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鸟》露渚

3、生离死别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巷子里关于洛阁的风言风语慢慢被别的更狗血的故事替代。小姑娘的性格也不像之前那么风风火火，转而内敛了几分，但每天依旧是继续过着两头跑的平淡生活。
　　直到外婆突然离世。
　　外婆走的那天是一个阴雨天，没什么痛苦，当沈亭晚饭时迟迟等不到外婆从房间出来小心翼翼的去敲门时，半晌却没人回应。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突然发慌，壮着胆子去推门，门开了，却看见外婆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眼睛闭着，静静地没了生息。
　　她脑中一片空白，走过去却僵在外婆旁边，腿一软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只能死死的盯着外婆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二致的脸，等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已经一片冰凉。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外婆已经很老很老了，背早就不挺直了，头发也尽数花白了。
　　虽然外婆一直以来并不忌讳在沈亭面前提起自己将来不在的那天，但外婆身体硬朗，沈亭总觉得外婆会活的很长很长。
　　那天后面的事情其实沈亭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痕就跑到小洛姐姐家门前一个劲的拍门，后面的事情全是恍恍惚惚的，从换丧服到守丧最后再到外婆下葬完，她站在空荡荡的家门口才有一种真实感。
　　下葬那天明明是选的黄道吉日，也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但她站在院中却遍体生寒，手指都冻的轻轻颤抖，只有小洛姐姐的手指递过来了一点温暖，她转头看见小洛姐姐关切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小洛姐姐，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回答她的是一个温暖的，坚定的怀抱，沈亭小小的身子在洛阁的怀里剧烈颤抖着，哭到眼睛发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才被抱着进了房内。
　　葬礼过后的那几天，沈亭一直没睡好，在床头那盏小小的灯下，她脑子里想了很多，外婆虽然并不像巷子里别的小孩的长辈宠孩子一样惯着她，外婆不喜欢跟她讲话，也总是板着脸，但外婆对她很好，吃穿住行上从来没缺过她一样，就算她调皮闯祸，外婆也几乎从来没有真的罚过她。
　　在这之前，小姑娘从小到大只经过一次别离，就是母亲将她扔给了外婆，那时候她并不悲伤，虽然离开了从小在一起的母亲，但她也是第一次吃上一口正常人的吃食，吃饱睡暖的日子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诱惑力太大了，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知觉。后来到了外婆这里小姑娘虽然是自由散养长大，到底过得也算无忧无虑。
　　但现在，14岁的小女孩必须要接受敬爱的长辈离世，接受独自在世间生存，接受未来一片混沌。

　　洛阁听着小姑娘在被子里低低的抽泣声，心里也并不好受，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再清楚不过了，并非一时半会能够缓解的，也不是别人可以帮忙承担的，她能做的只是轻轻握着小女孩在被子外冰凉的手。
　　洛阁和小姑娘的外婆只见过一面，那是个年龄虽大但精气神很足的老人，现在看来那天的上门也许只是回光返照的最后托付，老人言辞恳切求她多多照应小姑娘。
　　她很后悔没有再坚定一点让老人更放心一点。
　　老人不在意她是个外人就细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只说要将一个盒子一起带进棺材，告诉她后事麻烦她多费心。

　　那个盒子里装的是纸灰，是一幅画烧完的灰烬。
　　外婆年轻时也是家里也曾娇宠过，她喜欢画画，喜欢山水，也有年少的悸动，他们在和煦的春风中合奏作画，在凛冽的寒冬中围炉赏雪，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也只能分道扬镳再不相见了。
　　那之后她再也没感受过爱，只是一日一日在一个陌生人身边蹉跎了一生。
　　随着国家的改革，似乎身边所有的东西也都变了，那段回忆也已经一点点的磨去了原本的色彩，就像一捧流沙最终会悉数溜走。但外婆还是不愿意将生命中唯一的一点温情舍去，固执的把自己封在过去，封在那个房间。

　　她爱小姑娘吗?当然爱，只是爱的很有限。
　　她在这个世间唯一在意的应该就只有这个外孙女了。虽然每次看到这个小姑娘总是会想起她同那个男人生出的那个大逆不道的女儿，这让她没办法做一个慈祥外祖母的样子，但每次看到小姑娘蹦蹦跳跳时脑后也跟着摇晃的小辫子，她的心都会不自在的软上几分。
　　她从娘家带来的钱怎么都够小姑娘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了，但思来想去实在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了，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这个世道又怎么能平平安安的呢? 她最后只能舍下了脸去求了洛阁，她提钱洛阁没答应，她说可以随意处置小姑娘洛阁也没答应，直到最后她甚至准备下跪，姑娘家还是心软，她刚屈膝就被扶了起来。
　　她没那么相信洛阁，但她只能赌。这已经是她能为小姑娘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她虽不出门但也没老糊涂，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有闲有钱，不管是母家还是夫家，哪怕只是个外室，总是有些背景在身上的，就连仅剩的不放心在看到那处院落里的小桌小椅和糕点糖果也烟消云散了。
　　虽然关于洛阁背景一事她老人家确实是看走了眼，但这个人她却没看错，往后几十年洛阁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对得起这位老人家的托付了。
　　她将自己最后的牵挂安顿好，心里顿时空了一大片，强撑着熬着人生中最后的时光。每天醒来都只觉得口中发苦，心也像是浸泡在苦水中，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临死前她没有回想一生，也算是不清不楚地给这一生所有的缺憾画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