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斯坦尼的一封信》93号加满

4、第四章

　　谁知道她是怎么跟着他来的。
　　冬日正午，光线正好的时候，在海市的一个红砖老洋房里，带院子，选这个时间应该是既有外景又有内景的广告拍摄。礼乐也没有关心太多，黎化叫她来，她有求于他，当然不好拒绝。
　　也不知道是摄影组还是谁给她叫了一杯咖啡，反正是黎化拿给她的。他当时妆造刚做了一般，刘海还用夹子夹着，身上穿的还是那套牛仔套装。那时候她的头埋在手机里，在人来人往的陌生环境里她谁也不认识，只能缩着头社恐。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叫她，她像个羊驼一样抬头。
　　黎化逆着正午的阳光冲撞进视野里，光晕有点过曝，她一时不太看得清表情，但是好像很明显能看出来那双漠然又好看的的眼睛在很认真的看着她，一只手拿着咖啡递给她，身子就着她的位置微微弯曲，半俯视半平视的。
　　他看起来给了她最大的尊重和关心。
　　他应该是来的比较突然，突然到现场其实有很多人都在暗戳戳地往这边看，突然到礼乐背都来不及挺直。于是她干脆也不换姿势，嘿嘿笑着接过来说谢谢。
　　黎化看着她四处乱飘的视线回她。
　　“有保密协议，不会乱说乱拍。”
　　“啊？哈哈那就行。”
　　礼乐平时脑子真的转得很快，只是黎化是在不太常按着节奏走。
　　“没来得及问，在你的医院里助理递给我咖啡的时候说按照你的口味磨的咖啡，我就按拿铁给你点了。”
　　黎化看着她接过去，手搭回自己的兜里。
　　“哈哈，谢谢你啊。我其实也不怎么挑。”
　　黎化点点头，冲她扬扬下巴，然后逆着光线转身离开。这次礼乐目送了他，看着他穿过乱七八糟的布景，绕了一大圈却坐回了一个离她很近的化妆镜前面。她自从进来之后就没再怎么关注他，却没想到他坐的一直离她这么近，甚至算是对面，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坐在窗户旁边玩手机的她。
　　于是她就目送着他坐下，椅子边围了两个造型师，一个手上还举着发胶，像是刚刚还在做造型，下一秒模特忽然跑了还没反应过来。黎化泰然自若地坐下低头看手机，造型师的眼神还游离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因为从那个位置真的很容易看到她。
　　于是礼乐冲造型师笑了笑，造型师半梦半醒地回过神，然后拿着发胶瓶继续开始摆弄黎化的头发。
　　礼乐低头崩溃。
　　真的太唐突了救命。
　　黎化你到底图什么啊。

　　今天下午黎化是杂志拍摄。他做事情一向有自己的想法，话不多但是必要的审美会讲出来。开拍之后礼乐挪着自己的凳子到了影棚边上，坐在电脑旁边。黎化这么费劲的把她整过来她肯定不能白白浪费。
　　她知道黎化想让她看什么。镁光灯下的生活，那些穿着精致的男男女女穿梭于此，他们表情浮夸，言语亲密，想法流于现实世界之外，过着一种和她截然不同的生活。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世界里生存。她并不向往，只是自己曾经艺考过，憧憬过自己能成为一名戏剧舞台的幕后人员，想象过能够做出自己想做的作品，然后填满那个具有无限可能的舞台。
　　只是这个圈子里的生活是浮夸的，过于浮夸，她以前在感觉自己像是在两个世界里乱跳。黎化叫她来，也许是听她说想去录节目，让她先重回这样的氛围里待一会儿。
　　当时又忽然有一个莫名的想法冒在脑海里，也许黎化也是想说，你看，这就是我的生活。可以说光鲜亮丽，也可以说把壳子去了就荒唐无聊。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停留，却道是没等到你。
　　她不知道黎化有没有在拍摄过程中看她，她这个下午也并没有想和他social，她在这样的环境里想到了很多事。

　　以前学艺考的时候，老师说我们国内的艺术学院一般注重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这种表演体系要求表演者在表演过程中把自己当成那个人，潜意识里要把自己当成那个人物本身。老师说这样就要求你多体会，多感受。如果你经历多了就会慢慢能够意识到每一个角色的特点，或者说在某一个特定环境下的人物感受。
　　说白了就是经历多了刻骨铭心了就更好能演出来。
　　那个时候礼乐真的很向往自己成为一个经历多的人，至少在自己读剧本的时候不会绞尽脑汁的去乱想台词里的奥妙，也不会强迫自己去想象剧本里的苦难。她觉得那些人真的好酷，好像随便一写就能有自己怎么也努力不出来的味道。
　　事实证明艺术确实来源于生活。当礼乐肚子里有很多故事可写的时候，她却开始疲懒。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脱敏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她脑子里有想法了就想写出来，发到网上有人关注和追更。可是越写她越开始钻牛角尖，她开始暴戾，开始崩溃，她开始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走的和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天天写着写永远不可能放到舞台上的东西，好像那些费劲心思写下来的东西到最后都毫无用处。
　　后来她开始为这些情绪疲惫。她坐在自己毫无兴趣的教室里看着自己毫无希望的前途，然后开始认命。后来她开始在自己残酷的生活里找活路，然后忙于俗务，在玻璃渣里找甜头。
　　她在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在无数个难熬的夜里想起好像过了很久的从前，那个截然不同的她，然后低头看自己的课本，笑一笑想科学也是有趣的，生活能过下去就过吧。

　　在那个海市阳光温暖的下午，在红砖墙里，她再次想起来那些其实不算久远的事情，却有些惘然。
　　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存在过吗？
　　也许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自己才是让黎化铭记于心的人吧。
　　她觉得自己该难过，却一点也难过不起来。她只觉得累。这种累她已经如影随形了很多年了，那样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下意识去想自己还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
　　她想到了贺旻那笔还没着落的巨额欠款，感觉自己又有了一点力气和动力了。
　　日日夜夜不就是这么过的吗。
　　眼前光线被阴影挡住了，她再次抬头，不出所料再次看到了黎化。他穿着杂志主题衣服，身上带着各种化妆造型用品的味道，那是一种不现实的味道，脸上还有妆。
　　她没在现实里见过这样的黎化，不由得小愣了一下神。黎化好像也在给她缓冲的时间，沉默地绕过来坐到她旁边看片子。
　　她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好几次嘴。他们没有对视，一个在看电脑，一个在看地上，但是很显然他们在等着谁开口对彼此说第一句话。
　　这个时候是礼乐自重逢之后第一次，觉得黎化是以前自己很熟悉的那个，隔壁班也喜欢跑剧场看戏的表演班好搭子。
　　那个年轻的心思还算容易看出来的男生。她不用费心思去思考措辞，玩笑话张嘴就来。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有一团来自几年前的感情浆糊，感觉不知道怎么理智的挑起一个话题。这时候忽然听到眼睛盯着屏幕的黎化忽然问她。
　　“想到很多以前的事了吗？”
　　礼乐僵了一下，那些脑子在自动清理的情绪又有点不受控制地泛滥。
　　黎化又补充了一句。
　　“今天下午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生活。”他垂下眼睛身子往后靠到椅子背上，没什么表情，可却在组织语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说。
　　“我们以前啊，向往着进入的行业生活。我进来了，礼乐，你回去了。在这里面混迹了这么些年，我也终于是看出来这些生活就是一个浮夸无聊的纸壳子。而你，你再回来看到这些，会觉得我也是一个没有脑子追附庸俗的娱乐圈艺人吗？”
　　黎化说了很长一段话，说到她感觉世界很安静，可明明嘈杂的环境还在嘈杂。就那么容易把她最后的理智击溃。
　　她不由的转过身去看他，眼睛里有自己控制不住的悲悯。
　　“黎化，别这样想。这是我们当时共同的向往，无关环境，只有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