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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甲辰年春,地府新官上任 ...

  •   自工业革命以来,人间对三十三重天的敬仰日益衰竭,甚至孩童也戏称:“倘若有神仙,那是否应往对流层去寻?”凡人向外寻访得愈多,对于鬼神之说信服的愈少。

      上神们已闭世许久——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信众不虔又如何,神界自成一派小世界。待此间人消亡,自有新的使者往人间播撒希望与光明,培育起更为温驯的羔羊。
      地府却不能独善其身。人间时时有为非作歹者,受供奉,忠本职,执要事,莫轻疏。

      “下面有请大帝发表讲话,大家欢迎!”钟馗嘹亮的声音越过层层屋宇传到堂前阶下。奈何桥边空荡无人,本应在此步履匆匆的茫然之客也短暂回神,不知不觉懵懂安坐元辰宫观看地府新年庆典转播。
      阎罗殿偏殿罩房里孟婆正在吃酒,黑白无常闭着眼,元神已飘至地府中央广场之上列队聆听酆都大帝作年度总结。

      “我说,”孟婆敲了敲八仙桌,黑白无常睁开眼,牛头马面也逐渐聚焦,“听说了吗,地府要进新人啦!”
      一屋子拘魂使哈哈大笑,马面戏谑道:“孟婆,我看你是休假休糊涂了吧。这地府何曾有过不进人的时候。”牛头殷勤给孟婆满上一杯:“醉了醉了。”

      “哎呀,不是投胎的人,是新同事。”话音未落,见使者们惊讶面容,孟婆又摆起了架子:“不干咱们鬼差的事,是那判官司年后要进新人了,据说是个天生半鬼半神的关系户,崔大人一手保举进来的。”
      黑无常以手支颐,朝着判官司的方向遥遥一拜:“崔大人明察闪断,却是个重情之人。”

      此刻,被议论的新任判官裴涣正跟在阴律司判官崔珏身后朝未来同僚一一敬酒。钟馗尚在台前主持庆典,殿内和暖融洽。
      “这是赏善司的魏征魏大人,”崔珏温言引荐。旋即又向后摆手:“我在人间时的子侄,河东裴氏,裴涣裴凝之”。
      “好说好说,芝兰玉树,才貌非凡。”魏征最是惜才,又见是昔时盛唐之人,抚须含笑。察查司陆判官则眼神温煦,神情庄重:“好好当差,判官司最是赏罚分明之地。”

      开春后天气渐暖,这是寻常的一年,人间有长久的岁月,也有短暂的安宁。有局部的战争与离散,也有瓷国已然七十余载的承平。

      祁连山茫茫积雪渐渐消融,人迹罕至的玄冰湖冰层悄然碎裂。在这样苦寒的地方,只有雪豹嚣张称王,它惊讶地注视着冰层,自它定居此地以来,从未见过湖面裂得如此决然。它不知这是千年的寒冰,也不知此时本不该有如此的骤变。

      玄冰湖深处升起一块坚实的冰砖,砖上横卧着一位初生的少女。在这样极寒的地方,也有春风吹拂过她微笑的面颊,雪色坠落指尖,间或融化,湖光山色间,她粉色的肌肤仿佛亮过粼粼波光。
      雪豹茫然逃窜,转身那刻,原本身上空无一物的少女身上化出霜雪的衣裳——这是胡心淮的第一个信徒,消失在她醒来之前。

      自诞生之日起,胡心淮已然成人形。她也许有前尘,也应当有往事,只是一切皆随着祁连山的飘雪而融,随着神州大地的春风而散。妖兽有原型,她却很艰难才能化成兽样。
      是一只尾巴只有一半的白色狐狸,没有一点点杂毛,她在玄冰湖边凝视自己的倒影,幽蓝色的眼睛,苍白的唇,小小的白色耳朵偶然一动,听见远处雪豹短促的喵呜叫声。

      山间精怪为她指路,野果时蔬供她果腹,奇怪的是,不论吃野果还是小兔,她总感觉有种空空荡荡的不安。
      一路向南,她来到了人类的城镇。

      “姐姐你好漂亮哇!好像仙女。”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张嘴惊呼。
      神魂归位,她舒服长叹,笑着看向呆愣住的人群。
      是她,胡心淮心想,是因为她的赞叹才有了瞬间的凝实。

      “我要更多的人赞叹我爱我甚至信仰我供奉我。”胡心淮暗暗立誓。就像婴儿本能吮吸一样,她也本能寻求着自己的信众。

      她在街上游荡,美得不寻常,却也茫然得不寻常。
      湖中妖想得很美,她准备先收集情报,了解一下现在的世界正在发生些什么,然后或真或假地散布些关于自己拥有法术的传言,想要实现心愿的人们自然会供奉她,而只要人们开始相信她,她就会有愿力让梦想成真,一步步成神。

      正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大妈缓缓靠近。她一把拽住胡心淮的胳膊:“闺女,别闹脾气了,妈给你买还不成吗?”说着说着就开始把她往旁边的面包车上拉。
      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也开始劝诫:“听叔一句话,母女俩没有隔夜仇。”周围人听到大妈声音后看过来的好奇目光也缓缓收回。

      胡心淮发誓,她只是愣住了三秒钟而已。而就是这短短的反应时间让自己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之后说出的:“我不认识他们!”已经不再能吸引人们的视线。
      她当然希望能够施展法术,通过妖力来挣脱这两人看似温和实则牢牢禁锢住她的手,但是初生的妖兽是那样脆弱。一路餐风饮露,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吃饱过。

      尽管如此,动物的直觉也让她意识到跟着他们上车不是一个好选择。她开始大喊:“我不认识你们。”

      大妈打扮得非常淳朴,说着带口音的普通话:“妈给你买,你要什么都买。”大叔也开始不停地帮腔。旁边身高只到她腰间的小男孩也开始弱弱地叫姐姐。
      她不停地挣扎着,但是双拳难敌四手。
      胡大王生气了。

      多丢脸,多丢脸。她堂堂一只妖,怎么能被几个骗子扒拉。白裙上甚至还有男孩的手印,那有多脏啊。
      她想爆发,把这些像八爪鱼一样攀附在自己身上的人全部甩出去。
      但是事实上没甩成。她更气了。

      她恨恨地想,既然你们非要扒在我身上,那就扒吧。胡心淮一边扭一边转了起来,旁边的大妈晕晕乎乎撞了几处伤,稳住身子抡圆了手臂狠狠给了她两巴掌。
      愤怒的胡大王也很好奇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她大喊着这些人是拐子,可是三人组成人墙将挣扎的她围住,几分钟前还在赞美胡心淮美貌的人群早已不见。

      土地庙香火鼎盛,人们虔诚叩首。金身的土地老儿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后殿里,庙祝恭敬地给小小的神像供奉果蔬,忽而,神像的表情变得慈悲,他嗅了嗅乔城的风:“居然多了一只下山的小妖。”
      庙祝心里一惊,但神情越发恭谨:“可要先行结交?”
      土地未曾言语,神像微微笑着。庙祝躬身半天,抬头一看,土地神早已走远。

      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胡心淮正像只河豚一样暗自生气。用人类的话来说,她缺乏的不过是亿点点“初始资金”。但凡她能有足够多的愿力使出第一招,她一定能把这群坏人全部吓得屁滚尿流。
      她整理了自己的表情,朝脏兮兮的小男孩露出笑容,低声问:“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

      之前还可怜巴巴揪着她白裙的小孩上了车之后全然变了一副嘴脸,不论胡心淮怎么施展就是不开口。
      湖中妖有些怀疑人生了,尽管她并不能准确说出种族,但是隐隐约约能意识到自己是有狐狸的传承的,这世上,哪有连小屁孩都拿不下的狐狸精!
      她的双手被麻绳紧紧地缚在身后,手腕被绳索磨得发红。

      小男孩仿佛很不满她的殷勤,嫌弃地看了一眼胡心淮,旁边的大妈立刻就把她拽过来,用她粗壮的胳膊紧紧卡住小妖。
      又闷又热又臭。
      胡心淮一边无能狂怒,一边不住思索。

      面包车开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胡心淮试着从大妈怀里挣扎出来,但是除了被狠狠拧了几下之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面包车放慢速度,二十米后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白发的老太太挤上来,身手矫健。

      等又一个光头迅速上车后,胡心淮才发现老太太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算上开车的胖男人,面包车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了。
      车子快速启动,老太太问:“这怎么又拐一个人?”一边说一边从襁褓中拿出一个咖啡色瓶子拧开倒在白布上。
      副驾的大叔说着意外意外,职业病犯了,胡心淮正想多听几句,老太太手中的白布已然蒙住了她的口鼻……

      胡心淮已经被绑了两天了,大妈每天给她喂一碗米汤,虽然她的食物更多是人类信仰的愿力,但是也同样顶不住。
      也许是怕她大喊,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她的嘴中就塞了麻布。

      老太太也来过一次,光头壮汉跟在她身后,狗腿地为她拍了拍椅子上的灰:“您坐。”
      老太太很挑剔,右手中指挑起胡心淮的下巴,看着这样完美的脸只肯微微点头:“太显眼了。细皮嫩肉,不好出手啊。”
      小妖注意到,她侧在身后的左手,好像没有尾指。

      光头笑得谄媚:“妈,这您就不懂了。越白净越能卖上价啊。古老三看见照片把压箱底的钱都给拿出来了,还说要是不够他这两天接着去偷呢。”
      转过身看向胡心淮,又变了一副嘴脸:“这脸嘛,是不平常了些。腿打断,就跑不了了。”
      狭小的屋子有着陈年烂木头的味道,雨水从头顶破瓦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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