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而不伤》三灭相

14、纸鸳鸯

　　匡昱和汪金兔交往的事，一开始大姑姑并不知情，匡昱虽然没故意藏着掖着，但也没有主动提。

　　还是杜栖偶然间发现，匡昱换了个很明显的情侣头像，心中在意，问了妈妈，妈妈还因为这件事和她争辩了几句。

　　早已不再主动接触新事物的长辈是不知道“情侣头像”这种东西存在的，她的固执己见让匡昱放弃了与其继续交流的欲望。

　　话题以一种很无聊的形式收场。

　　杜栖再次升起了后悔和妈妈说话的情绪。

　　但是，在妈妈那里，这种在杜栖那里极其无聊没意思甚至令人心烦的谈话，还是像小小的蚜虫一样啃过巨大的叶片。

　　在和大姑姑的日常交流中，妈妈把和杜栖讲话的内容，当做凑字数的谈资说了出去。

　　妈妈这个人就是如此。勤劳肯干，不吃苦不怕累，甚至不可理喻的负责，这是她的优点。

　　然而，她的缺点也很鲜明。

　　她没有任何的自我。就比如，她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有一个出处，出自她身边的谁谁谁都有可能，但是唯独不出自她自己，她从来不说“我怎么怎么……”

　　不仅如此，她也从来不使用“开心快乐悲伤生气”诸如此类的情绪类词汇，更别说把这类词汇加在这个“我”这个主语头上了，这就让她显得更加的喜怒无常。

　　自此，匡昱不算秘密的秘密被大姑姑发现了。

　　大姑姑严词拒绝匡昱和汪金兔在一起，大姑夫和大姑姑同仇敌忾，并以小见大，把眼光放长远，放未来，就好像匡昱和汪金兔明天就要去民政局扯证了一样，放狠话让两个人立刻分手，不许在一起，否则，大姑父说，否则，直接断绝父女关系。

　　期间，杜栖放假回家，大姑姑把她家的三个小孩叫出来吃饭，匡昱开车，当时吃完了饭，大姑姑说开车兜兜风，匡昱就拉着一车人往越来越黑的地方走，他们三个坐在后座。

　　她们娘俩坐在前面。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个人在讲话，只有匡昱的车载音响在放音乐。

　　大姑姑就指着远处黑漆漆的一众平房，对匡昱说：“你看这个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

　　大姑姑的声音很小，不像是在和他们三个说话，但杜栖还是听见了，她也朝那儿看。

　　虽然很黑看不大清，但杜栖还是认出来了，这是大姑姑家早些年发家过的地方，从农村搬到城里的早几年，在这边包揽过工程，杜栖的爸爸也被叫过来帮了几年忙，当过一阵小老板。

　　匡昱没吭声。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就连一直觉得真的在开车兜风的杜栖也感觉出了诡异。

　　大姑姑转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用奇异的语气道：“你们昱姐的前男友，就住这个地方。”

　　杜栖转了一下眼睛，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姑姑又坐回去，语重心长地道：“那家，就一个妈，还有个老头，你要是过去，那就是操心操累的命。”

　　匡昱还是不说话。

　　大姑姑又对他们三个说：“你姐就想要那种懂浪漫啊，有情调的，帅的，高的。”

　　大姑姑笑了一下，拍了拍匡昱，宽慰道：“闺女，你瘦下来，你信我的，到时候什么帅哥美男子，都能被你勾走了。”

　　杜栖：“……”

　　那天晚上就以一种很诡异的氛围结束了，杜栖觉得他们三个就像一个烘托氛围的“吉祥物”，起着压住匡昱，让她好好听大姑姑把话讲完，并把话听进去的功用。

　　后来，杜栖就不再听说汪金兔的事情了，匡昱的朋友圈也换了，变成了一个又白又瘦的当红女明星，中间拦腰处配一串小字“瘦下来全世界都是你的”。

　　对此，杜栖没什么触动，总感觉自己是下辈子吃哪口饭都不知道的破落鬼，在看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费心费力地准备入宫选秀。

　　莫名很烦闷，虽然大姑姑家对他们家真的好得不能再好了，但就是很烦，大概鬼就是这么恶毒。

　　也难怪身居高位的他们会对下面的人三缄其口了，这不，稍有点距离比较近的触碰，下面那人的妒忌之火就蹭的一下烧起来了，呼呼作响。

　　再往后，一直到杜栖费足心力考上了研究生，也没见匡昱彻底地瘦到标准体重以下，她的自制力很差，更是没有什么恒心，在吃和睡上面毫无节制，宁愿过量吃减肥药也不肯多走点路运动一下。

　　不仅如此，大姑姑能给她的约束漏洞百出，她以匡昱从网上买的那一堆减肥药健身餐都是添加剂有毒为名，把它们全划拉到了杜栖家里，让杜栖择需留用，剩下的自行销毁。

　　然后，大姑姑就开始逼匡昱开始节食，节食了没三天又开始心疼，大姑姑小时候是真挨过饿的穷苦人家，她又开始怕爱女低血糖饿晕过去，又买来猪肘子猪蹄子猪头肉哄着给她补，后来更是不惜说只要匡昱一天走一万步就给100块钱，走两万步就给300，瘦到120斤就直接给匡昱3万。

　　要知道，杜栖在奶茶店咖啡店一个小时干满才15到20块钱，一天干半天干六个小时累死累活才100出头，要她一天走一万步，她得压着步子走。

　　杜栖听匡昱说她一天走一万步有100块钱的时候，听她动不动摸出手机语音播报自己今天还差多少步的时候，杜栖低着头，一言不发。

　　杜栖心中满是恨意，她不恨匡昱，因为这个天底下总有人含着金啊玉啊从暖烘烘的爱中出生长大，她也不恨自己的出身，开智这么多年，该恨也早恨过了，为什么又不恨了，因为光去恨没任何用，到现在，她只恨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还是不够聪明，还是不够有行动力，有魄力，有勇气，有能力，真正地打下一场彻彻底底的翻身仗，去过一种更轻松更快乐更富足的生活。

　　虽然这种生活，在有些人那里就像是天赐的。

　　大姑姑就把匡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全然归咎于匡昱的体型。一时间，以杜栖妈妈为圆心，整个杜家都充斥着一股对于体重的热忱之中。

　　妈妈把大姑姑和她闲聊天说的关于匡昱体型的担忧，全然代到了对他们日常说话的遣词造句之中。

　　——杜栖你怎么胖了？怎么这么能吃，一顿吃两碗饭？你就一直吃吧，吃的和匡昱一样胖，你再减吧。

　　每次只吃半碗的杜栖：……

　　——杜桃你看看你那个腚，那么大，你看看你那个大腿，那么粗，还这么爱吃肉，啧啧啧，胖成匡昱一样，减都不好减。

　　从菜里挑了几块肉吃的杜桃：……

　　也就杜行哲还小，而且肠胃极其不好，吃的比成年人都多，但是因为不消化不吸收，也不长肉，逃过一劫。

　　杜栖烦的不行，就算匡昱不在，他们也得围着匡昱的影子转。

　　又过了一段时间，杜桃因为学习压力，瘦了很多，饭也不怎么爱吃了，一次只吃一点点，妈妈又骤然转向了另一个极端，拉减不了体重的匡昱来教导杜桃，其实也就是换个人围着杜桃阴阳怪气，杜桃还和杜栖吐槽这件事。

　　这种对于体重的热忱，一直持续到张保龙的出现，这个来自南方内陆为了看海考到这边家里情况和杜栖家差不多的男子，凭借着和大姑夫在同一单位的工作，终于出现在了一直在网罗合适女婿人选的大姑姑大姑父眼中。

　　大姑姑大姑父都很满意，匡昱也有些迷茫了，她摸摸自己的心，这太突然了，心跳突然变快也只能是被赶鸭子赶出来的，妈妈把大姑姑发给她欣赏的张保龙的照片转发给杜栖。

　　妈妈：“栖栖，是不是有点像你大姑父？”

　　杜栖：“有点吧……”

　　大概像在都是男的吧。

　　妈妈赞叹道：“这人多好啊，样子看着舒服，主要是工作单位好，个子虽然不怎么高，但是比你姐高不就行了，多好啊，缘分这不就来了，哈哈哈哈，你大姑姑大姑夫也能心安了。”

　　杜栖：“……”

　　随便喽。

　　匡昱和张保龙看了一起五场电影，就订婚了，不到一年就结婚了。

　　对此，大姑姑对匡昱道：“这么好个男的，你不赶紧把他收入囊中，放那里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碍于大姑夫工作的原因，婚礼不宜张扬，就请了要紧亲戚吃了几顿饭，但是匡昱和张保龙的新房还是好好收拾打扮一番，按照匡昱的喜好。

　　当然，收拾打扮的劳务工作都是杜家三个孩子和杜栖妈妈的，光给匡昱拼那些又繁琐又细小的积木玩具，打包分发给她单位同事的糖果，杜桃直喊指甲都劈了好几个。

　　后来，匡昱要求张保龙请他们三个下馆子，张保龙干巴巴地对杜栖道：“谢谢你帮她收拾房子。”

　　杜栖皮笑肉不笑道：“应该的，都是应该做的。”

　　然后，匡昱就开始催促张保龙伺候他们三个小孩吃放，张保龙就笑着起来给所有人夹菜，杜桃杜栖忙说不用不用真不用。

　　张保龙又给匡昱夹，匡昱说“我也不用哈”，张保龙“那也夹”，说着又夹了一次，匡昱直接笑场了，说你老丈人又不在这儿，快别装了，瘆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