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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下雨了。

      天空变得阴云密布,世界顷刻间暗下来。沈继礼在佛像前恭敬地完成跪拜礼,缓缓直起身。身在佛像前的微弱烛火映照下,他的身影似由黑夜雕刻,轮廓分明而又神秘莫测。他的眼神深沉,宛若深渊,静静地注视着跪在他身后的余庆,垂眸之姿仿佛是一尊俯瞰红尘的仙人,既远离尘嚣又深谙世事。

      “谢小姐真这么说?”

      “小的怎敢乱说……那谢家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变得冷漠疏离,而且颇有手段,小的只是说了几句,就被她劈头盖脸地驳斥,还想着要把我扭送官府!”余庆趴在地上向沈继礼汇报今日在谢如归厢房里发生的那道插曲,语气略有不满和抱怨。

      “你平时对待谢家如此跋扈,若不是莞婉毫无城府,心胸宽大,你早就被谢家收拾了。”沈继礼冷冷地瞟了余庆一眼,余庆羞愧地低下头,他可惹不起公子,“但确实耐人寻味。谢家世代为官,在京城根基深厚,她从小耳濡目染这些世家门阀之间的伎俩,谢家大小姐有如此手段我到是不奇怪。但她这突然的个性转变,以及对你的惩戒,我看多半是冲着我。”

      “公子何出此言?谢小姐对您的深情,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她对你的惩戒,主要是因为你口无遮拦,说我和她的私下会面。我自知谢家家长瞧不上我的出身,她也应该争吵了无数次。但这次莞婉在下人面前如此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一语惊醒梦中人,余庆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谢家小姐的疏离感的违和之处。若是她怕余庆乱嚼舌根,向外人暴露,只需言语间提点便可,而不是拿出棍棒刑罚相要。

      难道这谢家小姐对公子不再倾心?

      余庆偷偷抬头瞄了他家公子一眼,沈继礼暗暗思虑,脸上愁云密布。

      沈继礼是个思虑极周全之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想到事情可能发展的所有可能,并预备好备用方案。是以,他总给人一种沉稳,对任何事物都十拿九稳之姿。然而,谢如归这次的性情大变完全没有在他的预料之内。而他之前做的所有盘算,皆是建立在谢如归对他的倾心之上。

      但这次改变,会动摇他未来计划的根基。这是沈继礼无法容忍的,不过他还留着后手。

      “你守好我的厢房,不准任何人入内。”沈继礼吩咐道,“我去趟西厢。”

      大雄宝殿内烛光在殿外狂风呼啸下摇曳了一下,熄灭了,殿内归于一片黑暗和寂静。

      --

      谢如归冷冷地看着不远处沈继礼的身影,她的手不自觉握成拳,正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感。

      沈继礼看到谢如归冰冷的目光和不为所动的姿态,他已然深知余庆所言非虚。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虽然心中略有动摇,但他脸上不显,撑着油纸伞走向憩在窗旁的谢如归。

      “如归,我听闻你终于醒来便想着立刻前来探望,你感觉可有好转?”

      沈继礼言辞恳切,若是换做以前,谢如归此刻的心应该已经化成一汪春水,但可惜的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七年后被休弃的她。

      “沈公子,多谢挂念,我无碍。”

      “可否让我看看伤势?”

      沈继礼想上前一步,谢如归立刻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沈公子,你我男女有别,伤势已由我家侍女处理好,无需您担忧。”谢如归抬眸,直视着沈继礼,“沈大人,莫忘了‘礼’之分寸。”

      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还要坏,但沈继礼沉着冷静回道,“多谢小姐提点,是在下逾矩了。”

      他十分聪明,非常自然地后退了一步,留不下任何把柄。

      “沈公子,既已无事,那我便不送了。”谢如归打算闭门谢客,“我将明日启程归京。此行本是为了静心养性,但似乎不遂人愿。”

      谢如归淡淡笑了笑,“沈公子仕途坦顺,如归应该很难再见。借今日之机,我便祝君以后鲲鹏展翅,得上青云。”

      谢如归说得沉着,言语间隐晦将他们俩切割的一干二净。

      两人之间沉默弥漫,只闻得雨滴落地和风声。

      是沈继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笑道,“谢小姐的祝愿,在下铭感五内。不过看来是在下误会了,一直认谢小姐为知己,互相欣赏。我今日前来,除了为了探访小姐的身体,还有便是为了感激赠与在下香囊之情,为此我特意临摹了小姐新作的诗,简单装裱后想相赠与您。”

      他从袖口拿出一卷画轴,想递与谢如归。他笑的一脸和善,可那眼眸背后翻涌的却全是威胁和算计。

      她忘了,自己那时已经和沈继礼相处多时,早已不知给沈继礼寄了多少的书信和亲手制作的信物。现在单方面想断,这些过往情深就成了沈继礼手中的筹码,而沈继礼此言便是暗示这点。

      但凡他拿出这些信物递给父亲,亦或是消息走漏,谢家为了挽回脸面,这婚约肯定会提上日程。虽然沈家平凡,但沈继礼毕竟是进士身份,过了正规手续入职六部,且父亲也正好有意栽培。她想要斩断这个婚约,比她想的复杂很多。

      眼前这画轴,是拿与不拿。

      谢如归目光如刀,狠狠地盯着沈继礼,她还是低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以及他的无耻程度。

      沈继礼却视若无睹,手也不嫌酸,耐心等着谢如归的反应。

      两人之间的试探终于还是谢如归先忍不住,嫌弃地接过画轴。沈继礼见状,嘴角勾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朝谢如归鞠了一躬,“在下先不打扰小姐休息了,”起身之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深意,“后会有期。”

      但离去前,他忽然倾身向前,谢如归闪避不及,竟撞上他凑近的脸。

      “如归,你我纠缠不清的往事,可不是这般简单便能了断。”

      最后这句虽轻,但沈继礼知道谢如归听得见。

      谢如归闻言惊讶地抬起头,但沈继礼早已大步流星地离开西厢房。

      这一轮交锋,她狠狠地输了。

      沈继礼早就已经锁定了谢家女婿的身份,这是一个能让他最快晋升至兵部要职的阶梯,他不可能放弃。他手里的筹码,已经让他十拿九稳,即使谢如归变心,也难以撼动这一结果。

      除非……

      谢如归心生一计。

      --

      是夜,晚膳时分,谢如归并不像以往一般让月梅将晚餐取回厢房内享用,反而要求今日要前往善堂和众人一起享用。

      月梅也搞不懂她家小姐的心血来潮,劝了几次发现她一意孤行后,也只得领路。

      了贤寺并不大,前院是主要用于参拜的殿宇,后院主要是休憩用。客人根据男女分别住在东西两个厢房区域,中间由善堂连接。

      中途吃饭的时候,谢如归还偶遇了沈继礼。月梅看到时还十分担心小姐的情绪变化,结果发现谢如归如同没看到一般,视线都未停留。反倒是略微有些距离感的沈公子,隔着中央走道,对着她们的方向举茶遥祝示好。

      怎么才过了几天,一切都好像颠倒了一般。

      月梅想不明白。她看见余庆低眉垂肩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这次教训他是吃到了,自从看见谢如归一群人,他就像只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钻进地里。

      小姐吃的慢条斯理,她就在一旁等着。渐渐地周围的人都走光了,连负责善堂的小师父也过来对她们嘱咐道,“女施主静心用餐,本寺斋饭即将告一段落。不过,施主您无需急促,可于斋堂内细细品尝。只需记得,您用膳完毕后,将器皿置于碗柜,待会儿有小僧前来收拾。届时需要麻烦施主吹熄蜡烛,以免引起火灾。”

      谢如归谢过,继续慢慢享用她的斋饭。

      她的速度之慢,连比她们迟到了三刻钟的沈继礼也熬走了。沈继礼临走前还走到谢如归面前,一脸友善地说道,“谢小姐慢用,在下先行告退。明日您启程返京之际,沈某将于寺外恭候,愿为谢小姐送行。”

      谢如归头都没抬,“知道了,多谢沈公子好意。不送。”

      沈继礼也没计较她的冷漠,依旧面带微笑地道别,从东门离去。

      月梅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交流,一头雾水。她本以为小姐之前只是拿翘,想用激将法激得沈公子对自己上心,怎么如今感觉小姐是真对沈公子绝情了?人是这么快变化的吗?

      她还未想明白,谢如归突然一搁筷子,对月梅吩咐道,“我吃饱了。月梅你收拾一下碗碟,不要给师傅们添麻烦。”

      随即,她站起身,“我去周围转转,你收拾好碗碟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月梅恭敬领命,低下头忙活。只是在她低头的一瞬,谢如归就悄声移动到东门的方向。

      她的速度够快,所以还来得及捕捉到沈继礼和余庆的身影,他们正前往自己所在的厢房。

      沈继礼的厢房在东院最角落处,靠近东部的后门。因为是角落,其两面是三人高的墙,旁边平坦,并无什么遮挡。厢房旁有一株两丈高的梨树,现正时值春分季节,梨花已经开满树,远远都能闻见其清香。

      也不知沈继礼是为何选的那间厢房,谢如归只觉得那株雪白的梨树碍眼,有些不好的回忆如影随形。

      善堂外晾着许多衣物,谢如归看了一眼,随即迅速揭下一件深蓝色的粗布袍子,藏了起来。

      “小姐,我已收拾好,可以回去了。”

      后方传来月梅的声音,谢如归回了一声,“好的,就来。”

      走之前,她的眼神依旧追随着沈继礼的身影,如同一只老鹰在盯着猎物一般。

      沈继礼似乎察觉了什么,竟回过头。和谢如归四目相接的一刻,他露出了一丝玩味的浅笑。

      如同在说,我等着你。

      谢如归脸色一沉,这次,她可不能再失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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