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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灰溜溜地从周家逃出来,本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可稍晚些蹑手蹑脚回了房,却没想到昏暗的房间里,突然传出师父的声音:“回来了?”

      “是,我回——师父?”

      “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为何不先将探听到的事情去告诉那赵小姐呢?”

      话语刚落,房间里的烛火也亮起,宋清远仍是一席白衣,接着慢慢朝沈幽走近:“不过你没先急着去找那赵小姐说,自然是心里有了别的打算,幽儿,你觉得赵周这两家的亲事,到底能不能成呢?”

      “师父,那肯定是不能嫁的,”沈幽不假思索,立刻说,“赵家姐姐不能嫁,那是个非人非鬼的怪物,赵小姐嫁过去,那不还得给人都吓坏了。”

      “可这是天定的姻缘,天意不可违,幽儿,你可懂?”

      “我管他什么天意不天意的,难道就放任赵家姐姐那么好的人嫁给一个怪物吗?师父,那你这样说,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那周公子并非是常人,你为何不说呢?”

      “若是先与你说,或者等你自己去发现,那结果或许也没什么不同,”宋清远踱着步走回那桌边,倒起了一杯茶,“不论事情知道早晚,结果都是不会变的,你也看到了,白日里若要示人,那周家也是有祖传的木偶戏法,你虽看到的是一只没有生气的木偶,可到了白日里,在旁人眼中与正常人也无疑。”

      “莫非是障眼法?”

      “差不多吧,当年周家祖上曾得罪过山里的狐仙,那狐仙一气之下给周家人下了诅咒,从此以往凡周家男儿出生起就会伴有‘无相’之刑,此刑罚唯成亲后用新嫁娘心头骨血润养,再吃下妻子的其余脏器,而人肉,则生吞,便可解除诅咒,恢复样貌。”

      “可我听那周家的妇人说,那周二的哥哥是找姨娘解的咒,难道此法并非只有新嫁娘可解?”

      宋清远点头,然后将那茶杯递给沈幽:“幽儿,你一路奔波,小脸儿都吓白了,快喝杯热茶暖暖。”

      “多谢师父,”但沈幽此时哪有心思喝茶,接过那茶杯便一饮而尽,急着继续问,“可即便是那周二公子不会伤害赵姐姐,也不能让她嫁过去啊,这不是把好人往火坑里推么?”

      “自古嫁娶讲究的都是一个三书六聘,可如今只要是礼数到了,哄人说是平妻或者找其他由头,也不是不能造出一个替代‘新嫁娘’的女人,这周家既已有破解之法,你我再多加阻拦只怕是会引火上身,再者说,如今在这周赵两家眼中,我们师徒二人也只是局外人罢了,除去医治赵小姐的眼睛,你我做不了他们的决定。”

      “可是师父,你又说我们管不了,又说我们要治好赵家姐姐的眼睛,可她要是在嫁人前复明,新婚之夜是要对着一只木偶红烛帐暖,还是跟一个没有脸的男人互诉衷肠啊?”

      “在哪里习得这些昏话?”宋清远不住地皱眉,忍不住将手背在身后,忽的严厉道:“你这样的话,等我们回去了就不许你看话本子了,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出口怎这般直接?以后不许再学这样的话,放到外面去别人是要以为我没把你教好的。”

      “好了好了,师父,我保证以后说话一定注意,但请您告诉我,接下去,您的决定又是什么呢?”沈幽忙上去哄着宋清远,摇着那人胳膊说,她也知宋清远不是真正的生气,眼下还是商讨赵家姐姐的事情要紧,便问,“好师傅,你就别瞒着徒儿了,我刚刚看到怪人,心里还慌得很呢,只有等您先给我个准话我才好安心,不然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你啊,别的不说,只瞌睡这一样就没人能比过你。”

      真是拿她没办法,宋清远叹了口气,还是说了:“我所说能帮到赵小姐的人,已经出现了。”

      “到底是谁啊?”

      “你见过。”

      “见过……”

      那会是谁呢?来这赵府短短两日,见过的人有赵家的老爷,赵小姐,还有赵家的家丁、丫头和婆子,然后就是去了周府,看到了周家的老妇人,以及怪物周公子,还有呢,还有……

      “——你是说那个人?”

      “正是。”

      怎么会是他呢?那样没皮没脸跑来的登徒子,莫名其妙站在墙头上戏耍她,怎会是赵小姐天定的救命恩人?

      不会的。

      但经由师父这一提醒,心中还是不免将那人的模样重新刻画出来,那人虽只是草草见过一面,可气势却让人难以忘怀,而且那男人和师父给她的感觉很像,单论气质来说就与宋清远并不输一二,那时候那男人站在院墙之上,身量却轻巧地像一只猫,可表情却是淡淡的,通身月华色的长袍和师父穿惯的道袍不同,要更为华美些,袖口、衣摆,还有领口处都绣了精致的花纹,远看像是曾见过的兰花样子,也因此让人在清朗俊逸的长相外多增添了几分贵气。

      所以赵小姐的贵人,真就是他么?这人究竟是何来头,沈幽百思不得其解,只到了这枯镇数日,脑子便如同糊了厚厚一层浆糊,不用不行,可用起来却愈来愈迷糊。

      “幽儿。”

      “师父?”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一来从未见面的人怎会与此事有关,二来我既带你来了赵家,一面让你帮忙救治赵家小姐,另一面却让你对赵家人的事不要多管,你想不明白,对不对?”

      “师父,您是懂我的,虽与那赵家姐姐萍水相逢,可她对我很好,也很客气,她所有的东西都愿意拿来与我分享,也毫不保留的将心事都告诉我,赵家姐姐看不见,却将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不论今后结果如何,这件事,我都不会不管,师父,我做不到。”

      “有时候半途而废的确是会让人觉得为难,可是——”

      宋清远将手掌温柔覆在沈幽额头,连同那额边的碎发轻轻揉了揉,好像回到了沈幽年纪更小时,他会像父亲一样疼惜的抚摸冬日孩童被冻红的脸颊,一晃多年过去了,幽儿都长这么大了。

      “师父,您说。”

      见沈幽还在认真地听着,宋清远也只得开口,“也许为师的话你没法理解,可是你一定要记住,幽儿,人活一世,天命不可违、天意不可违,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道法自然,你我是何身份都不重要,但个人都有个人的命数,即便不是你我,赵家小姐的眼疾还是会在嫁去周家前被人治好,至于之后的命运,咱们管不了,也不能管,你且听师父一句,明日里若赵小姐问起,你只说一切安好,让她放心便是。”

      “可我不能骗人……”

      “那不是骗,幽儿,”宋清远摇头,复又郑重地说,“在许多事上,赵家小姐或许比你还看得开,对一个久病无医的人来说,能够重新复明已是人生莫大的幸事了,且你便是阻止了这一桩,改日里也会有方家李家孙家的姑娘遭殃,你是管不过来的。”

      “那师父既然如此清楚旁人的命运,您又可曾看清过自己的?”

      不知为何沈幽要这般询问,但迎着那年轻人炽热的目光,宋清远没有张口,只是默默又看向那窗外的世界。

      若说答案,怕也只得一句,“天命不可违”吧。

      沈幽那时也还不懂,人的命数,没有答案,却又早就有了答案。

      ……

      另一边,城郊某处庄子,同样的屋院前,有两位男子站在那月色下说话。

      “师兄,你见着那姑娘了?”

      “嗯,”月夜下,那人的衣袍也好似被镀上了一层银光,来人嘴唇轻启,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如实说,“但要她帮你,恐怕是件难事。”

      说罢脑海中浮现出不久之前,见到沈幽的样子。

      那般倔强不愿轻易服输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尚在初春,那姑娘还穿着去年冬日的厚袄未脱,淡紫色的外袍上点缀了针织的藤花,许是怕冷脖颈上围了厚厚的兔毛围领,满头的长发束成一股用一根簪子盘在脑后,又自然的在发髻上坠下几根细瘦的麻花辫子,但原本整齐的盘发却因匆忙逃跑的动作而耷拉了几缕碎丝在额边,迎着那夜风飞舞。

      还在周府时,远远望过去顾舒尧就肯定这孩子个头必定只到自己胸口,他盯了一会,看到被困在周家结界里绕弯子一圈又一圈的沈幽,看到沈幽闭着眼睛慌乱地跑到他面前,又看出沈幽逃跑中被突然出声的人吓到,但很快恢复平静,眼中是自己显现出的敌意。

      可他本就是做个传话人,若是惹对方不悦倒也不必强求,可为了旁人央求的事却不好不管,重要还是主动开口询问沈幽是否需要帮助,没想到话音刚落,那人竟狠狠剜了自己一眼,那时便在周家的院墙下,一面是镇定自若的来人,另一边则是计划被揭发而慌不择路的少女沈幽,但居高临下的望过去,沈幽的气势也不输来人,她的眼尾在奔跑中染上了细微的红,结合脖颈上雪白的兔毛,更衬托出少女脸颊白里透红的娇俏。

      却到底还是帮了她,抬手一挥,施了法让速速赶来的周家人看不见她,沈幽这才得以用自己的方式出逃,彻底甩脱了身后众人。

      但那孩子,若说要她帮忙,看来当真不是易事,只就今晚,好像是不小心得罪于她了,日后要请求,怕是不容易啊。

      “师兄何来此言?”

      “你莫慌,也大可不必听我一面之词,真正要她帮助的人是你,我这个牵线的人如何,想必是影响不到你的。”

      “那也还是要多感谢师兄了,是我一直要师兄帮忙找那沈家的后人,幸好沈家人机警,到底在那场浩劫中还留了个后在。”

      “对沈家人来说那也是场无望之灾,”提起陈年旧事,毕竟面前还是当事人之一,男人讲到此便思虑着将话题引到别的方向,“不过他们师徒二人在赵家的事情了结前应当是都不会走的,你还有时间。”

      “我知道师兄顾念着我不肯提从前的事,”跟后的那人却很坦然,甚至脸上还带着浅显的笑意,“说起当年那场劫难,我与那姑娘也算是有缘,都是背负着血海深仇却无处可报的人,真要见面了,必定还能像远亲那样聊上一二。”

      “她的事我不清楚,至于你,莫师弟,你的仇,可还要报呢?”

      “都让师兄找那沈家人过来了,肯定是都要忘了,师兄,你不清楚她,难道还不清楚我么?这么多年,寝食难安,也该有个解脱了,不怕师兄笑话,活到今日连我都不想谈什么国仇家恨了,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谁再能困住我,也许会娶妻生子,也有可能去佛寺里了此残生……”

      “你当真觉得,忘了,对你是好事吗?”

      “我如今这幅模样,还有什么好事不好事的,”说到这自嘲般地笑了,笑声在这月夜下平添苦涩,“师兄,她让我好好活着,可是不忘了那些,我下辈子都没办法好好活着。”

      那是命里的劫,无处可躲,只有忘却,才能抵达新生。

      无人知晓那是否是逃避,或是放弃,可若能忘记过去而重新开始,未尝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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