《半面颜》桩风迷峭

2、第二章

　　犹记得她与他初见的那年，她十三岁，他十五岁。
　　娘自产下她后始终郁郁寡欢，直至她十三岁那一年终于郁疾而终。临终时娘抓着她的手说，莲落，切莫怪你父皇，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将来总有出去的那一日。娘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她看着娘的眼泪慢慢淌尽，最后双目一闭，从此之后，她与她阴阳相隔。
　　娘走后，莲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那小小的屋子里，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几乎都未踏出过那房门一步。大抵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娘入棺之日，父皇破天荒的应允娘的尸骨可送返家乡，已示落叶归根之意。而后来的日子里，父皇亦有来看过她一次，但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两句话，问过之后便再不见了踪影。
　　送葬的那一天莲落并未随去，原因不为别的，只因规矩不合。宫中的礼数，要知如非大赦，被禁足之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那道宫门的。
　　莲落记得，娘的灵枢被送走的一个月后，正是栀子花期到来的时候。仿佛在一夜之间，枝头上的白色花朵悉数盛开，一朵接着一朵，摇曳地在枝头乱颤，绽出满庭芬芳。
　　莲落伸出手去想采摘一朵下来，哪知手指还没触到花瓣，却被一个声音喝住了：“你在做什么？”
　　莲落回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他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的像是被雕琢过了一般。因为自出生便住在这霜柳殿中，这是莲落第一次见到除父皇以外的男子。与他视线相触，她的心竟然漏跳了几拍，就连刚刚想要驳斥他的话也一瞬间忘到了九霄云外。
　　“你就是莲落公主？”少年眉头微蹙。
　　“我是……”莲落见他直直地看着她，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什么，慌忙朝脸上摸去，这才发现原本应遮在脸上的薄纱已不知去了何处！
　　“你可是在找这个？”少年变戏法似地抽出一绢白纱，白纱的一角绣着朵精致的莲花，“我看见这花样，心想或许是公主的，所以便寻了过来。”
　　“多谢。”莲落从他手中接过白纱，驾轻就熟地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她转身欲回屋，却又被那个声音唤住了：“为何要遮住自己的脸？”
　　莲落回首：“因为没人会喜欢。”
　　“那遮住了呢？遮住了就有人会喜欢吗？”
　　少年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莲落的身子僵了僵。他说的没错，遮与不遮，其实都是一样，到头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莲落突然笑了，她问道：“如果我不将脸遮住，你会喜欢我吗？”
　　少年好似想也没想，很快便答：“我喜欢呀。”
　　莲落的笑容僵在了唇角，旋即开口道：“我乏了，你若无事便走吧。”说罢，转身进了屋。
　　“一个月后的今天，我会再来找你。”
　　少年的声音随着她逐渐关上的门渐渐消失不见。莲落苦笑了一下，一个月后的今天，见到了又怎样，不见又怎样？

　　那个少年便是夙川，大屿国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只是那时，他还未真正上过战场，确切的说，她还不知道他是谁。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对莲落这种长期居于冷宫之中的人来说，虽然打发时间已成了家常便饭，但或许是心中有了某些期待，她竟觉得这一个月的时间似乎比那过去的好些年都漫长。
　　夙川没有食言，当她集满了墙角的第三十一株狗尾草的这天，他来到了她的面前。只是与上一次的云淡风轻不同，这一次的他满面风尘，看上去十分疲惫。莲落微微皱眉，手持丝帕欲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滴，岂知他却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一脸正色道：“莲落，若我说喜欢你，你信还是不信？”
　　莲落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说：“天下女子中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亦不在少数，为何偏偏是我？”
　　然而夙川却坚定地道：“天下女子美貌者虽多，但像你这般心若明镜的委实太少。”他说着，将吻落在了她的额头，“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相信？”
　　他的吻很轻，像羽毛一般轻柔划过，却好似带着某种魔力，让她那颗原本冰冷的心一点一点的融化了。他的眸子似一潭碧水，清澈的找不到一丝杂质，莲落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她有些不自然地将脸别了过去，“若是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便相信于你。”
　　这是一个苛刻到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条件，没想到夙川十分爽快地应了下来：“只要你不反悔，我答应你便是。”说罢，还将她的手放于他的手中，孩子气地勾了勾手指。

　　只是此后的数月，莲落再没见过夙川的人影。若不是偶尔听伺候她的小婢提起，在这清幽的冷宫之中，浑然不知外边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听闻持续多年的内乱已经逐渐平息，但邻国却虎视眈眈觊觎着大屿的土地。又闻大屿国突然生出了一个少年英雄，他率领铁骑勇破万军，硬是跟对方拼了个你死我活。莲落听到这里的时候心不自觉的跟着漏跳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在隐隐之间跟她有着什么牵连。
　　仅仅是一天之隔，霜柳殿中忽然撞进了个不速之客。只见他发丝散乱，双眼满布血丝，旁边的小婢被吓得惊叫了一声，几欲夺门而出，倒是莲落一眼就将他给认了出来，她赶紧上前去将他扶住，为他整理乱糟糟的发丝，当手指滑过他的脸颊时却忽然发现，几个月前还白净的脸颊竟沾上了数十来道伤痕。除此之外，还有手上那一层薄薄的茧。莲落瞬间明白了过来，心中却觉得有些闷闷的，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轻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夙川笑了笑，手掌抚上她的长发，语气中充满了怜爱：“我既说过会再来找你，又怎会食言？况且我应过你的事，都还没有做到……”
　　莲落心中一沉，那不过是当时的一句玩笑话罢了，没想到他竟当了真。
　　“莲落。”他轻声唤她。
　　“嗯？”她懒懒答道。不想他忽然坐直了身子，抬起她的脸，认真地道：“待大定之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他的神情充满了疲惫，但眼中却满是诚挚的神色。莲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那样的诚挚蛊惑了，几乎没有犹豫的，她脱口说了个好字。她看到他的神色从最初的紧张不安到最后的满心欢愉，然后他将头枕在了她的肩上，竟是睡去了。
　　莲落伸手轻轻将他拥住，唇角勾出一抹暖暖的笑。
　　感情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总是在措不及防的时候撒下种子，然后在悄然间生根发芽，究竟长到哪里才是头，却没有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