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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心中的雨(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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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班又看到唐麟。他的腰弯得比上周还低,脸上挂着已经有点僵硬的微笑:“玥姐,早上好。”
我不由得停下来,问他:“不会又被谁训了吧。”
唐麟干笑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前台也算公司门面嘛,注意点是应该的。”他条件反射似的举起了手:“我自觉自愿!”
好了,又被霍斐逼疯一个。
唐麟的反常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讪讪地放下了手,又问我:“你这挂的是什么啊?扩音器?”
已经解释第二遍了,想到接下来不知道要解释多少遍,我就感觉有点累。
“玥姐,你也不要总是搞得这么辛苦吧。”唐麟一脸担心,“上周低血糖晕了,这周心脏又有问题,要不然请假休息一段时间,我哥他认识一个很不错的中医……”
听到他哥我就开始头疼,借口打卡赶紧溜走。
在电梯里遇见赵安,他打了声招呼,又问我:“对了,你上次出差是不是为了那个联名的项目?”
我说是啊。他说:“也不知道谁来当总负责人,之前都猜是楚工的,前几天楚工自己说跟他没关系了。”
我说:“看老板安排吧。”
“这挺奇怪的。”赵安看了我一眼,很仔细地,“这个联名还挺重要,本来总负责人应该是勇哥来任命,勇哥属意楚工,大家都觉得十拿九稳。不知道为什么,这又改了。”
我也很认真地回看他:“你消息真灵通啊。”
赵安眼神躲避,打了个哈哈:“都是听他们随便聊的。”
这天上午我一共解释了五次“小蜜蜂”的事。大家反应不一,赵安说注意身体,周敏妍一脸忧虑,小郑几个人同情地说“玥姐最近真的太辛苦了”,于思安则目光灼灼地表示“这个好酷”。
我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酷,就是这个仪器的造型太像扩音器了。”
潘助发了邮件过来,说下午四点要拉个新项目会议,霍斐也会出席。参与人员不多,研发部就只有我和盛旭勇两个人。
因为这封邮件,盛旭勇专程过来找我,开口就是:“小乔,要好好干啊。”
他站在我工位旁边,周围没人敢吱声,俱都静静地装作自己不存在。只有赵安起身过来,小声问:“勇哥,是有什么事?”
盛旭勇拍了拍他的肩,笑声爽朗:“问你们组长吧。”
赵安闻言看向我,目光中疑惑有之惊讶有之。我说:“可能是要接新项目,开完会再说吧。”
一上午有惊无险,午休结束,我开始收拾手头的工作,准备三点去趟医院。
消息还没回完,小孔带着一个项目的软件负责人找了过来,又是要讨论一个新功能的可行性。
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耐着性子和他们讨论了一会。这次的接口改动很大,软件那边阻力不小,两边你推我阻开始说起车轱辘话。就在我耐心快要告罄,准备把他们打发走的时候,赵安突然喊我:“乔玥?有人找。”
他喊完这一句,回身向一个见过数次的长发姑娘示意:“那位就是乔工。”又把她引到了我工位旁边。
我愣了愣。吴莞之怎么来了这里。
她看到我,稍显拘谨地打了个招呼:“玥姐。”
赵安显得有点尴尬:“原来你们认识啊。”又回自己工位去了。
小孔看到来人,凑过来想搭话,又被软件重新拉入战场。两个人站在旁边就这么“这个问题其实是这样”“但可不可以这么做”起来,吴莞之欲言又止,半天才找到机会开口:“玥姐,你这是在忙?要不我等会再来?”
不,照这个势头来看,等会一定会更忙。
我把烂摊子扔给于思安,带着吴莞之找了间空的会议室坐下聊。
其实想不明白吴莞之有什么事需要在工作时间找我,不过也好歹让我躲了片刻清净。揉了下脸,吴莞之在旁边问:“研发工作的时候……会这样吵架啊?”
我纠正她的说法:“不是吵架,是交流。”
“嗯……”吴莞之看了我一眼,又问,“你们交流的时候还要带喇叭的吗?”
“……”我懒得解释了,“是的,这样嗓子不容易哑。”
吴莞之笑了笑,不知道信没信。她在某些时刻真的特别像温晴,比如笑起来露出的两颗虎牙。
刚才的烦躁还没散尽,心里又多了点酸胀。我晃了晃头,努力把那种感觉摇走,开口问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吴莞之微弯的腰忽然间直了起来,显出几分难以启齿的纠结。她双手交叉又松开,左手腕上那块手表和我此刻戴着的非常相似,连表带也同为金属款式,让场面有种难言的尴尬与滑稽。
当然,尴尬是指我,滑稽也是指我。
我又抬手看了眼表,倒不是为了对比,主要是想看看时间。
离三点只剩十几分钟了。要是不能及时归还设备,存储的数据可能会因为内存满了而被覆盖,之后四点钟的会议也不一定能赶得上……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吴莞之终于开口,目光褪去局促,反而显得平静坚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等待着她的下文。
吴莞之目光直勾勾的:“我知道,斐哥他……一直喜欢的是一位高中同学。我听说那个姐姐叫温晴,因为意外去世了,也听说她和你是表姐妹……”
心跳漏了一拍。又是一拍,带着微微的刺痛。
感觉又像回到清明雨后。睡不好,心事多,夜里频繁惊醒,反复做一些压抑的梦。
由一个像温晴的人提起温晴的死亡。这是我从没设想过的酷刑。
我弯下腰调整呼吸,吴莞之的自白仍在继续,语气近乎恳求:“玥姐,你能不能帮帮我,哪怕告诉我一些以前的事?斐哥一直没有放下,他的心封闭了那么久,真的很……不容易……”
她说到最后,眼中泪光闪闪,为一个男人对别人的深情而动容。真可怕,她竟然在心疼,对霍斐心疼。
一个强大的男人有着如此让人动容的软肋,也不能怪吴莞之飞速地陷了进去。看来适当展现自己的脆弱,真是万能的、屡试不爽的套路。
可是凭什么。他怎么可以。
我再也忍耐不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很想说点什么,又一句也说不出。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我想起那个被戳烂的软木塞,突然之间怒意上涌。
吴莞之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带着惊讶神情看向我。
我说:“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这个时间,公司的几部电梯并不忙碌。电梯顺利升到顶层,伴随着叮的一声,金属门平缓打开。
说来也巧,门口站着的这几个高层里,正好有我这一趟来找的人。
他们大概正在聊着什么,并没有关注电梯的动静。但我从里面走出,那个人仍是有所反应,看了过来,微带诧异:“乔玥?”
上次分别时我们闹得并不愉快,我以为他的态度会更冷淡一些;不过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叫出我的名字之后表情迅速收敛,声音也冷了不少:“有什么事吗?”
“乔工也要参加那个项目会议吧,不过……貌似定在了四点钟?”有人开口提醒。
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霍斐难堪。我尽量平稳地开口:“临时有点事,你现在有空吗?”
他看了我几秒,目光在我身上采集器停顿片刻。
我平静地和他对视。此刻倒真希望这是个扩音器,因为我真的快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他开口和旁边人说了句:“等我下。”而后转身,径直向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我跟了过去。
霍斐身高腿长,没走几步就把我落在身后。换了别人,或者之前的我,大概会快走几步紧跟上前。
不过现在当然无所谓。我甚至暗戳戳地想,如果他先进了办公室,门自然合上,那我趁此机会偷偷离开,是不是能耍他一道?
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是会收获一个无语的霍斐,还是暴怒的霍斐?
可惜这愿望并没能实现。霍斐走到了门口,推着门等我先进,虽然半点眼神都没分过来。
双开门终于合拢。霍斐在我身后开口:“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没什么急事,我不会打断他的工作,不会打断他和别人的交谈。乔玥一直是个拎得清的人,堪称克制,堪称谨守本分,有裙带关系在这摆着,这么多年不也从没用过吗?
但是他霍斐的私事就不同。我手头的工作都可以暂放一边,帮着处理他惹来的风流债。老板和下属就是这样不公平,我凭什么有怨言呢?
——我今天还真就有怨言了。
“刚才,吴莞之跑到我面前问当年的事。”我双臂抱胸,走到他面前抬头看他,“是你授意的吗?”
霍斐眉头皱起。这一句话轻易地激起了他的怒火,怎么了,难道是心虚吗?
他语气不虞:“你就是来质问我这个?”
换作以往,他抬势压人,我可能就服软自退一步。但今天不同,今天这个瓶塞必须要拔出去,哪怕瓶身在墙上撞碎,木屑落进酒里,也在所不惜。
“你可以质问我,我为什么不可以!”我情绪实在激动,“你的心封闭了,为什么要来揭我的伤疤,霍斐,我到底哪里欠了你!”
“我又有哪里欠你!”
霍斐同样失去以往的风度,声音带着恼怒和愤慨,竟是比我还要生气:“你说的以前已经是十几年前,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闷在心里只会变质、发霉、腐烂。你告诉我,你的伤疤什么时候愈合过?”
我胸口发闷:“放不下温晴,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的是你!”
“不要再用温晴当借口!”
肩膀被大力箍住,霍斐的声音近在咫尺,近乎有些失真:“温晴已经死了十多年了,难道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吗?!”
积蓄的情绪突然间被堵住出口。我睁大了眼睛看他,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他在说什么?
空旷的办公室只剩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这么多年来,我和霍斐在外人面前固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我们之所以能做长久的朋友,也只因为这个秘密。
温晴离开了,留下的人报团取暖,偶尔互相安慰,仅此而已。
现在他选择走向新的生活,就要全盘否定过去的一切,甚至包括温晴留下的痕迹吗?
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笃笃笃,礼貌的三声。
门开了条缝,潘助的声音传了进来:“霍总,三点钟的会……”
“没空!”霍斐语气极为不耐,声音震得耳膜发麻。
那边客客气气地答:“好的,那我通知他们先推迟了。”
门又重新关上,只留一片寂静。
霍斐呼吸粗重,双手仍抓着我肩膀外侧,力道不减,却能感觉到颤抖。
潘助递过来的台阶,他没有顺势踩下,没有借此机会冷静片刻,这意味着什么?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我没有见过霍斐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