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平生欢》帕尔西法z

5、第 5 章

　　几日后，赵怀宁完全清净下来，驸马之事被搁置一旁。因为华春宫传出消息，丽妃娘娘怀了龙胎，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赵怀宁终于知道那日在凤仪宫丽妃为何哭了，她怕保不住这个孩子。皇上的态度一直隐晦不明，所以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赵怀宁的外祖父文德公戚砚特地进宫，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丽妃这个孩子后患无穷，必须除之。公主若是下了决心，这事就交给戚家来办。

　　丽妃若怀的是个男孩，那赵怀宁的地位就有了威胁。再者，丽妃开了这个先河，皇上又正值盛年，往后肯定还会有龙子诞生……等等等等……

　　可赵怀宁不愿意。所以她在最该避嫌的时候去了华春宫探望，又亲自将丽妃送进了凤仪宫。有了太后的庇佑，相信丽妃定能母子平安。

　　朝臣们表面平静，私下里却议论纷纷。有人说皇上苦外戚掌权久已，丽妃这件事不明说是给戚家面子，其实就是默认了。又有人说太后保护丽妃，是想拿这孩子制衡戚家，毕竟承平公主是戚家的亲外孙女，将来继位了，她们万氏怕没好日子过。再就是承平公主，拿准了今上以仁孝治天下，这番行为给自己挣得了好名声，更是让圣上欢喜，真是心思深沉。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最后，睿帝终于开了尊口，说道：“诸位乃是国之柱石，朕之臂膀，还是以国事为要。”言外之意，这是皇帝家事，一番话说的众人都住了嘴。

　　只有云臻卿知道，赵怀宁从来没考虑过这么些，这件事中她是最单纯的一个。赵怀宁原来总是缠着云臻卿给她讲西南府的趣事，每当云臻卿讲起自己的兄长和父母如何的疼爱，一家人如何享受天伦之乐时，赵怀宁都会听的一脸向往。

　　所以赵怀宁总是偷偷和云臻卿说，将来要带着那个小不点儿一起玩，一起去郊外骑马，一起在上元节的时候溜出宫去看花灯。云臻卿心里微微泛酸，既觉得赵怀宁可怜，又觉得她是不是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太过关心了。这点儿想不通道不明的心思，着实让她有些怅然。

　　九月，皇上领着群臣在京郊猎场围猎，染了风寒，总不见好。到了冬至，病情愈加严重，几乎不能理政。

　　等在荣养殿外的几位大臣表情如刀凿斧削般严峻。太医出来后，纷纷围住询问。

　　太医连连叹气，道：“皇上自皇后离世，因悲伤过度埋了病根，这次风寒来的猛烈，引出了旧疾……”

　　“你就直说吧，皇上到底怎么样！”右相性子急，等不了太医絮絮叨叨。

　　“怕是熬不过冬了……”太医缓缓摇了摇头。

　　众臣惊诧，不多时，总管太监宣了他们进殿。众人见了皇上，形容枯槁，精神不济。承平公主跪在床边轻声呜咽，惹得老臣们也滚下泪来。

　　“好了。”睿帝轻声开口，又抬手摸了摸赵怀宁的头，“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趁着还有精神，朕要拟旨，传位于承平公主。命明彰王刘珣、左相张裕达、太傅刘宣、骠骑将军郑威训为顾命大臣，辅佐公主直至亲政。”

　　终于尘埃落定。四人皆叩首，“臣等定不辱使命。”

　　公事交代完，臣子们纷纷告退，荣养殿里只剩下赵玦父女二人。

　　赵玦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轻轻替赵怀宁擦掉眼泪，说道：“你母后走时你才五岁，转眼十年过去了，我们怀宁也长大了……”

　　“父皇……”赵怀宁的泪水源源不断的流淌。

　　赵玦又耐心的给她擦拭掉，继续说道：“父皇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先皇，却对不起你和你母后。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你母后不会卷入这宫闱之地，走得不会那样早。也不会害得你在这深宫中孤单的长大。怀宁，父皇对不起你，能留给你的唯有这片江山。你放心，是你的，谁也夺不去。”

　　赵怀宁早已泣不成声，哭道：“父皇，你怎么舍得孩儿……”

　　赵玦闭上眼睛，叹道：“怀宁，父皇早就累了，撑到今日，全凭着对你母后的承诺。你今已成年，好歹九泉之下我也对她有个交代了。”

　　赵怀宁还想说些什么，赵玦挥了挥手，终是没让她留下。

　　最后的时日，是太后陪在睿帝身边。

　　景阳十六年冬，睿帝崩逝于紫宸宫荣养殿。

　　凤仪宫内静悄悄的，内殿的烛火熄了大半，使寒夜里的气氛冷凝起来。

　　太后端坐于榻上，仿佛苍老了许多，但神态依然带着威仪。她缓缓开口，声音陷入悠远的回忆，赵怀宁跪坐在太后身边，低着头静静的听。

　　“当初你父皇母后这门亲事，没有一个人同意。先皇说，戚家的女儿娇蛮任性，眼高于顶，岂能有统御六宫的德行。那戚家呢？戚家累世公卿，诗书传家，门生遍布四海，把持天下文才，是大渝第一高门。戚静元十五岁就才貌双绝，名满天下。你父皇当年除了一个太子的头衔，实在普通的很。”太后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唉……这实在不是一门好亲事。”

　　“戚家要的是大家士族里的盖世之才，皇家要的是稳重得体的太子妃。可偏偏你父皇，明明是那么一个斯文的人，却为了这亲事硬着骨头和先皇争了一个月。先皇训斥过，责罚过，甚至威胁过，最后不得不妥协了。”

　　“赐婚的圣旨刚送到戚家，文德公就即刻进宫退婚了，哪怕是辞官不做，贬为庶人，也不能叫女儿埋没在深宫里。事情就这样陷入了胶着……”太后陷在回忆里，仿佛还在为这件事而烦恼。

　　“那是怎么解决的？”赵怀宁问到。

　　“是你母后自己点头了。”太后看向赵怀宁，“戚静元是何等聪明的人，这世上的人和事她看的太透了。她这样的家世、长相、才学，文德公又怎么肯随意的浪费在闺中，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与其被当做合纵连横的工具，不如嫁到皇家，最起码你父皇是真心的。”

　　赵怀宁听了眼里泛起泪来。

　　太后见了，拉过她的手摩挲着，说道：“你母后十七岁嫁给你父皇，当太子妃的八年一直无所出，直到你父皇登基才生了你。你当是为什么？你母后少时饱读诗书，观澜楼上论道一战成名，当年顾盼神飞的样子谁人不为之倾倒？当太子妃的几年你父皇由着她任性，可成了皇后，她真的能一点儿责任都不尽吗？她死的干脆，留下你父皇痛不欲生，夜不能寐。自她离去后，你父皇就剩了个空架子，熬到你长大，也终是熬不住了……”

　　赵怀宁对母亲的印象其实很模糊，毕竟她走的太早了。可是记忆里的母亲，从来都是沉默的，平静的，眼睛里始终有浓雾一般的情绪。和太后口中那个神采飞扬的才女丝毫扯不上关系。

　　“承平，我同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母后将她这一生看了个通透，你父皇则困在这‘情’字里出不来。你是他们的孩子，但却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太后看着赵怀宁一字一句的说道，“小时候我问你是否羡慕思容整日无拘无束，你是怎么答的？”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赵怀宁嗓音有些喑哑，但语气却很坚定。

　　“好孩子！”太后的眼中带着赞许，“承平，皇祖母知道你难过。可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等不得你一直难过。今夜你在凤仪宫里，是皇祖母的孙女，明早你踏出这寝宫，就是大渝朝的君主了。”

　　赵怀宁眼中的泪忍了又忍，终于咬着牙压了下去。长揖在地，久久不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