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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案情很简单,就是临近夜晚的时候,女孩子在院里被打伤了。店员从楼上追下去,人已经不见了。

      “查案时遇到一些线索。客人得知旅店出了事,怕再有人行凶,几乎都惊慌地立即退了房。当然,临走前被扣下来审过,没有什么作案的嫌疑。

      “只有一个人,事发之后,还在旅店里逗留了几日——”

      “谁?什么样的人?”女孩子打断道,手里拨弄的勺子也蓦然静下来。

      她的名字叫棉朵。棉朵一只手包着纱布,另一只把玩着饭勺子,要吃的饭菜却被推得远远的。

      她问:“你见到那人没有?认识不?”

      说话的人与她面对,此行来给棉朵送饭,并向她告知失踪案的最新进展。那人坐在一片低垂的树枝上,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见到。几天过后他也离开了,走之前悄悄对店员说:‘如果查到什么异状,你帮我留意,我给你酬金——’。”

      “给酬金干嘛?留意什么?”

      “不知道。当时警长路过他们身边,那个人立刻噤声离开了。手臂好像夹着一个包裹。”

      “还有个包裹?!什么样的?也是这种花纹吗——”棉朵打住,咬紧嘴唇望着手里的木勺子。她看到勺柄上刻着格子纹路,忍不住嘴角轻轻扬起来。

      “走了啊,真莫名其妙。”棉朵掩饰道。“话只说一半的怪佬。”

      “是有所企图吧。贿赂店员。”

      棉朵不语。树枝上的人继续说下去:“他是最早被排除的人之一。店员追下楼的时候,他就站在楼里。没人能那么快从院子冲上楼道。

      “至于他的包裹,后来警长查到,那人是个倒卖奇珍异货的商人,住店时带了很多货物。女孩子失踪后,人们听见他不停念叨:‘她的裙子啊!她的长裙子,多贵重啊!’店员猜测,他大概觉得女孩的裙子好看,而且又是经历过血案的东西,有人会感兴趣收藏吧。

      “所以事后嘱托店员,如果找到了女孩子,帮忙把她的裙子收着,有重谢。只是让警长听到了,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哈,什么瞎推理。”女孩子嗤笑道,“没准那人还是个爱掀裙子的色//|胚呢。警长是没有别的线索了吧。”

      “没有。人们最后知晓的事,就是丽卜自首了。”

      棉朵顿了顿。“丽卜。”手里的勺子又停下来,“那个歇斯底里的小子。你说他把人看成熊了是吧。”对方已向她提过,丽卜在被捕之后招供了,作案原因是感官出了问题。棉朵很容易就接受了感官异变的事,漠不关心地评论了一句:

      “这个怪人。疯了。”

      “你也认识他?”树枝上的人问,“他是知道你的。印象很深,记得你最喜欢格子花纹,专门刻在了勺子上。”棉朵顿了顿:“是啊,我爹先前照顾过他。当时就觉得脑袋不正常。”她不大舒服地换了一个姿势。棉朵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摇摇滚滚卡在山坡的一处洞口,凸起的棱角把她的筋都要硌麻了。

      但棉朵还是守着石头,把树枝留给那个人坐。

      “居然连东西都看不清了。把我当成狗熊打了一顿,还好我半途逃掉。真魔怔。”

      她心想:这可太好了。被一个疯子抓走,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吧。没人会再查我的事了——

      可对面的人却问道:“是吗,魔怔了。”棉朵心里一紧,听那人忽然轻声说:“这样来讲,他应该也弄错了,你其实不喜欢格子花纹的。”他看着棉朵紧握的勺子,看着她沾满灰尘的身上,唯一洗得干干净净的格子头绳,故意说道:“你其实是讨厌它的吧。

      “因为格子花纹,就是很不好看的。”

      清越的声音变得有些刻薄。

      “我也觉得厌烦,什么人会设计这样无趣的花饰呢?”他看到棉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直至突然表现一丝悲愤,树枝上的人眼眸一动,语声冰冷地刺探一句:

      “丽卜会刻格子花纹,因为他疯魔失智了。要不然他也一点瞧不上——”

      “他敢瞧不上?!他敢?!谁敢?!”

      棉朵一下子暴跳了起来。

      “丽卜一直都很崇拜格子图案!那是我爹画的图!他看过的,他看呆了——我爹画的格子图案最好了!”她甚至有些发抖:“他就算疯掉了也该记得!我爹对他有多大恩情?!他当时走不稳路摔下山,是我爹把他拉起来的!就在这个山坡底下!我爹原本在草坪上教我画画,看到他摔跤,专门一路赶过来救他!他丽卜是什么人,瘸腿的小屁孩,在外乡被熊抓了逃到这里!别人都笑话,就我爹那么善待他!他当然得记住——他当然要稀罕我爹的格子花纹了!”

      棉朵攥着拳,青筋暴起地站在山坡下。因为方才那一跳,身后的岩石颤巍巍滚了起来。原来是可以移动的啊。

      “你父亲,是画格子花纹的人?”树枝上的人静静问道。他看见,石头原本嵌在山洞里,移开后,露出洞里面的一个包裹。

      棉朵没有察觉,激昂地向他回答:“我父亲,是设计纹饰的画家!设计布面,设计衣服!”“画家吗?可我从没听别人提起过?”“因为他不在了!他还没有出名,就生病去世了!他不在了,我已经七年没见到他——”

      “等等,你先停一下。——”银发人漠然打断她,“你压到地上的草了。它在拽你的鞋子。”“你、你说什么?”棉朵恼怒地低下头去。她看见几棵草叶扭来扭去扒着她的鞋子;可棉朵更注意到,自己身后,那块岩石竟从山洞边滚开了去。她一吓,转身把石头推回洞口,然而这时,被她踩过的草使劲甩起来,挥舞的叶子扬起一层泥沙。

      就好像匍匐过后想要活动活动筋骨。泥土纷纷扬扬飘进山坡的洞里,棉朵瞪大眼睛,奋力地一个劲用手去拍:“死杂草,别弄脏我的东西!”她抬脚要把叶子压扁,可突然间,草叶在胡乱扭动中,无意结成一个格子般的图案。

      棉朵一顿。

      愤怒的目光柔和下来,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她放下脚去,从草叶边绕开了。

      棉朵挪动石头堵住山洞,转回头,直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那人。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她冷冷讲道。“你没资格打探我父亲的事。也没资格评价我父亲的纹样——你说格子花纹很单调?你再看看你自己?穿的是什么土衣服?”

      “我……”树枝上的人一颤,垂下脸庞藏进了麻布兜帽里。

      “而且你该走了吧。案件已经很清楚了。丽卜路过旅店,结果疯病发作,把我从旅店拖走了。我中途逃进这个山沟,既然丽卜被抓,我也能放心出去了。你走吧,送来的饭我有心情再吃。吃完了我自己出去。”

      饭菜是丽卜准备的。据戴兜帽的人所说,丽卜得知自己误伤了人,出于愧疚,托他给棉朵送些食物。戴兜帽的人满山寻找,在这片山沟找到了她。

      “总之,都是因为丽卜把我看作了熊。没什么好多说的。”

      然而戴兜帽的人出声道:

      “不。

      他抬起头,声音还没从颤抖中完全恢复。

      “他看到的不是‘熊’。”

      “丽卜所见,是‘熊在袭击人’。

      “也就是说,除了熊——也就是你——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被袭击的人。

      “可当时店员只见到,丽卜用瓶子砸伤了你。没有别的人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丽卜打伤你之前,那个人,就已经离开了呢。”

      棉朵一顿,紧盯着对方的脸。

      “你又在瞎推测什么?没有别人了。”她死死坐在山洞前的岩石上。“而且我怎么可能袭击人?我一个弱女子!”

      “不一定是‘袭击’。丽卜的感官被篡改了,他能把你看成熊,他看到你做出的行为,也不必就是你原本的举动。只能说,你当时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所做出的事被他当成了攻击。甚至,这个被袭击的人可能不存在,也只是丽卜看到的一具幻象。”

      “意思是,被‘袭击’的人,可能是多余的。

      “然而,整个案件里,却偏偏有这么个‘多余’的人。

      戴兜帽的人淡淡望着棉朵。

      “也就是,那个想跟进案情的倒货商人。”

      “店员下楼的时候,商人就在楼梯上。他不可能是打伤你的人,但可以是已经离开、被你‘袭击’过的人。

      “他不惜贿赂店员也想打探情况,案发后依然留在旅店里,说明他和案件有某种关联。

      “可既然有关联,为什么又不肯向警长明说?会不会是因为,这种关联,他没法交代呢。”

      戴兜帽的人垂下眼帘。

      “你先前说,人们为什么不怀疑,这位商人是个‘掀裙子’的色——”他顿了顿,咬住指甲,好像羞涩地说不出这个词语。“是一句很突兀、很具象的话,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呢。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的确就是个色——就是这样的人呢。”

      “……”棉朵说不出话。

      “这样就讲得通了。商人纠缠过你,他怕警长会查到他头上。”

      “……”

      “可有一个问题:既然他怕,为什么不和这事尽快撇开关系?反而要冒着风险去问询,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案件,牵扯到他的某种利益呢。”

      戴兜帽的人看着岩石后面的山洞。

      “比如,他倒卖的货物,在这起案件中丢掉了呢。”

      棉朵的身体忍不住一跳。她慌忙按住摇晃的石头,佯装镇定地大声说:“丢了就自己去报案呗。跟我失踪有什么关系。”“因为他知道,丢掉的东西是被你拿走了,他只能通过你找回来,却不能把其中因由直接告诉警长。”

      “我在想,他弄丢货物的原因,会不会就是因为纠缠你呢。

      “当时他拿着货物走在院子,看到你之后上前来非//|礼。会不会,你趁他分心,就此取走了货物——”

      “你住嘴!”

      棉朵静不下去了。“你说我在偷?!我偷东西干什么?什么好东西我非得偷——”她尖叫着,可因为太紧张,不觉从岩石上滑了下来。石头也受力朝一旁滚开,袒露的山洞里,一个格子布包露了出来。

      棉朵猛地顿在了原地。

      戴兜帽的人瞥一眼,轻轻地接着说:

      “你藏在这里,就是因为偷窃东西,不敢被人发现。

      “先前你问起那位商人的下落,也是怕他找回来,揭露你窃取货物的罪行。

      “而你之所以窃取、之所以‘非得偷来’,是因为货物带着格子花纹。

      “这个你割舍不掉的图案。”

      他望着棉朵,望着对方手里紧握的木勺子:

      “你看格子花纹的神情,有些不寻常。

      “像是寄寓了很大的情感。你看到的,不止是花纹吧。

      “还有他。——

      “你的父亲。”

      》》》

      瘦弱的女孩子不禁摇晃了一下。她双手攥住勺子,仿佛重重倚靠在某种支柱上。戴兜帽的人说道:“正因如此,带有格子花纹的东西,你抑制不住地想得到。除了商人的包裹,别的东西你也拿过吧。”

      棉朵咽了一口唾沫。“没有……我没拿什么东西……”

      “你去过半山的那间草屋,对吗?也许对燃烧的火光很好奇,你在火焰熄灭后走进去,身上的灰尘,就是在草屋废墟里沾上的吧。

      “而屋子里,也恰巧有一件吸引你的东西。

      “一只瓶子,瓶子表面布满了裂纹,纹路交错的地方,也像是一片片的格子。”

      棉朵张了张嘴。

      她没办法反驳——就在偷来的布包旁,山洞里还放着一只微光闪现的瓶子。

      戴兜帽的人从树枝上站起来。“所以,你也是拿到瓶子的人。”他的兜帽随之滑落,露出头上水雾般的银发。棉朵惊恐地向后退去:“你要干什么?拿到瓶子又怎么样?”“能拿到瓶子的人,都是感官被歪曲之人;我现在,就是来把你修好的。”

      他一步步靠近,棉朵退无可退,下意识堵在了山洞口。

      “你别过来!”她喊道,“你不能伤害我,我是受害者,警长的人会来找我!他们找不到人,会查到是你害了我,你也别想逃掉!”

      “是吗?”银发人淡淡回答。“可我已经逃掉了,就是从警长的审讯室逃出来的。

      “在警长看来,我本来就是害你的人。”

      棉朵的脸上一片惨白。“你、你要害我,你说什么……坦白的人是丽卜吗?”

      “是的。但没有人相信他。他说不出案件的细节,只知道自己拖走了一只熊;警员们觉得他一时疯癫,把自己臆想成了歹徒。

      “我为了查清真相,趁此机会,顶替了歹徒的身份。”

      事实的确如此。银发人原本被警员绑着,听到丽卜的自白后,挣脱绳索一路潜入了山里。就在和棉朵说话的空档,警员们正追进山里到处搜寻呢。

      “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是要修理感官吗?那就去修丽卜啊!”棉朵绝望地喊道,“他也有问题,他的问题更大——他把人都看成熊了!你不去找他,你来害我——”

      “可是,丽卜为什么会把你看成熊呢。他遇到的人那么多——把他劫走的绑匪、审问他的警长、给他下药的陌生人——”提到自己的劣迹,银发人抿起嘴略了过去,“——这些人,都没有被他幻视成熊。唯独你。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呢。”

      “我想,你在旅店被人纠缠,会不会是主动引诱的呢。你看见商人的格子布包,打定主意要盗走,不惜利用美色降低他的防备。也许你事先已有预谋;警长提到,你前一晚已经落宿在店里;可对一个原本就住在山上的人,为什么还要劳财费力去旅店呢。

      “是为了接近商人,伺机而动吗?你穿了长长的裙子,是为了把偷来的东西藏在裙子里?所以商人在事后不停追悔:‘她的长裙子,很贵重’。他自知中计,却无法报案;就像你说的那样,一个弱小的女孩怎可能抢走他的货物?其中必有猫腻,他无颜让别人察觉。

      “而你引诱他的场景,恰巧被路过的丽卜看见了。在他眼里,你变成了袭击人的熊。”

      银发人微微垂眸。

      “熊是伤害过丽卜的东西;他遇见可怕之物,会下意识地幻想成熊。他怕的,不是被人绑架、不是被人拐跑,而是看见你做出那样的举动。

      “也许他害怕的,是曾经恩人的孩子,为偷取身外之物,不惜残损自己的清白吧。”

      棉朵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突然发现,面前的银发人有点不一样了;或许是心里太过恐惧,银发人在她眼里变得有些飘虚,像是一张纸片,像一曲流水,浮动着临近她身前。

      “丽卜一开始真的以为,自己打伤的是一只熊。后来从传闻中慢慢察觉到异样,他惊恐万分,连打人的瓶子都不敢再直视。他大概在山上发现了你的踪迹,原本做了饭要给你送来,不过被我打了岔。我就是根据他的路线,找到了你。

      “丽卜的心很软,感官篡改,不会让他去害人。

      “可你就不一样了。因为留恋眼中之物,你损害他人,还有你自己。

      “要被修理的人,不是丽卜,是你。”

      棉朵眼中一白。

      她好像看见,银发人伸出手,取下衣带上一只罐子般的东西。可银发人的身影突然不见了,又或是棉朵倏然失去了知觉,喘不过气,头晕目眩,只觉方才那流水、那纸片一样的东西猝地贴上面颊,将她的呼吸都闭了过去。

      神智消散。棉朵最后的感觉,是脑袋里贯入了泠泠的白水。

      》》》

      银发人握住手中的罐子,指尖细细地叩了一叩。

      需要你出来了。他想。

      切断错误感知的、美丽优雅的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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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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