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乾归

90、墟二十

　　“我的魔骨，找到了！”

　　末惊只身一人提剑踏上归青天界的山门，看着执剑横在身前的几位不知名的别宗弟子，以及那具竖在几人之后的傀儡。

　　单鸿看他嘴唇翕动，心觉有异，立即掏出自己身上的符纸，怒呵一声，“明心入镜，窥破邪魔，现！”

　　霎时，一巨大的阴影在他身后显现，周身煞气缭绕不绝。

　　“他是魔！”沅音惊愕。

　　末惊浅笑：“时卿让你们来这守山门的吗？恐怕他没想到，我与那些愚昧的蝼蚁调换了地方。不过没关系，今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邪魔胆敢妄言！”沅音剑指末惊，怒呵：“今日就算我等舍身，也定然要将你这魔头诛杀，以正道心！”

　　“尔等蝼蚁也配俯看本座，自寻死路！”

　　说罢，话音一落，沅音提剑飞身而上，当头就是一剑劈下。

　　铮————

　　剑身相撞发出刺耳的瓮鸣，末惊单手执剑挡在头顶，轻松模样与沅音双手执剑，咬牙切齿的模样有些对比太大。

　　他轻嗤一声，“既然想死，本座就成全你！”

　　随即，沅音眸光一凛，快速收剑，翻身要退回到单鸿身边，暂缓一下。

　　却不料，只是翻身的瞬间，脚踝被末惊一手握住，然后猝不及防的被他随手像是扔无用之物一样，直接被扔了出去，身子重重的撞在归青天界山门前的巨石上，滚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单鸿见她被甩飞，立即提剑刺向注意力被分散的末惊，却不想末惊反手抓剑，以剑身挡住单鸿刺来的剑尖，然后侧眸看他，眸光微冷。

　　“难缠，本座没工夫同你们嬉闹，但敬重诸位气节，得罪了。”

　　单鸿没理明白他说这话什么意义，下一瞬就见他周身慢慢围上了一层浓郁的煞气，那煞气难闻的味道，硬生生的将他逼退数步才站稳。

　　心知今日劫数难逃，但是放任这样的魔头为祸人间实在罪过，修道之人，除魔卫道乃是根本。

　　单鸿：“诸位同门，若今日身陨在此，亦是我等难逃宿命，鸿先行一步！”

　　“师兄！”

　　“仙友！”

　　“……”

　　余下的人闻言出声，却也没挡住他的决心。他将灵剑一抛，双手快速结出一个繁杂的法印，而后化身附着在自己的灵剑之上，那灵剑被浓郁的灵气裹挟，快速朝末惊面门而去。

　　末惊看着那柄飞来的长剑，眼眸微眯，随意的抬手一挥，煞气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比利剑破空还要快速一些，直接将那柄飞剑缠上。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用以掌心的煞气震碎成齑粉，飘散无影无踪。

　　“单鸿！”沅音亲眼目睹同门就此惨死化作齑粉，怒吼一声，咬牙撑着破败的身子站起来，好不容易站稳了，立即竖起双指召回本命灵剑，紧紧地握在手中，指向末惊，“魔头，还我同门命来！”

　　本是想着拼死一搏，却不想飞身而去的瞬间，就被末惊抬手挥出的煞气刺穿了胸膛。

　　她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贯穿胸口的煞气化作一把利刃，刀刃上还在淌血，但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除魔，定心，诛！”

　　随着她垂落的双手中掉出一张带着血迹的符咒，末惊立即被这诛杀邪魔的阵法压制住了，余下悲愤的弟子纷纷提剑而上。

　　末惊看着那一张张泪眼婆娑，又带着无比憎恨他神色的脸，冷声道：“尔等蝼蚁，不知死活！”

　　时卿被各宗门的修士围攻于练武场，他身边只有一只傀儡，这样处在压倒性人数上的对决是无意义的，所以他按捺着不动手，仔细观察四处的情况，打算好了是伺机而动。

　　那傀儡不说归青天界的弟子都认得，但是几位长老应该是熟识的，那是闾苁。

　　宗门九长老看着自己爱徒变成这幅傀儡模样，顿时心生怒意，举剑指着时卿怒道：“你歹毒心肠，制活傀，妄为仙门魁首。今日我们就要为宗门上下除了你这个祸害！”

　　她声音不算大，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也是嘹亮，大家也都能听一耳朵。

　　既然都这样认为了，时卿也懒得解释太多，当着众人的面，幻化出指间缠绕的红色傀线，双手握拳，然后慢慢张开，快速的摆动双手操纵傀儡，主动发起攻击。

　　“既是喜欢找事情，本尊就成全你们，如你们心愿！”

　　傀儡的利爪尖锐，只是轻轻地从身侧一扫而过，那衣裳上立马就出现道道血痕，骇人又恐怖。

　　边操纵傀儡，时卿边在口中碎碎念着什么法咒，傀线上泛着红光，越来越亮眼，傀儡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反倒是叫嚣最厉害的人，现在身上的伤口最多。

　　“杀！”

　　子衿就在银杏峰顶上看着山下，砰砰砰地数声巨响，扬起的浓烟灰尘将归青天界的原貌彻底掩盖住，回头看一眼还在银杏峰下吸收灵力的檀玠，一时间眉头紧锁，转身又快步进了院子。

　　“时卿可有事？”一开口就是询问时卿的情况。

　　檀玠手中凝聚灵力吸收，抬眸看他，摇摇头，“我无事，他亦无事，放心。”

　　“那单鸿和沅音他们呢？”

　　檀玠看他一眼垂眸，冷声道：“快来了。”

　　子衿不解，疑惑道：“什么快来了？谁来了？！单鸿和沅音吗？”

　　“不是。”檀玠倏然抬眸，只见一黑影快速坠入院中，砰地一声激起一阵尘土飞扬，一时迷了二人的眼睛。

　　“是末惊。”

　　待到片刻尘土散去，贸然闯入这院子的人才显露出真面目，来人正是末惊。他手中还握着一柄模样诡异的弓箭。

　　见到二人，先是一笑，然后像是会见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开口道：“我远道而来，便是贵客，你们怎么看我眼神不善，不该高声欢迎吗？”

　　檀玠：“那还真是有失远迎，你没看见山门迎接你的人吗？如此贸然闯入，你就是自己口中所说的贵客？”

　　“檀玠，许久不见，你这幅臭脾气，还是如以往一样，叫我看不顺眼。”末惊脸色一变，沉声道。

　　檀玠充耳不闻，道：“多谢夸奖。”

　　这话使得末惊一噎，继续不下去了，余光瞥见子衿的身影，他眉头一挑，似是还想转移话题，再多说两句。

　　事实上，他也确实那样做了。

　　“那几个修为甚低的弟子横在山门前阻挡，虽然看着不起眼，但是其胸襟气节，我甚是佩服，所以赏赐了他们死无全尸的死法。”末惊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饶有兴致道：“也省得你们去收尸的时候，瞧着遍地尸块的模样，不知道如何下手了。我此行此举是好事，你们就不必言谢了。”

　　听着他满口荒唐言，子衿气得心口起伏不止，“你！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他快口接下子衿的话，笑得可恶，“我不过是拿回我的东西，他们怎么敢百般阻挠？！”

　　“末惊！”

　　“在。”末惊看着他，笑容又灿烂了几分，“话说回来，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我的魔骨遗落在哪一世的躯体里了。这魔骨你保护的非常好，所以吾便赏赐饶你一命。待我让檀玠生祭神墟之境后，会格外开恩，让你随我进入神墟之境，跟在我身边伺候，我自然不会少了你修炼的好处。”

　　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继续开口说道：“对了，还有你的妹妹，那个叫子宁的孩子。我会表明我的谢意，替她造一副身体，比兽形时候要好看千百倍。”

　　他说的有歧义，子衿就算是迟钝，这会儿应该也有别的猜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我忘记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看似模样懊恼的拍了拍脑袋，继续笑道：“你也说过我骗了你，你应该料到，当初子宁被虐杀的事情真相。我只是为了将檀玠引来，借助他一丝神力转世，维持我的魔骨存世，你们好歹曾经为我所用，不该感到荣幸吗？！我的小狐狸。”

　　此事历经几百年，如今真相铺在他面前，子衿难掩心中悲愤，双目死死盯着末惊，肉眼可见的染上了血腥的颜色，狐狸的尖牙也显现出来。

　　“我要杀了你！”

　　一声暴喝而过之后，子衿化作兽形，然后变作一头巨狐，张着狐嘴冲末惊又是一声咆哮而过，掀起了一阵能将人吹飞的狂风，直直将末惊震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砸出一个蛛网状的裂痕。

　　嘴里还是呜咽着，四爪着地做一个冲锋状，狐眼带着血光盯着嵌在墙上的末惊。

　　檀玠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子衿，别轻举妄动，我要你为我拖延时间，我现在还不能启动阵法。”

　　子衿：“明白！”

　　咔嗒————

　　随着撞碎的墙块掉落，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子衿目光灼灼的看着嵌在墙上的人，动了动手，带落了许多破碎的墙块。

　　末惊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墙上取下来，双脚踏在地上的时候，他扭了扭脖子，抬手掸去衣服上的尘土，脸上难得带上了些愠怒之色。

　　“拖延时间，想得倒美。”

　　子衿利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将檀玠护在自己身后，冲末惊狠狠地龇牙，用以威慑。

　　“小狐狸，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知珍惜，那本座也不用手下留情了。”末惊冷眼看他。

　　子衿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檀玠，低声道：“你还需要多久时间？”

　　檀玠：“等时卿脱身上来。”

　　“那他要多久，你知道吗？”子衿声音带上了些急迫的意思。

　　檀玠：“我不知。”

　　子衿瞥向朝自己举起弓箭的末惊，心中没由来的一紧，“不管了，我就此放手一搏！”

　　话音一落，他猛地抬起前爪重重的踩在地上，激起层层尘土飞扬，末惊手中的煞气所化的利箭夹在浓浓的尘土中，飞向子衿。

　　呜——

　　砰——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尘土散去的时候，子衿巨大的身形蜷缩在地，心口插着一支泛着煞气的利箭。

　　不多时，他化作人形，踉跄着从地上站起，单手捂着胸前的伤口，另一只手直接握住箭尾，生生将利箭从血肉中拔出来，喷涌而出的血液飞溅到他青白的脸上。

　　他眼中的恨意凝成实质，以往的爱意只在这一刻，就被这一箭全部转化为滔天的恨意。

　　“檀玠，我虽是妖，但我也懂得知恩图报。”他眼眶湿润，回头看了一眼檀玠，一如诀别之时的悲壮，“幸得来这世间走一遭，幸得结识如时卿这样的挚友。但今时今日，子衿怕是要先行一步。今生有幸，就此别过！”

　　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凭借着自己利落的身形，攥紧手中的利箭疾步奔向末惊。

　　噗嗤——

　　两道刺入血肉的声音重叠响起，子衿口吐鲜血，侧目看了一眼箭头没入末惊心口的利箭，然后眸子转下，看着他手中握着那柄魔骨所化，已经穿透自己腰腹的利剑，再抬眸看他。

　　“呵……末惊，我，诅咒……你，永失所爱！”

　　积蓄着自己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将扎在末惊心口的利箭拔出，又噗嗤一声再次扎入，看着末惊因此嘴角溢出一丝殷红，他才咧着满口的殷红满意笑出了声。

　　不过一刻，煞气侵袭他全身筋脉，他也就此断了气，头一歪倒在末惊肩上，彻底没了生息。

　　末惊不为他所撼动半分，动手将他歪倒的身子推开，身体倾倒的声音也没有让他多看两眼，目的明确走向血阵之中的檀玠。

　　“檀玠，现在轮到你了，是要我动手，还是你亲自来。”他声音凉薄如寒冬里刺骨的冷风，刺得人生疼。

　　檀玠于他，亦是冷眼相待，不置一词，只是果决地咬破自己的薄唇，抬手沾取唇上血，然后当着他的面，在这血阵上落下最后一道点睛之笔。

　　呼吸间，阵法启动，金光大作。檀玠身后的银杏树也拔地而起，然后化作一股浓郁的灵力，紧紧围绕着他，支撑阵法的维持。

　　阵法中的檀玠身子慢慢飞起，浑身披着圣洁纯粹的金光，满目怜悯地看着末惊，薄唇轻启：“末惊，你因执念从此执迷不悟，我如你所愿，送你归于神墟之境，你亦能明白，你也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末惊眼眸阴鸷看他，“我不会！”

　　檀玠不再理会他，竖起双指，默念燃烧自己神魂的法咒，只是嘴唇翕动几下，一道冲天的光柱显现，光柱所带出的罡气瞬间席卷方圆数百里。

　　离光柱最近的末惊被影响的最为明显，直接被这罡气震飞，再一次砸在墙上，又是嵌进了墙里。

　　山下对时卿喊打喊杀的众人，也纷纷被这罡气震飞出老远，滚落在地上，难以爬起来。

　　只是这罡气似乎对时卿没什么影响，他还因为灵力耗损过大，面色青白的站在原地，看到这样的诡异的一幕，他立即回头去看。

　　冲天的光柱中，檀玠身形快速的飞向天际，惊得他心中一紧，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

　　“阿玠……”

　　只在顷刻之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也飞向那光柱。时卿耳畔响起檀玠悠长的声音。

　　“天道在上，吾愿以身为引，奉献神魂敬上，敬以魂魄生祭神墟之境，归送故人，庇护世间万物复苏生长，求身陨此间，开！”

　　随着最后一声落下，时卿终于还是赶上了他，伸手捞住他的一片衣角，却也在下一瞬化作荧光点点从他手中消散不见。

　　“阿玠！”

　　光柱没有将他排斥在外，反倒将他送至檀玠身前，檀玠浑身散着即将消失的金光，满目温柔地看着他。

　　“等了你许久，我还有一份礼，要送予你。”

　　他抬手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时卿的额间，然后笑道：“卿卿，忘了我吧。”

　　“不……”也是在这一刻，一阵心疼席卷上他的心头，檀玠的话引得他泪湿模糊了双眼，他痛苦地看着檀玠，咽喉痉挛到发不出声音，只能艰涩的挤出两个字，“阿玠……”

　　荧光点点从檀玠飘飞的衣角消失，他身上的金光越来越弱，随即亮起的便是神墟之境的天门。

　　天门大开，落入凡间的甘霖如同修复万物的灵气一样，使得原本消失的人全须全尾的活了过来，满目疮痍的山川河海，万物生灵统统都复生了。

　　檀玠只是垂眸扫视了一眼，然后目光又回到了眼前的时卿脸上，时卿模样有些狼狈，脸上泪痕交错，还混着不小心飞溅到脸上的血迹，可怜极了。

　　他心疼的抬手想要替时卿拭去脸上的污秽，看着自己慢慢消散的指尖，还没有触及时卿的脸，他只觉遗憾，但也算是死而无憾。

　　他此番世间走了一遭，只觉得心中对不起的，只有时卿一人，也仅唯他一人。

　　“阿玠——！”

　　凄厉的嘶吼声于高处响彻天际，而复生的万物却丝毫察觉不到这点异象。

　　那一日的异象维持了许久，但是没有世间的百姓注意到这些。只是复生的宗门众人，看着不时从别处亮起的光柱，眼中尽是羡艳之色。

　　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记起来，生祭神墟之境的檀玠了。

　　他就如同昙花一现，匆匆而现，转瞬即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