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乾归

42、窥二

　　“子宁，你等着哥哥，哥哥去给你找吃的。”

　　“子宁，千万不要在生人面前化为人形。”

　　“子宁，跟着末惊不要乱跑，哥哥很快就回来。”

　　“子宁，你化为人形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姑娘家家的不要和男子靠得那样近。”

　　“子宁…………”

　　“那，哥哥，要是他们抓住了我，想要吃掉我，怎么办？我还是乖乖的让他们吃掉吗？”小姑娘怯生生的声音在子衿的耳畔响起。

　　他手指微动，猩红的双眼也霎时褪去了血色，鼻尖猛的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眼睛聚焦的瞬间，一只带着温热感的大手捂住他的双眼，那手上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不慎沾染在他脸上，他也是不置一词。

　　因为那东西的触感，与他手上的东西触感相似。

　　那是血！

　　“子衿……”末惊的声音带着有气无力的粗重，不时还伪装着轻松，将呼吸都放的轻慢一些，断断续续的安慰着，“别，别睁眼，子衿……听我说，听，我说……子宁，子宁她……她……呃咳咳……”

　　没得到完整的话，子衿就感觉到自己脸上飞溅了一些温热的液体，那是来自末惊的。

　　“子宁……咳，有人说过，她，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活下去，神……神……神魂未灭，你得，得去……去找，仙师，仙师救她，寻具转生……之体，子宁……子宁……定，能活……我，我没事，咳咳咳呕……你去找，找，仙师，他在……在乱……坟岗……找……咳咳……”

　　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那人就猝然倒在他的肩头，鼻间没了呼吸，捂着他眼睛的手，也不再受控制的垂落在地。

　　眼前景象清晰的瞬间，他被如此血腥的场面震惊了。

　　整个村落遍地都是尸首，而靠在他肩头的末惊，整个胸膛被他单手搅烂贯穿。甚至到死之前，末惊对于他的做法毫无怨言，还告诉他如何救活肉身已经被村民们分食殆尽的妹妹？！

　　噗嗤————

　　子衿没时间伤春悲秋，匆匆抽回贯穿末惊胸膛的手，将那具浑身是血的尸首推开，有那么一瞬间脑子是混沌的。

　　但是很快，他又想起那人断气前说的话，去乱坟岗，乱坟岗，去乱坟岗！

　　“乱坟岗！”

　　心中所想，口中所念皆是这个地方，转而幻化为兽形，身形化为残影朝着乱坟岗的方向而去。

　　所剩的执念不过只是为了救活妹妹罢了。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别留下我一人……别留下我一人……不要丢下我……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那是子衿见到时卿的第一面，此时的时卿被孤魂厉鬼附体啃噬他的命魂，但是他拼命地用着学的不那么精湛的术法，将这些不是己身的魂魄，排除开外。

　　每一句忏悔认错的下一句就是驱邪的法诀，直至抵抗到七窍流血，那血迹蜿蜒而下，在他身下汇聚成了一个诡异的法阵之后，只待冲天的白光乍现而过，乱坟岗方圆百里之内的孤魂被清剿一空，连个较为强劲的残魂都看不见。

　　然后那退去的白光中，还立着一个孩童的身影，一人一狐四目相对间，子衿眼睁睁的看着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抬手对他使出一记杀招。

　　得亏他魂魄受损，使出的术法威力不大，但也是一瞬间的痛感让子衿回了神，立即迅速动身将那已经力竭，近乎摇摇欲坠的孩童叼回村里救妹妹。

　　时卿被他轻轻地衔在牙齿间，心如死灰的料想，自己怕是要从一个人间炼狱掉入另一个水深火热的绝境之中。

　　“你命中有此劫，我不救你。”

　　故人的面容也因为命魂残缺不全所影响，这会儿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最后那句话他还记得，近乎要刻入骸骨之中。

　　玄色的衣袍翻飞瞬间，那人撇下他，径直御风而去，要他命绝乱坟岗。

　　乱坟岗那处地方孤魂厉鬼颇多，大多都是战时死伤惨重被堆砌在这儿的战士尸首，也不分好坏一并扔在一处，久而久之，戾气深重，怨气冲天，极为震撼。

　　那人不是不知道那处的凶险，可还是将他扔下了，丝毫不顾及他哭闹不止，跪地求饶认错都无济于事。

　　倘若此番是命不由人，那就这样不由他吧。

　　“师尊，我明明已经认错，也知错了，您……您为何，为何不愿意带我走？”

　　孩童稚嫩还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去，未曾让子衿心软半分，而是不断加快自己的脚步，就怕自己还没有让时卿挽救妹妹的一缕神魂，时卿就先死了，得不偿失！

　　绝境近在咫尺。

　　时卿再次被放下的时候，只是虚虚一抬眼，就真的看见了另一处绝境，此处遍地尸首，血流成河。

　　刚刚衔着自己过来的那只比人还高大的狐狸，这会儿就在他眼前幻化为一副十七八岁少年人的模样，手里还颇为珍视的抱来一块本该是雪白，此刻已被血色浸染殆尽，瞧不出一丝原本模样的完好狐皮。

　　子衿小心翼翼的抱着狐皮，双膝触地跪在时卿面前，脸上和身上还挂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搅烂飞溅的肉沫。他双目猩红，神情虔诚的弯着脊背，将手中的狐皮凑到已经力竭，坐在地上的时卿跟前。

　　“小仙师，我求求你，救救我妹妹，你救救她，他说你能救她！你能聚齐她的魂魄，我求求你救救她，她，她没害过人，她是无辜的，她才几百岁，她还小，她没干过坏事，她不该遭受这天谴的，都是我的错，我认错，你救救她。”

　　时卿沉默的看着他，指尖微动，想要抬手去摸一摸这块狐皮，但是又不敢伸手，只是看着子衿一个劲语无伦次的向他解释，他丝毫未见半分慈悲。

　　“小仙师，我，我可以撕裂自己的神魂供你驱策，你帮我救救她！我不能失去她，我求求你，我还可以将我的元丹剖给你助长修为，我只求你救救她！我给你磕头，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一句救命一个响头。

　　砰——

　　精怪尚且如此。

　　砰——

　　自己却被舍下了。

　　砰——

　　七情欲混沌，五感渐失。

　　砰——

　　只用这七魄即将混沌的最后一缕良知和心软，手法生疏的救这溃散的魂魄一命。

　　砰——

　　就当为自己今后所造的罪孽，种下最后一个善因。

　　砰——

　　时卿下半身几近麻木无知觉，他只能单手撑着地，来稳固自己的身形不倒，然后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口中默念法咒，引其狐皮上附着的残魂凝聚在他的手上。

　　金光乍现，越来越亮。

　　“在这村中找一个没成死透的人过来，她的魂魄残缺，我灵力有限坚持不了多久。”

　　时卿快速稳固心神，即刻对他说到。

　　子衿会意，赶忙将手中的狐皮放下，然后快速幻化为兽形，依照时卿说的，立即去找在自己手下没死透的人。

　　不过片刻，他就动作迅猛的叼了一人回来，将那胸口还有轻微起伏的姑娘，轻轻地放在时卿跟前，与狐皮挨着一块儿。

　　眼瞧着时卿慢慢动作，将手中汇聚的金光缓缓推入那具身体里，光亮消失的瞬间，那胸口的起伏也没了。

　　子衿心中一慌，忍不住就要凑上前去瞧一瞧什么状况？

　　却见时卿放弃了撑着身子的手，一双小小的手快速在胸前捏出数个古怪复杂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他听了个全部。

　　一盏茶的工夫，那具身体胸前的起伏又回来了。

　　时卿这才如释重负的扫了一眼，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的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暂且成了，我……还是……成功……了……”

　　那小小的身躯也随着声音的减弱，轰然倒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砰地一声惊起一层灰，子衿立即幻化为人形去将他扶起，学着那人之前教他的，双指并拢在时卿鼻尖探了探他的鼻息。

　　幸好，还是有气的！

　　“此地果然是有恶妖！”

　　没等着他缓口气，一声裹挟着强大气势的厉呵扑面而来，险些将他震飞开。

　　来人一身玄衣，面具覆面，整张脸只有一双如墨的眼睛露在外面，只扫了子衿一眼，然后视线顺其自然往下看去，触及到时卿那张没有血色的小脸时，眸子微微眯了眯。

　　“居然，还没死。”

　　子衿听出他话里意有所指，只是用余光看了看自己抱着的时卿，大胆猜想了二人的关系。

　　“谋害自己的徒弟，你妄为师！”

　　此番言论着实大胆，说出口不过一瞬，一道包含着巨大杀意的灵力扑面而来。

　　子衿始料未及没躲闪，连带着怀里的时卿也被一并撞飞滚出老远才停下。

　　子衿立即起身，却一瞬间牵动伤口，呕出一口精血，而时卿脱离他怀中，滚落在一旁毫无动静，看着与死了差不多。若非那胸口的微弱起伏，玄衣人也是很愿意相信，他是死透了。

　　看着子衿起身，艰难的要去将时卿护住，玄衣人只是微微抬起右手，时卿的身体立即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缓缓飞起，然后飞到他跟前，面对面的停下了。

　　“死气如此浓郁，居然也没死，命魂残缺不全，七魄混沌，五感暂失，气息微弱。”玄衣人的眸光又落到子衿身上，颇感兴趣，“就凭你，还想救他？！”

　　“……”

　　“如此甚好，我也不用亲自动手，将死之相，将死之人，你救不活他。”

　　他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时卿的身子就脱力般的重重砸落在地。

　　“我不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