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我那种关系的表弟》毕于易

94、改变

　　虽然成功搭上顺风车，稍微不那么顺利的，回涪县的路上接连遇到两次耽搁。
　　第一次是排队上高速的时候，大叔的车给后面的车追尾。
　　苏江坐在后排，撞击的感觉挺明显。
　　黑大叔下车查看，实际情况不算严重，只给撞出一个浅浅的小坑，掉了一块油漆。
　　肇事司机是个头发雪白、走路都有点颠颠巍巍的老头。
　　黑大叔好心提议私了，给五百算了，省得耽误大家时间，送修至少要一千元呢。
　　老头却不答应，疑心黑大叔讹他的钱，还疑心黑大叔以后会继续敲诈勒索，坚决要找交警来处理。
　　双方只好把车停到路边等交警。
　　交警姗姗来迟，虽然认定老头全责，开具了责任认定书，前后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发。
　　接下来的路上，大叔们抱怨好人不好当，互相提醒着将来千万别变成这样遭人讨厌的老头。
　　又由这小小的事故说开去，聊起之前开车遇到的折腾。
　　其中就有一次开车去北京，原本一个人看地图一个人开车，一切顺利。
　　路过中关村，临时起意花三千大洋买了一个当年刚开始流行的车载导航。
　　跟着导航走，倒在高架桥上迷了路。
　　好不容易转了下来，把车停在胡同里，先去吃个饭。估计是占了别人的位置，回来又发现轮胎给人扎了。
　　那会他们还不会换轮胎，最后怎么解决的呢，拦了个出租车，给的哥五十，请他帮忙换好轮胎。
　　苏江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黑大叔回答，“那谁还记得。”
　　蓝大叔回答，“2004年。”
　　苏江立即说，正好是他去北京那年。
　　蓝大叔笑了，“可见我们有缘！”
　　苏江也说他们特别聊得来。
　　黑大叔自嘲，“毕竟四十年前我们也曾是少年。”
　　蓝大叔感慨，“回过头想，都不敢相信四十年就这么眨眼过去。”
　　三个人一前一后地聊着天，下高速、进武县。
　　蓝大叔问苏江，“我们去吃合渣饭，要得不？”
　　苏江趁机推荐张叔叔带去那家，只多一刻钟的路程。
　　两个大叔也说好。
　　去合渣饭馆的路上，苏江十分注意地辨认方向，想着千万别带错路。
　　结果路没有走错，但是武县今早下过一场大雨，村道中央积了一个大水坑，不能通行。
　　听村民指点，可以从旁边的居民点穿过去。
　　然而进去以后才发现，居民点里面的道路十分狭窄，各家各户的车辆、拖拉机、三轮车乱停乱放。大叔的SUV车身又大，几次被卡住。
　　苏江下车帮忙挪动三轮车、摩托车，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通过居民点。
　　找到饭馆，结果也是因为大雨，今天不营业。
　　苏江真是窘极了，连连道歉。
　　黑大叔安慰，“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
　　蓝大叔也说，“谁能未卜先知，至少你带我们找到了地方，我们可以下次来吃。”
　　这就是跟长辈接触的好处，他们的经验和豁达叫你觉得眼前的不顺利都不过是小事一桩。
　　三个人再次横穿居民点，回到公路边，随便进了一家合渣饭馆。
　　果然如张叔叔所说，这些路边的合渣饭馆，味道差很多。
　　苏江现在也有了经验，知道悄悄买单不礼貌，等到快要吃好才提出这餐饭让他请吧，不然他实在过意不去。
　　黑大叔说，“让你一个学生请我们两个老头吃饭，我们更过意不去。”
　　蓝大叔说，“涪县才多大点地方，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等你将来工作，赚了钱再请我们吃好的。”
　　不期然地，舅妈那些关于“未来”的话来到耳边。
　　这些天只想着赶紧回去、赶紧回去，却没有想一想，回去以后怎么面对姨婆、怎么面对舅舅舅妈……
　　接下来的路上，苏江被心中忐忑占去了全部注意力。
　　车过舅舅工作的彭县，才发现已经有大半天时间过去，表弟还没回自己微信。
　　难道还在睡觉？
　　苏江犹豫起来，转身在F4群里冒泡，他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涪县啦。
　　肖廷杰秒回，“早就知道了，雷弋让我们七点来天台夹道欢迎你。”
　　苏江问，“你能出来？”
　　这才晓得向老师去了双城的医院复查，额外开恩，把没收的两天假期还给了肖廷杰。
　　张勇回复，等会她带一个西瓜来天台。
　　表弟总算有了动静，西瓜不用带，姨婆已经买好了。
　　苏江勉强回复一个“开心”的表情包，其实是有点不开心——我的微信大半天不回，其他人的倒回得快。
　　还有，久别重逢的第一个晚上，不是应该我们自己呆着吗，叫那么多人干嘛。
　　说到西瓜，肖廷杰想起来问苏江，北京烤鸭买好了吧，廖雯问了他好几遍了！
　　得知北京烤鸭、稻香村都买好了，肖廷杰说，“不如我把廖雯也叫来吧！”
　　张勇十分靠谱地拦下，“今天就别叫那么多人了，廖雯她们好几个人呢，你叫这个、不叫那个，得罪人。”
　　肖廷杰还不放弃，强调只要是给她吃独食，她绝对保守秘密。
　　张勇坚决反对。
　　苏江也说，北京烤鸭和稻香村有多的，可以第一个晚自习拿到班级吃。
　　肖廷杰以不再回复宣布放弃。
　　结束这样熟悉的群聊，心中忐忑没有缓解，还额外添上了不安。
　　为什么不安呢，待要仔细去想，那不安又消失了。
　　苏江安慰自己，表弟就是害羞，不好意思当着张勇和肖廷杰的面跟你说话，一定就是这样！
　　当车子终于穿过最后一道隧道，进入涪县新城，天边还挂着晚霞。
　　两个大叔的茶园虽然在小塔溪，今晚住在新城的碧桂园别墅。
　　苏江就说，他自己坐出租。
　　黑大叔坚持要先把苏江送到家，“几分钟的事，又不麻烦。”
　　SUV很顺畅地横穿新城，过大桥，稳稳当当停在小楼。
　　苏江推门下车，脚踩到地面的一瞬间，竟有点眩晕，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回来。
　　环顾四周，熟悉的书店、小超市、通往西门的台阶全部都在，这才踏实了，赶紧去后备箱拿行李。
　　礼到用时方恨少。
　　大叔们不许苏江请吃饭，也不收苏江车费。
　　黑大叔说，“啥子车费，莫开玩笑了！”
　　蓝大叔也说，“下次开大巴车再找你买票。”
　　苏江只好牺牲自己人，把丁柯送的稻香村留了一盒在车里。
　　目送大叔的车开远，再要转身去推拉杆箱，拉杆箱给身后的一双手接了过去。
　　张勇说，“你终于到了！”
　　张勇和肖廷杰已经到了好一会，眼看着姨婆准备的水果给肖廷杰吃掉了一半，张勇下来买冰淇淋，刚好遇到苏江。
　　仿佛身体有记忆，苏江一边往小楼后面走，一边从书包侧袋里摸出门禁刷开后门，进电梯，自然得就像是从没离开过。
　　听见电梯响，姨婆第一个迎出来，“是不是苏江崽崽！背时崽崽！你还晓得回来呀！”
　　一个暑假不见，姨婆瘦了一点，黑了一点，看见苏江就眼放疼爱之光，反过来抱怨苏江黑了、瘦了，肯定在工地吃了大苦头。
　　姨婆这么一嚷嚷，肖廷杰也从天台追了下来，“校草你可算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有点慌，调头说起箱子里的花糕，得赶紧放冰柜冷冻。
　　张勇、肖廷杰抢着把那些乐扣盒送去厨房冰柜。
　　然后就要上天台了。
　　明明前面就走着张勇、肖廷杰和姨婆三个人，苏江却觉得人影重重，脚步纷踏。
　　楼梯变得格外长，手里的拉杆箱沉得像一堵墙。
　　终于一脚跨进天台，眼前一暗，然后才看见那个人背对自己坐在凉棚。
　　整个人立即被巨大的陌生感击中。
　　耳边，姨婆用熟悉的大嗓门说着话，她请工人给整个天台拉了防晒网，双层、加厚，光线可能没有以前好，但是住着就凉快啦。
　　苏江试着说服自己，感觉陌生只是因为天台加了遮阳网。
　　心里却很清楚，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因为大家都下来天台迎接，唯独他坐着不动？
　　是因为这个，又远远不止是这个。
　　那么，除了这个，还有哪个？
　　苏江说不上来，又像是不敢把事情往某个方向去想，故意拖延时间。
　　凉棚桌上，有半盘切好的西瓜，还有桃子、葡萄、薯片、饼干和饮料。
　　肖廷杰递给苏江一瓶可乐，等不及地追问，北京烤鸭呢。
　　那个人听了这话，第一次看向苏江，又伸手指了指苏江的房间，意思是快递放在里面。
　　苏江转身进去放行李，拿出来快递纸箱、稻香村和文具。
　　北京烤鸭的纸箱拆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手呢，又赶紧去水槽边洗手。
　　再回来，肖廷杰已经打开一袋烤鸭，每人发一小包，一边吃一边指责苏江，“没诚意，居然是在网上给我们买的北京烤鸭！”
　　说着又要去开稻香村，被张勇制止，“明天晚上拿班级和廖雯她们一起吃嘛。”
　　肖廷杰就说，“真小气！这很可能就我们高考前最后一次聚餐！”
　　姨婆端来一大碗绿豆粉，强调是张勇刚拿来的好粉。
　　中午的 “合渣饭”味道很差，当时就没吃饱，不到涪县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会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苏江努力地埋头吃粉。姨婆刚炒的新鲜臊子，吃到嘴里也变得木木的，一点滋味都没有。
　　意外被肖廷杰拍了拍肩膀，才发现他在跟自己说话。
　　“非常简单本来不让我说的，开学他要重点检查大家的问题清单，你要是做得马虎，明天赶紧完善！”
　　苏江打起精神，呼呼吃完绿豆粉，起身去洗碗。
　　又强迫自己加入聊天，说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说的是工地放线、守渣土车的事。
　　明知道大家不感兴趣什么是放线，渣土车又为什么得守着。
　　嘴巴不受控制地，用一种格外高兴的语气，十分啰嗦地说下去。
　　说到城管的风波，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张嬢嬢催张勇回去关店。
　　说到关店，才发现时间已经快九点。
　　肖廷杰也跟着起身要走，“非常简单”九点半要视频查岗的。
　　苏江分发礼物，每人一份文具、一袋北京烤鸭，这才发现封彦宇没来。
　　所以，自己整个晚上是多么魂不守舍啊。
　　看着张勇和肖廷杰拿了礼物转身要走，苏江简直是害怕地跟了过去。
　　肖廷杰说，“你跟着我们干嘛，放心吧，我负责送张班长回家。”
　　张勇也说，“你自己休息！”
　　苏江折回凉棚，那个人已经回了房间，那个人的礼物还留在桌上没动。
　　不要拉倒！
　　苏江马上把东西收回房间。
　　姨婆来敲门了，“跑了一天，快去洗澡换衣服。”
　　苏江拿出来给姨婆的礼物。
　　姨婆一面严厉批评苏江乱花钱，一面就开始试穿。
　　布鞋上脚，大小正合适。
　　围巾披起来，对着水槽上面的镜子转上两圈，“好看、好看，这围巾颜色鲜艳，围起来显年轻，还是苏江崽崽好，心头想着姨婆，不像某些人。”
　　说到这里，姨婆仰着脖子叫，“弋娃，快出来看苏江哥哥给我买的围巾！”
　　那个人关着门，只开一盏台灯，摆出学习的架势。
　　姨婆不叫了，小声嘀咕，“你不回来也没见他学习，你一回来他就开始学习！”
　　姨婆又说，“房间我和弋娃都给你收拾过了，床也铺好了，你快去洗澡了休息。”
　　苏江进房间准备，注意到桌椅、地板还有推拉门都擦得一尘不染。毛巾也重新洗过、晾干，很蓬松。
　　姨婆依依不舍地靠在门口继续聊天，“你还不晓得！某些人活怕你从大城市回来嫌弃我们天台腌臜，拿钢丝球擦水槽、擦厕所瓷砖，把那个八四水淋得到处都是，差点没我把熏晕倒。”
　　这要是在从前，隔壁那个人早冲出来斗嘴了，今晚却没有动静。
　　姨婆守着苏江进卫生间才下楼。
　　卫生间里，果然还闻得到“八四”的味道。
　　可是，你怎么就忽然变得陌生了呢？
　　还是说，你准备等姨婆离开了再来找我？
　　这样一想，苏江恢复信心，几下洗完澡。
　　带好睡衣、T恤、牛仔裤，过去敲门，仿佛很开心地说，“开门，开门，丁柯有东西给你。”
　　那个人连丁柯送的什么东西都不问，一口回绝，“我睡了，明天再说吧……”
　　苏江不等他说完，调头就走。
　　果然不是误会！
　　果然就是他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呢，下飞机那会还好好的呀。
　　心中火起，苏江又调头出来，我还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但是——那个人直接把台灯关掉了。
　　所以，今晚的聚会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叫来这样许多人，就是为了提防我呢。
　　苏江嘭地摔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