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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魔窟 ...

  •   元宵节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药铺门口悬挂的两盏灯笼在微寒的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温暖的光晕。

      薛沐一手抱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硕儿,一手替苏月华撑着伞,肩头的落雪悄然融化。

      刚推开药铺的门,屋外的寒意还没有完全隔绝,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月华微怔,这个时辰,若非急症,少有病人上门。她将硕儿往怀里拢了拢,示意福伯去开门。

      门开处,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管家立在门口,见到苏月华,虽面露焦急,却还是不失礼数地躬身行礼,“苏娘子安好,冒昧上元佳节打扰,实在罪过。小人是左都御史李崇李大人府上的管家。我家夫人旧疾突发,情形危殆,府上已乱作一团。听闻苏娘子医术高明,特奉我家老爷之命,恳请苏娘子即刻过府一趟,救救我家夫人!”

      左都御史李崇?

      苏月华听过此人,风评尚可。

      医者父母心,她正欲起身,怀中的硕儿因为被吵醒,开始不安地扭动,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孩子此时正在淘觉,正是离不开她的时候。

      “李府管家,非是我不愿前往,只是……小儿受了惊吓,实在离不得人。可否容我稍作安顿。”苏月华面露难色,隔着窗户说道。

      管家闻言,索性跪下,恳求道,“苏娘子,不是老奴不通人情,只是夫人那边……怕是等不得啊!老爷吩咐,务必请到苏娘子。求求您了。”

      徐之谦说,他这位前夫人对他不闻不问,但对别人的请求,有求必应,如果她不去府上,稍一恳求,肯定奏效。

      硕儿被这急切的声音吓得彻底哭了出来,紧紧搂住苏月华的脖子,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苏月华拍着儿子的背,心下为难至极。人命关天,她不能不去。可硕儿这般模样……也实在放不下。

      就在这时,还未离开的薛沐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地开口,“姐姐去吧,救人要紧。硕儿就交给我。”

      “你?”苏月华讶然,抬头看他。

      薛沐低身俯过来,眼含笑意,温声道,“硕儿乖,不哭。沐叔叔陪你玩,等你娘亲回来,好不好?”

      他的眉眼弯弯,笑容融合在烛火里,暖暖的。

      说也奇怪,硕儿泪眼朦胧地趴在苏月华怀里,竟慢慢止住了哭声。

      薛沐见状,继续柔声道,“到沐叔叔这里好不好?沐叔叔给你讲大马的故事……”

      硕儿对故事好奇,他看看薛沐,最终松开了紧紧搂着苏月华的手,向薛沐张开了小胳膊。

      苏月华看着薛沐自然而然地接过孩子,动作虽不似她那般熟练,却足够稳妥,完全不似生手那般笨拙。

      硕儿趴在他肩头,小脸还挂着泪珠,却已经安静下来。

      苏月华眼睫微微颤动。

      “那就有劳你了。”她对薛沐点点头,语气始终淡淡的,“我快去快回。”

      薛沐“嗯”了一声,抱着硕儿,身形挺拔地站在灯下,“我等姐姐回来。”

      苏月华一脚踏出门,闻声回身望过去。屋内灯火温然,硕儿的小脑袋枕在他肩头,暖光为二人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茸边,静谧得仿佛隔绝了所有纷扰。

      曾几何时,苏月华也希冀夫君如此,可他一次都没抱过硕儿。

      掩下心中波澜,苏月华不再耽搁,迅速拿起药箱,对李府管家道,“管家,我们走吧。”

      目送苏月华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薛沐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硕儿,已经开始打起了哈欠,薛沐调整了一下抱姿,让他更舒服些。

      “在很远很远的北边,有一片大大的草原……”薛沐用极低的声音讲述起一个关于边塞的故事,语调平缓。

      很快,药铺内只剩下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元宵余韵。

      薛沐心中隐有不安。

      此时,窗外出现一个暗影,薛沐低声吩咐,“去查查,左都御史李崇的底细。”

      *

      夜色如墨,李府里安静极了,好像与上元节格格不入。

      管家引着苏月华穿过重重院落,越往里走,灯火越显昏暗,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更漏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腐的压抑感。

      他们在一处挂着“静心斋”牌匾的院落前停下,管家低声道,“苏娘子,夫人就在里面。”

      他神色比方才惶恐不少,匆匆退下。

      苏月华不觉有异,推门而入。

      室内药味浓郁,混合着一种浓得令人头晕的檀香。

      烛光下,左都御史李崇正背着手站在窗前,闻声转过身。

      苏月华没想到他也在屋里,微有些怔然。

      李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目光却如同冰冷的蛇信,毫不掩饰地从她素净的发髻,到清丽的面容,再到纤细的腰身,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一番。

      苏月华有些不适,浑身像有黏湿的爬虫滑过肌肤。

      “苏娘子终于来了。”李崇开口,声音平和。

      他缓步走近圆桌,“苏娘子请坐。”

      苏月华站在几步之外,未动。

      “听闻夫人病重,我还是先替她诊治。”

      李崇倒不急,端起一杯热茶,走到苏月华面前,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了她的手背。

      那触碰短暂而冰凉,苏月华猛地缩回手,茶水险些泼洒。

      她强压下翻涌的恶心,后退半步,垂眸敛衽,“李大人,如果您请我来不是为夫人诊治,那民女先离开了。”

      李崇看出她的抗拒,非但不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侧身让开,“苏娘子请。”

      苏月华走到床前。

      帐幔半掩,林婉茹躺在锦被中,面色灰败,气息微弱,那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一语不发,情绪却庞杂得理不清。

      苏月华坐下诊脉,脉象浮乱虚涩,郁结之深,远超想象,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阻滞,似是长期服用某种不当药物所致。

      李崇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忽然开口,语气似是关切地说道,“婉茹这病,反反复复,真是愁煞人也。太医们开的方子吃了总不见效。苏娘子医术精湛,不知可否在府中小住几日,细细为内子调理?李某必奉为上宾,重重酬谢。”

      苏月华指尖微顿,头也未回,收起引枕和一应物件,声音清冷如常,

      “李大人,夫人之疾,根在情志,非朝夕可解。民女开几副疏肝解郁、宁心安神的方子,夫人按时服用,最重要的是需静心休养,切忌再受刺激。府上若需要,民女可定期过府复诊,小住则不必了。”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李崇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阴鸷了几分。

      他走到床边,看似俯身体贴地替林婉茹整理被角,却在背对着苏月华的角度里,向林婉茹投去一个极其可怕的眼神。

      充满了威胁与命令。

      随即,李崇直起身,脸上又挂上虚伪的温和,“既然如此,李某也不强求。那就有劳苏娘子先开方子。府中路径复杂,苏娘子开完方子,让管家送苏娘子出府。本官还有事,不作陪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似乎对苏月华又失去了兴趣,刚才那些只是错觉。

      室内只剩下苏月华和形销骨立的林婉茹。

      李崇一走,林婉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恐惧。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泪水顷刻间涌出,抓住将要离开的苏月华,声音颤抖破碎,

      “苏娘子……救我……我活不下去了。”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倾诉,语无伦次,说李崇如何表里不一,如何用言语和精神折磨她,操控她的一切。

      在诉说中,她掀开了袖口领口,露出手腕上狰狞的淤青,和脖颈下陈旧的伤痕。

      “他不是人。”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求苏月华带她走。

      苏月华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心下骇然,生出了些同情,似她,还能选择和离,但有的女子可能没有能力逃走。

      “你母家在哪?你写封信我带给他们,让他们来救你。”

      闻言,林婉茹止住哭泣,那双沉水般的眼里,泛起了微弱的光影。

      她接过苏月华递过来的笔,将要写信,又想起什么似的,重新倒了一杯茶壶,“苏娘子,招待不周,您先喝杯茶等我片刻。”

      茶水色泽清亮,闻着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苏月华端起茶杯,凑近唇边,嗅到若有似无的甜腻气味。

      茶里被下了迷药。

      也许,迷药是李崇所下,林婉茹并不知情。苏月华想。

      她不动声色放下茶盏,见林婉茹正好写完信,收起后,提起药箱,便要告辞。

      林婉茹突然有些慌张,忽然间站起身,圆桌上的东西被撞得哐当乱响。

      “苏大夫,您、您等等,我还有,还有不舒服。”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四肢瞬间脱力。

      迷药不止在茶盏里。

      “你,熏香……”她只来得及吐出断断续续三个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华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艰难地苏醒过来。

      身下是粗糙的青砖,寒意过分刺骨。

      她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手脚酸软无力。苏月华用力眨眼,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这里似乎是一处佛堂。

      正前方,一尊面容悲悯的镀金佛像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宝相庄严。

      佛像前,一个穿着素白寝衣的瘦弱背影正跪在蒲团上,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发出空洞而诡异的“笃、笃”声。

      “林婉茹?”

      苏月华捶打昏眩的脑袋,试图让自己尽快清醒一些。

      “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走,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苏娘子想带我的夫人去哪?”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在空旷诡异的佛堂里回荡。

      “嗒、嗒、嗒。”

      苏月华艰难地转过头,只见李崇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借着摇曳的烛光,苏月华惊恐地看到,佛堂对面的墙壁上,是另一番场景。

      那里并非悬挂着常见的佛教经文或壁画,而是琳琅满目地挂满了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事。

      粗细不一的皮鞭,带着倒刺的绳索,寒光闪闪的镣铐,形状古怪的玉势……还有一些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器具。

      它们像是某种战利品,整齐地陈列在佛堂墙壁上,构成一幅诡异又可怖的画面。

      苏月华就躺在佛堂中央,一边是浓郁的檀香和香火气,另一边却隐隐透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和霉味。

      冷汗浸透了后背。

      李崇换了一身暗紫色的绸袍,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儒雅,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残忍兴味。

      他的手中,悠闲地把玩着一条细长的链子,随着他的步调闪着冰冷银光,链子的一端,是一个精巧的项圈。

      李崇走到苏月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待食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感。

      “苏娘子,醒了?别担心,刚才的迷药只是让你暂时无力罢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滑腻,晃了晃手中的银链,发出冷硬的撞击声,“毕竟,接下来的游戏,需要你清醒着,才有趣。”

      苏月华仓皇朝林婉茹方向爬去,“快走……”

      她几乎用掉所以力气。

      可是,林婉茹仿佛根本听不到苏月华的呼救。

      只有敲击木鱼的声响,在佛堂里,平稳而空洞地回荡,

      “笃、笃、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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