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水雾》玉岭北

11、Chapter11

　　她居然不让我出门！气煞我也。窗外白云静飘，鸟儿展翅飞翔，我靠近阳光，阳光热得近乎滚烫，我恍然想起来我是血族，我有极好的弹跳力，我可以翻窗逃跑。

　　我在屋顶上徘徊，不是想着如何走，我瞧见远处密密麻麻集结着一群人，他们正安营扎寨。

　　蓝色双翼龙的旗帜，是血族的军队。

　　我彳亍了。

　　该死的元聆小姐，你就不能为我偏私，就此停战吗？该死的使命感萦绕我心，我从人的信仰中诞生，在人的厌恶中死去，又在人的祈愿中恢复生命，下一次，又不知何时离去，然而我活着的每一刻，都不能为我而活。

　　我在屋顶上晃一圈，又回去了。

　　我独自坐在窗前，想着……如果我无法阻止战争，岂不是白白复活？我是没用的人，陷于小小的我之中，幼稚地靠近着她，想要陪在她身边，想要看到她对我留恋，可是高高在上的元聆小姐，如何会喜欢我这个连一个身体也没有的“魂”呢？我实在是太没用了。

　　我又要看人类死去了，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山神。

　　泪没有预兆地流了下来，我伸手拭去泪水，看着远处的人欢快地踢足球。

　　我和他们很不一样。

　　我是残缺的人。

　　我的泪越流越多，仿佛没有止境，我的心脏忽地也疼了起来。

　　我从阳光照射的窗台躲进阴影里，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膝哭泣，悲伤的情绪像一个鬼影，跟着我形影不离。

　　我忽然清醒。

　　我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要蹲在阴暗的角落里哭泣，靠近阳光不好吗？

　　我为什么要把自己贬低得一无是处？残缺的神就不是神了吗？上天赐予我永生，是赐予我保护苍生的力量，并不是惩罚，我为什么要恨自己？元聆小姐高高在上，可是我也走到了她的身边，获得了平等沟通的地位，我为什么要在爱面前退缩？

　　这不是我。

　　我想起那一地的泡罩包装。

　　力洌生病了。

　　连带着占着她身躯的我，一起病了。

　　比起躯体的疾病，精神的疾病让我更束手无策。

　　在一瞬间想通，又在一瞬间陷入忧郁，我在一个下午里经历了精神上翻来覆去的折磨，我与这个看不见的鬼影作斗争，在阳光将尽之时，我终于暂时战胜了它。

　　元聆小姐回来了。

　　丽娜为她推开门，从慢慢打开的门外，走来我美丽的元聆小姐。

　　我一看见她，就对她骂道：“王八蛋，你为什么关我？”

　　她面色镇定，显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手里拿着一束白玫瑰花，微笑着捧到我面前，说：“送你的。”

　　我丢开她的花，说：“你凭什么关我！”

　　她弯腰捡起花，耐着性子，道：“会让你离开的。”

　　我不依不饶道：“你不许关着我！”

　　她笑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你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

　　“你什么？”

　　“我忘记我叫什么了。”

　　“你终于承认了。”

　　元聆温柔地笑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温柔地笑。

　　“你知道是我你还……那样对我！”

　　“就是知道是你才那样对你。”

　　“滚！”

　　元聆坐在我身侧，轻轻牵过我的手，她说：“今晚，我们一起去看月亮好不好？”我想起城堡远处驻扎的军营，我答应了下来：“好。”

　　夜幕降临，天空挂着一轮橘红色的圆月。

　　今晚是月圆之夜。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元聆穿了一条红色的吊带裙，像我在深渊前看见她的一样美丽，裙子贴合她的玲珑曲线，裙子到脚踝，她穿了一双黑色的红底的高跟鞋，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眼妆稍浓，她拿着高酒杯肩靠在门框上，风情万种。

　　丽娜推着白色裙子的衣架来到我面前，元聆慵懒地开口，说：“我为你挑的，我喜欢看你穿白裙子。”

　　我挑了一条方领的欧式长裙，换好衣服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元聆为我化妆。

　　她的眼光很好，竟能将我的惨白病容化成了娇美人的样子，口红我本选了浅色，就在我为自己涂上之时，元聆拦住我，她拿出她常涂的那只，对着镜子化在她唇上，然后靠近我，低头吻在我唇上。

　　我心怦怦直跳。她用手指晕开，正好是浅色。

　　“好了。”元聆温柔笑着，不禁让我贪恋。

　　她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到月下。

　　微风抚面，柔和无声，元聆忽然郑重地叫住我：“山魅。”

　　“嗯？怎么了？”

　　她牵着我手，在我面前单膝下跪，她轻吻我的手背，认真地说：“山魅，请原谅我直到如今才敢对你直说爱慕，我有不得已缘由，我想你也是，万年前，我是幽深鬼谷出来的暗影，生来只做贵人最脏的刀，你是最光洁明亮的公主，你从不让我重操旧业，你救了我，拉我出阴暗见光明，可是我终究是满手血污的暗影。”

　　我弯腰，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却阻止我，她说：“您都不记得了。暗影不得与贵人并身而立。亲爱的公主殿下，您属于光明，请不要走进阴影。”

　　“元聆小姐……”我轻唤她姓名，她道：“元聆誓死忠于公主殿下。”

　　“那你为什么不停止战争。”

　　她道：“会停战的。”

　　她拿出一枚红宝石戒指，她轻声问我：“公主殿下，你知道红宝石代表什么吗？”

　　“热烈的爱恋。”

　　她轻笑一声，道：“当初您赠与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我像一个傻子，只当作是您喜新厌旧，腻味了就随手转赠予我。亲爱的公主殿下，我能自私地为您戴上戒指吗？”

　　“可以。”

　　她将戒指套上我的左手无名指，又温柔地在我手背落下一吻，她缓声道：“从今往后，您就属于您自己了。”

　　“什么？”

　　我还未来得及追问，从戒指上飞出来一道巨大的金色法力，它吸收着月华，在月圆之夜下红如血，我脚下一空，我轻盈地被带到空中。幽幽的《秦州情》响起，我被金色的光包围，红宝石连接着元聆的身体，正从她身体上抽出什么，我看见她越来越虚弱。

　　我忽然想起元斐的话。
　　她要为我重塑金身。

　　“不要！”我拨开法力的光，我拼了命地要回到地面上，我骂她：“混蛋！谁让你私自为我做决定！”可我回不去，月华正在凝聚，汇到我的身体里，温暖柔软的法力包围了我，我飞快地离地面而去。

　　我看见高贵的元聆小姐为我流下眼泪。
　　我看见我的身体逐渐变成透明色。
　　我看见红宝石熠熠发光的光芒以及元聆逐渐衰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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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骂她，我要骂她，她是贱人，婊子，王八蛋，混蛋，我的死对头爱人！

　　“请回归光明，不要为我弃明投暗。”元聆一遍一遍地说，“亲爱的公主殿下，暗影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你永久复活。”

　　元聆乌黑的长发迅速变白，皮肤褶皱，她清越的声音也变成沙哑难听。

　　然后在我恢复金身，最光芒璀璨的瞬间，变为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妇人。

　　我被月华吸引着向着苍穹而去，云朵滑过我的身旁，月亮在我面前越来越大，我如那奔月的嫦娥，飞往属于我的必樊山。

　　我在孤冷的庙宇里，与枯死的千年苍松在一起，静守着我的天明。

　　我要从这儿逃出去，去找我亲爱的元聆小姐，可是我一步也出不了必樊山，我每跨出一步，必樊山就要狠狠地将我拉回，使我像被人狠踹腹部一样，往后飞，狠狠砸在树上。

　　可是我没有停止，我要努力，我要回去，我要再见黑暗，我要走进阴影，去找我亲爱的元聆小姐。我出不去，我失魂落魄回到我的庙宇，坐在供桌上。

　　一个女人抱着婴儿来我面前上香祈求。

　　“山魅大人，我的丈夫去血族打仗，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请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归来。”

　　我看见她丈夫的模样，他是那个在地牢里求我救他一命的人。

　　我又想起令我发呕的血蛋糕。

　　我垂泪不已，元聆小姐赠予的戒指，我还好好戴着，到底要我如何爱这人世间？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这天夜里来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人。

　　图隽，她拿着元聆的弯月长戟闯入我的庙宇，她双目嗔怒，眼尾发红，她挥动弯月长戟一扫，将供桌上的瓜果牺牲全都扫到地上，碰楞哐啷霎时响起，她用长戟狠狠打在千年松树上，将松树劈成两半，然而这一次我没有死去，我的红宝石戒指泛着红光，将我的神魂护佑在内，它发出一道金色的光，将图隽击倒在地，图隽暴怒，“啊！她为什么总是护着你！”

　　我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火机，火噌的一声登时冒了出来，她狠厉地看向那棵千年松树，将火机丢在枯干的松树上，火轰地一下，将室内照亮。

　　灼热的火炙烤着我，她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我没办法灭火，我想逃出去，可是我出不去，千年松树与我同宗同源，它死，我便失去了行动力，我被困在火海里，滚烫的火炙烤着我，我艰难地喘息。

　　于痛苦的呜咽中，我在火场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苍老的脸庞，红艳的红唇，再熟悉不过的红裙，她是元聆。

　　“对不起，亲爱的公主殿下，暗影来迟了。”

　　“你要干什么？”

　　“不要！！！”

　　“停战的文书已经发下去了。”

　　恍如飞蛾扑火，我瞧见血族浅色的血在我面前长流。

　　火渐小，我得到了呼吸。

　　我万分厌恶血，却被血而救。

　　好久好久，我终于有力气爬起来，见元聆倒在地上，她的手想握着我的手，却脱力停在咫尺处，我爬过去正要握住她手的一瞬间，我听到一声大喊。

　　“姐姐！”外面的人拿着水枪冲了进来，焦枯味、腥臭味混杂在一起。

　　元斐冲进来抱走了元聆。

　　人类紧急处理着火灾后的一切，清扫、调查、重新安置。

　　一周，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千年松树奇迹般地还剩一半，那一半又被供奉起来。

　　我坐在供桌上听人们许愿。

　　“让我及格吧。”
　　“请赐我一个女朋友。”
　　“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了 。”
　　“山魅大人一定要保佑，我飞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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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族真的没有发起进攻。血族族人在新任领主的带领下，或归隐于山林，或学着做一个人，混入人间。

　　我在人类的真诚，渐渐恢复了法力，在一年又一年的静默无言里，终于，在人们向我祭拜之时，我脱下了元聆小姐赠予我的戒指。

　　我不再需要它保护。

　　人的真诚让我更纯粹，这枚戒指失去了保护的功用，她戴在我的手指上，变得不合时宜。

　　它来自黑暗，来自人类所不能接受的血族。

　　我不想却必须脱下这枚戒指。

　　亲爱的元聆小姐，我不能，背离光明。

　　亲爱的元聆小姐，我仍然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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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就这样，应该还写个后记，写不出来就算了，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