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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昏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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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长夏一开始还能看到佘卫的背影,但过了没几分钟他就跟一颗被投入大海的小石子一样消失不见了。
这里的树木生得笔直,几乎没有多余的弧度,裸露在外的根系盘根错节,姜长夏刚跑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一群出来晒太阳的蛇。
除此之外地面上还散落着稀稀拉拉的植物,外形类似还没结穗的水稻,细长又薄硬的叶片拍在人小腿上,留下被纸张划破手指的刺痛感。
佘卫从几分钟前就一直没见人影,姜长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同伴。林外的不知名军团还在不断靠近,她现在正努力从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抽取一些可行的求生方法。
在树林里逃亡实在不算是顺利,不知名的高大树木笔直地伸上天,随时都准备好给跑步分心的人肩膀来一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也很难受力,腿部的肌肉过早地酸软,不小心绊到一块石头姜长夏差点直接栽下去。
极度的疲惫和紧张让她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破事。
呼吸过载让她的肺变成老旧的破风箱,腿部酸得像一颗坏了很久的牙突然咬到柠檬片。
总之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糟糕极了,她从高中毕业就一直坚持锻炼,除了一开始锻炼没轻没重有几次整个人全身的肌肉都无意识痉挛,连手指都没办法抬起来。这种全身的肌肉和情绪都不受控制的时刻在这几年还是第一次。
控制不住向上她还控制不住向下吗,姜长夏决定不跑了,死就死吧。
她慢慢停下脚步,直到把自己的身体全部倚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林中也非常安静,雾蒙蒙的夕阳被树枝和树叶切割成很多块,姜长夏仰头和太阳对视,只能从树荫中瞥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在这个空间里一旦放松下来就会进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去。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进入林中之后这轮像是快要走到穷途末路的昏黄太阳变得小了一些。
她感受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一边可惜自己这么年轻就要死了,一边又不住渴望这或许是个梦,死亡就是回到现实生活中去的开关。
但比死亡更先到来的是佘卫拍上她左肩的手,姜长夏往左边看过去,佘卫的笑声却在她的右侧响起。
十分常见的高中生打招呼手段。
对一个仅仅只是知道名字的陌生人翻白眼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于是姜长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佘卫竖了个中指。
佘卫长长的眼睛里还留着些促狭的笑意,阳光透过树枝轻柔地铺在他的脸上,他过于白皙的皮肤散发着柔和的光,如果不是行为让他变成一个具象化的男高中生,姜长夏或许会绝对他是个天使一样的孩子。
“它们好像不敢进来。”
“你又知道?”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蠢话似的,佘卫的五官像条被拉开的弹簧一样快速地向伸展了一下,然后就要伸手来抓她。
“你跟我过来看嘛。”
“你多大了?”
佘卫看起来不太理解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
“17。”
“我今年过完生日就21了,我们中间可以隔着一些3到4年的距离吗?”
细白的手指很快离开了她的手腕,从见面开始一直有些自来熟的男高中生从脸颊到耳朵都染上了莫名其妙的粉。
虽然好像也并没有从十代毕业多久,姜长夏还是对着佘卫产生了一种逗小孩的情绪。
“你是这种很容易害羞的人设吗?”
佘卫回头看她一眼,漂亮的眼睛里写着明晃晃的控诉。
“我是纯情英俊少男。”
姜长夏点点头,很宽容的样子。
“也行。”
佘卫走在前面带路,姜长夏看着他和旁边细长笔直的树,莫名其妙有些想笑。
实在是太像了。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或许是刚才的氛围还是让他有些残留的尴尬,佘卫问她的时候头都没回。
“不清楚,但是应该没多久,不到一天吧我猜。”
“我也是。”
沉默了一会儿佘卫朝她转身,他脸上的锐角多,没有表情的时候从眼角到下巴颏都写满了不近人情。树木的枝桠在他的眼下切割出一块小小的光斑,姜长夏看到他睫毛在眼下覆盖一片长长的阴影,像半片黑色的羽毛。
“你去那个村子里看过了吗?”
“我就是从那里出来才遇到的你,里面很诡异......”
“我杀了人。”
佘卫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话,他没有在对着什么人嘶吼着骂脏话的时候音色听起来很清朗,没有什么多余的振动给带来磁性加持,不像乐器的余音震颤,清脆的溪流或是轻轻碰撞的玉器就能很好地描述他的声音。
但此刻他用着云淡风轻的语气将这四个字讲出来时,姜长夏的鸡皮疙瘩一瞬间起到头皮。
“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又或许是面对女性年长者天然的倾诉欲,佘卫没了那种过于平淡而显得诡异的氛围,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看到他泛着水光的眼眶,姜长夏又觉得有些好笑。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人啊,妈的长得那么恶心,整张脸都是往上吊的,打死了也没有血飙出来,跟他妈的皮下面都是脓一样。”
姜长夏张了张嘴,没把自己也杀了人的事情跟他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
脆弱的男高中生脸上又流露出那种很低智的疑惑。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脓的传人。”
佘卫的脸色红了又白,泫然欲泣的表情被一种很微妙的无语取代。
“它们是不是脓的传人我不知道,但是姐你是不是南方人。”
姜长夏摇摇头。
“我不是,我是纯情美丽少女。”
没理会她的call back,佘卫的表情明晃晃地写着他现在很需要一些安慰,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不止,但是好像很渴望把自己团成一团塞进她怀里大哭一场的佘卫,姜长夏叹了一口气,还是把自己之前经历的事情跟他详细地说了一遍。
或许3到4年的距离真的很难跨越,姜长夏讲完自己的经历佘卫好像也并没有好受一点,一边继续带路一边长吁短叹。
“我感觉我们还是要坐牢,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交到狱友。”
姜长夏看着近在咫尺的树林边缘突然拍了拍佘卫的背。
“那现在就要想到,你看我就想到了,学着点吧。”
绯色又爬上少年人的耳尖,姜长夏转头看过去,他的半张脸都变成了柔和发浅粉色,落日的颜色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他耳廓和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映成半透明的浅金色,在砖墙旁边没有细看,但现在姜长夏突然意识到他确实是漂亮得像天使一样的年轻人。
姜长夏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她的第一个音节还没来得及说完,佘卫就飞快地接了一句。
“我确实是这种容易害羞的人设。”
......很低智的天使。
“......我是想问这跟我们进来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吗?”
佘卫刚想反驳,但顺着姜长夏的指尖看过去,却保持着嘴唇微张的表情愣在了原地。
树林外的荒原消失不见,太阳的形状已经可以看见二分之一,村庄、砖墙、湿黏的土地好像一场幻梦,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蓝色的玻璃折射出雾蒙蒙的阳光,如果不是比例严重失衡的太阳,姜长夏几乎以为自己只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回到了城市里。
佘卫呆呆地往前走,姜长夏紧跟在他身后,地面坚硬的触感显得十分陌生,脚底因为踩了太多湿软的地面发酸,走了好几步路才适应过来。
“这又是哪里。”
或许是知道她也没有答案,佘卫的问句语调很平,比起交流更像是一句意义不明的呓语。
他也确实没有得到回答,姜长夏回头,树林果然消失不见,她盯着大楼玻璃门映出的他们俩并肩行走的影像,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
佘卫的白衬衫脏兮兮的,姜长夏把视线从玻璃的反光放回佘卫涂抹着深浅不一的棕色泥土的后背,以一种很呆滞的状态跟他走了一段路,佘卫完全没觉得奇怪似的,带着她直直往前走,时不时搭上两句话,见她没有回答也闭上了嘴。
等到姜长夏的思绪彻底回笼,村庄、树林都被新的场景全部从大脑中挤压出去,耳边只剩她和佘卫的脚步声,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现象。
这座看起来非常繁华的城市,似乎只有她和佘卫两个人。
自顾自说了一堆话的男高中生见她突然停下,也跟着她一起停下脚步。
“佘卫,你觉不觉得怪怪的?”
少年还带着点疑惑的脸在看到她僵硬的表情时突然变得惨白。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他们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面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雾霾一样的夕阳依旧笼罩在空气中,姜长夏却清晰地感觉到夜晚似乎已经在缓缓降临。
“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