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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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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白鹤停在朔辰殿侧,上百个弟子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云瑶。
她本应感到局促。
但此时,她心中的悲戚翻江倒海,早已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
对她而言,这场百年后的相见是猝不及防的。
因为按往常的规矩,早课从来都是由长老们讲授。
所以,她根本没有做好和云景再次相见的准备。
云瑶飞身落地,白鹤长唳一声,纵入云雾离去。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强行镇定着走入人群,在特意留出的位置上落了座。
看着妹妹的样子,那青年模样的掌门眉端微蹙,似乎十分担心。
云瑶抬头,对上了云景的视线。
——一切如旧,她依然看不清兄长的境界。
但她记得,曾经的这个时候,天资绝世的青珩宗掌门不过五百岁,修为就已达元婴大圆满。
他身居高位,面上却总带着笑意,锋芒尽收。
可就是这样如岸芷汀兰般的兄长,却一夜之间惨死于朔辰殿中,甚至连元神都消失不见。
而次日,宁如月失踪。
本在金丹大圆满遭遇瓶颈许久的自己因为受激强行开始炼化元婴,不得不于后山闭关。而那时的容游作为宁如月次徒,则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代长老,借机破开她的禁制,将她狠狠重伤……
痛苦的回忆让云瑶又一次心神不宁,猩红血色再现识海,她的心魔几乎失控。
所幸,一个清朗的男声及时将她唤醒。
“许久不见,竟连早课也不愿上了?”
云瑶用力地眨了眨眼,视线扫过旁人好奇的目光,最终落到了云景脸上。
“前些日子去元铭洲,也许是和魔修对阵时伤到了元神,这才……”她讷讷开口。
云景点了点头,而朔辰殿前宽大的广场上,弟子们却开始交头接耳。
“她不来反倒说得通。”
“云瑶是宁长老的亲传弟子,还是掌门唯一的妹妹,这般地位……早课讲授的东西,肯定早就听过了。”
“唉,终究是身份不同啊……”
修士们也是人,摆脱不了私底下的三五闲言。
几乎是刚进青珩宗,他们就对云家种种略有耳闻——前掌门于冲击出窍境时不幸陨落,此后云景接任,亦父亦兄,对幼妹百般纵容,除修行之外,几乎有求必应。
见弟子们越说越起兴,云景无奈笑笑,只得转移他们的注意。
“前几日元铭洲之行,净幻峰弟子们将于凡人村落中大开杀戒的魔修惩治一空,不少人都受了伤,此行可奖。”
“稍后去宁长老那里,可额外领一年的灵石,以及三十枚青珩令。”
众人羡慕至极,毕竟净幻峰弟子们此行收获颇丰,他们恨不得自己也去除掉几个可恶的魔修,好多拿些奖励。
见大家议论纷纷,云景继续抛出新的消息。
“两月后的黎山之行,不论内门外门,所有弟子均可前往。”
“仙途渺茫、人心难测,宗门无法庇护你们一世,待你等日后在外游历时,难免遇到凶险万分的境况。但需谨记,在真正的危急关头,哪怕能再行云流水地用出一个法术,都难保性命无忧。敌人的招式难以预料,顷刻间作出恰当的应对,绝非易事。”
“我青珩宗虽不似凌伤山等武修宗派般需日复一日勤修苦练,但如何对敌、怎样对敌,也是要多加积累的。此行,便是上好的时机,你等需尽力做好准备。”
“藏书楼下层将于这两月内开放,功法秘籍,弟子们按需求取。”
听到这话,所有人摩拳擦掌,似乎都对这次历练十分期待。
于是,他们齐齐行礼,朗声回道:“谨遵掌门之令,定不负所望!”
云瑶随着大流行礼,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实在打不起精神。
注意到了妹妹的反常,云景心中满是担忧。
“昨日听你师父说,从元铭洲回来之后你就一直闭门不出。可是修行有难?稍后与我细说。”
兄长的声音悄悄传入了云瑶耳中,不禁让她心中酸涩。
毕竟,这种关怀她太久太久没体会过了。
众弟子们先后离去,云瑶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云景进了朔辰内殿。
几乎刚一踏入门内,她就再难自抑,直接扑了过去,像儿时一样牢牢地抱住了云景的手臂。
云景顿时慌了神。
平日总是“故作矜冷”的妹妹,此时脸上已挂满了眼泪——这副样子,从她十岁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
而云瑶摸着手中衣袍熟悉的触感,闻着鼻尖久违的岑冬草气味,这才终于感到了一丝真实——云景再次出现了,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在心魔阵中拼死解脱的画面历历在目,之后又经历了“死而复生”和与容游的重新相遇……短时间内,太多杂乱的事情压在她心中,让她透不过气。
“这是怎么了?”
云景把云瑶的头从怀中扶起,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
凝视她半晌后,云景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轻声说道:“若实在不想练那沧霄琴,容我再考虑考虑,毕竟是爹的遗愿……我日后再去找找齐长老,看他那里有什么更适合你的法器。只是你素来知晓他的脾性,需待我和他细细商讨一番,再做定夺……”
云瑶开口,急切地想告诉兄长,她死过一次。
这一次,就是被她曾经最信任的爱人囚禁百年后致死——她不应该荒废修炼贪图享乐,不应该固执己见一心情爱,不应该对兄长的告诫置若罔闻……不应该不听他的话,最后连累他身死道消。
但所有的话在她张开嘴后,却像被施以极为强大的禁制一般,半个字都无法吐露。
慌乱之下,她的记忆疯狂流转。
云瑶突然想到,在前世她燃烧元神刚刚身“死”时,她曾在白光中听到过一句话。
——天道并非不公。
天道……
云瑶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看着云景,又透过兄长,看向了殿外的天。
晴空万里,风卷云舒,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无奈感瞬间翻涌而上,让她的双眼更加模糊。
她胡乱地擦拭着,想更仔细地看清面前的哥哥,可眼泪却十分固执得接连落下,让她辨不分明。
云景还在絮絮念着,左右不过“再也不管她那么多”、“功法不能不练”、“每年再给她双份灵石”……之类。
的确,天道并非不公。
那声音说过,让她令“来者归、归者去”。
所以,是“天道”让她重生的吗?
但她并不清楚“天道”的本意。也许是怜她死于残酷,所以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但是相应的,她也要做些什么作为交换。
同时,她并不能透露出这一切。
毕竟,众生祸福轮转、四季更迭交替,世间万物相生相灭,都取决于“天道自然”。
她的重生,并非夺舍后作为他人而活,而是回到了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从前往昔。她打破了天道的均衡,就必须用一些别的什么来进行弥补。
或许是天道命她违背了“天道”,因此,她不能妄言。
云瑶深深吐息一口,尽全力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我没有不想练琴。”
她又能正常说话了。
“黎山之行我会好好准备,哥哥不用担心。”
听到云瑶的话,云景十分无奈。
毕竟,不管他再怎么担忧,云瑶不愿意袒露心声,他就没办法对症下药。
在几百岁的年龄鸿沟面前,他时常感到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和幼妹交流。况且爹娘双双去世后,也没有人告诉过他应该怎么办。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兄妹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早就固定了下来,思来想去,暂时也只能如此。
于是云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找你师父去吧。昨日她说你沧霄琴用得更为娴熟了,但对心法的感悟也不能落下才是,回净幻峰主殿,听她给你讲讲。“
云瑶点头,转身离去,云景身上淡淡的岑冬草气味越来越远。
她不愿继续胡思乱想了。
既然天道愿意让她重生,她就会把这个机会利用到底。
这一世,她不会让哥哥死去,也不会再让无辜的弟子们无缘大道,更不会让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青珩宗落入容游手中。
她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所有应该保护的人。
她会求得大道,以证自己——同时,以慰苍天。
……
青珩宗,净幻峰。
这是青珩山最高的一座侧峰,因此峰顶终年积雪,满目银白。
净幻主殿便坐落在山巅处,虽目视不大,但修筑得极为巧妙。遍地积雪映衬下,雕梁画柱泛着冷冷幽光,更显玲珑。
“听说你从凡人界回宗后就不许任何人打扰,怎么,悟得大道了?”
云瑶刚到山巅,就被劈头盖脸责问了一遭。
只不过,开口的并非她素日柔情似水的师父,而是她前世最为害怕、也最不敢面对的另一位“长辈”——烨旭峰长老,齐鹫。
云瑶根本没能料到,齐鹫竟会“亲临”她净幻峰。
她进入了殿中,遥遥看着端坐在小几旁的二人,头皮开始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