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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凄凄古血生铜花 ...

  •   天工鬼斧造化自然,风沙哭嚎无数岁月才有了赤血窟的奇诡险绝,而这本该隐于深谷绝壁中的风景却被世间俗人染指,空耗百年光阴在此岩壁上筑起九曲栈道,更有无数工匠殒命才临江而坐造出一把与山齐高的石剑来。

      古栈道年久破落,数十持刀负剑的江湖人疾行其上,皆是仗着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全然不顾若一步踏空就会摔落百丈悬崖的危险,反而个个都想抢在首位,朝着那柄巨石剑奔去,仿佛那无情无念的石头乍然有了勾人心魄的能耐一般。

      天边破晓,晨雾四起,若有若无的雨露沾在衣袖上,让走在最前头的身量似细竹竿的青年心头一凛,无端想起他持剑杀人时,鲜血溅在脸上慢慢冷透的感觉也是如此黏腻。

      青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相反的,十三年前他几乎每一天都要在这古栈道上走一遭。因他是拂衣派的弟子,而这赤血窟正是门派总坛所在,是以就算他的轻功不及旁人,凭着这份熟悉他也不会落于人后。

      瞧巨剑愈发近了,且前方已无木桥铁锁可踏,青年解下腰间的精钢飞爪,透过山间朦胧的雾气,欲寻一处牢靠的钩嵌之地。

      说起这口巨石剑,自九十年前拂衣派开山祖师亲手凿落第一块赤石开始,直到近十七年来才将宝剑开锋铸成,这期间多少人世变幻,连朝堂也改了姓氏轮到他人做主。

      道兴衰有度,或许正是因为这口剑出了鞘,拂衣派也随着最后一任掌门池雪生的病故而就此消亡。不过同样也是这口剑见证了十三年前,整个天璇武林最为激烈的旷世一战。

      那时的赤血窟依山而建,筑起一座十七层高的掩剑阁,从阁楼一层登顶便能看尽这柄二十四丈长的石剑全貌,亦能摸到左右交叉横在石剑前的黝黑铁锁链,此番风景是何等的巍峨壮丽,却偏有狂傲不羁之徒,以一己之力开罪天下,惹群豪鏖战于剑阁之巅。

      传言中大魔头乖离刀斩剑锁,举火焚阁,屠尽来围剿他的各江湖势力共八十七人,最后力竭自焚而亡。

      这古栈道便是在那日毁去的,青年依靠飞爪踏上巨石剑柄,居高临下一霎,他虽不曾亲眼得见往日冠绝之战,但心底犹热血激荡,胸中豪气纵生。

      深吸了一口气,青年将目光投向脚下已被人打开的机关暗道上,瞧这巨石剑中果真暗藏玄机,不免暗自欢喜,道是他总算没白跑一趟。

      不日前,他曾答应帮人寻找一味名叫“三秋犀”的药材,此物珍贵世所罕见,唯一能探听到的消息,就是此一株奇珍曾辗转落入池雪生手中,逼得他不得不来此碰运气。

      探头看去,石道中黑黝黝一片,青年从袖子里拿出三秋犀的纸绘再三确认似已将药材的样子烂熟于心,遂旋开一根火折子,正欲往下跳,忽听一阵轻微的吱吱声从黑暗中传来,青年有所警觉,登时拔出手中长剑,还不待暗处涌出的东西发难,澄亮的剑光一闪,一只被削去半边脑袋的大蝙蝠扑腾着落在地上,伤口流出棕而黑的血,显然身怀剧毒。

      他砍落一只,但石道中鸟翅扑打与砰砰的撞击声愈演愈烈,青年眉心一跳,已动了暂避一时的念头,掌中精钢飞爪方要抛出却也晚了,只见他整个人和发疯的毒蝙蝠群正面撞上。

      初时他尚有力气挥剑狂砍,待力有不逮,小臂上不慎遭了这畜生一口,毒入体内,随激荡的真气流转,青年眼前一黑便一头跌进狭长的石洞中。

      且听嘭地一声有一人影自上方坠下,立在石台上以内力催动腕上银铃的白衣女子神色微动,她停下手上动作,俯身去看摔入此间的青年,见这人咽喉上有蝙蝠留下的一对尖牙血洞,不由颇感惊讶,像是没料到她以铃音催赶洞中毒蝙蝠的举动会将这人害死。

      “有人走露了消息,那些废物以为跟在我们身后有利可图,非要下来找死,怨不得旁人。”一背刀的独臂汉子走近尸体旁,抬头望向头顶四四方方的孔洞,持刀的左手暗自蓄力,大有杀尽擅闯者之意。

      “一个死人罢了,看好你家少门主,有什么好分心的。”

      听闻身后有异动,守在铜门前的四道影子里,其中有一人书生模样的俊雅男子下意识地回头,然他这一动许是牵扯到双掌上的内力运转,导致一直受他内力接济才能勉强站稳的红衣小公子手腕一沉,险些解错了门上复杂至极的机关。不过好在相同规格的八卦盘他早已破解过成千上百次,断不会轻易失手。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盯过来,柳善终将最后一块铜牌移动入凹槽中,但听得耳边响起机括转动的咔哒声,第二道铜门应声而开,明明未出差错,反倒惊出他一身冷汗。

      待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铜门出现,柳善终再次集中精力望向刻满古怪符文的转轮锁,却难逃一身病痛拖累,眼前不知怎地有无数黑色小虫飞来闪去,扰得他心神一乱,道:“方才不关何师兄的事,是我看不清。”

      他这话说得突然,引得在旁观望的紫衣少年侧头去瞧他的眼睛,这才注意到柳善终那双如杏子般大而圆的眸子里没有半分光彩,视线散乱无法聚焦,近乎于盲。

      “呵,你这瞎的可真不是时候。”紫衣少年哼了一声,想他自药石渊出师以来,也不知治过多少积重难返的濒死之人,如何忍得有人来砸他的金字招牌,毁了他小神医周挽的名头,当下自医囊中取来两枚银针,刺入柳善终太冲、鱼腰两穴,助他醒脑明目。

      “若需内力相辅,卢某可以帮忙。”

      且听周挽将一个“瞎”字脱口而出,角落里那位一直抱剑不语的俊朗侠客终于有了动静,只是还不等他把手掌贴在柳善终背上,就被小神医周挽一招挡住,“不劳卢大侠费心,你那什么又风又雨的独门内功心法,虽在江湖上难逢敌手,却精纯刚猛至极,这一掌下去不仅不能替贺少门主疗伤,说不得还会催动他体内寒毒发作,要小心啊。”

      卢见真闻言收了掌中气劲,在场之人见状未免又惊扰了这病恹恹的红衣小公子参透那机关的奥秘,均凝神屏气静候佳音。

      一室寂静,火光映照下,柳善终面色惨白,指尖每推动一次转轮,他的心便也跟着不安的跳动,仿佛这锁上兀自生长出根根如荆棘般的尖刺,让他无所适从。

      片刻过后,柳善终呼吸沉重,他不清楚周挽那两根银针何以有如此奇效,竟叫他在顷刻内耳力与目力提升百倍有余,恍若眨眼间便修得一甲子的浑厚内功,连古栈道上那些尾随他们而来的江湖人正与毒蝙蝠缠斗的声音也可听得分外真切。

      呼叫声与兵刃相接的铿锵之音在山壁间回荡,人常常为有所求而丢掉性命,柳善终猜不到外面的人为何而来,但有一点他始终清明,那便是里面的人也会是这般下场。

      拂衣派早年以贩卖江湖消息起家,后又收了一些草莽山匪入门下做起了刺杀的买卖,所以掩剑阁的这口巨石剑内,藏有太多不知为人的秘密和价值连城的珍宝。而如此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地方,当然配得上天底下最精妙绝伦的机关来守护。

      所以当年池雪生找来他的结拜义弟,人称天下第一机关师的贺涛亲手打造了三道铜门,名为三更转轮机关锁,此锁分为三层,第一道门上的鸳鸯关坚固无比非人力所能撼动,需由阴阳两把钥匙开启。

      阴钥向来由池雪生保管,但此人在临终之际将钥匙托付给他的忘年交卢见真,故而此次他们一行人前来寻物便是由这位卢大侠牵线引路。

      阳钥则被身为千门门主的贺涛带回华京城,于是无论是谁想要打开这机关都必须请得千门贺家出山,否则即便强如昔日魔头乖离之辈,也无法打开这三道索命铜门,落得个含恨而亡的结局。

      但可惜的是,就算柳善终带了一把真的阳钥来,又破了第二道铜门上的八卦盘,他依旧会死在这最后一道转轮机关锁上,只因他并非是真的千门少主贺平生,而仅仅是一个自幼被千门培养出来的死士而已。

      这是一个阴谋,让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相信这铜门后的一切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却不知转轮锁上唯一正确的刻文业已失传,没人能打开这道锁。

      柳善终自认他没有这样的运气,而正当他脑海中慌乱一片时,他已扳动了锁上第九颗转轮,这一字落定,锁内猛地发出一阵异响,触动了防御机关所在,不等他有所补救,十颗转轮丁当响作一片,自行拼凑出一行字来,译曰:宵小问前路唯一死方休。

      轰隆剧震下,铜门缓缓而开,隐约可窥见其中一隅光景。柳善终见此瞳孔骤然扩大,面上浮现惊骇之色,像是已预料到什么,却拦不住身侧一闪而过得的影子。

      周挽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见门开了遂第一个冲过去,他身法轻灵本该占得先机,哪成想门后看似毫无危机,实则立有一道极细又极锋利的玄铁网与门内诸物颜色相映衬呈无色状,一旦撞上身体与玄铁丝触碰之处便会被割出数道血痕,而落网之人一旦想逃,铜门便会立即关闭将闯入者活活挤死。

      这种种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一刹,一直有所警惕的卢见真反应过来,忙出招抓住小神医周挽的手臂,想将人从铜门夹缝中救出,却忽觉一阵劲风自门内涌来,吹出如白雾般的粉末。

      “是化尸粉!”双掌抵在柳善终背后的何其庸大喝一声,他亦是千门弟子,自然识得这阴毒之物,随即一把将柳善终扯到身后,另一只手挥开铁扇挡住那些扑面而来的白雾。

      卢见真经他提醒,施展功法急速后掠,本也想趁机助周挽脱困,却闻一声刺耳惨叫,他定睛一瞧掌中不过抓了一件紫色长袍出来,少年一身筋骨血肉竟在片刻间被化尸粉溶了个干净,只余斑斑血迹飞溅在铜门之上。

      “何师兄,我……”生死一瞬,柳善终以为他会是死在此间的第一人,怎料突生变故,他不仅没死,反而因铜门合拢后,四下隐于岩壁中的机关暗弩万箭齐发,众人拼尽全力击落箭矢,唯恐此时受伤见血,伤口一旦接触到四散飘落的化尸粉,轻则毒入经脉内力尽失,重则立毙当场化为血污,是以无人能在此刻抽身出来问罪于他。

      没有何其庸的内力维持,柳善终只觉浑身关节传来针刺般的剧痛,四周箭落如雨,他手无寸铁无以自保,不禁想去拾那被毒蝙蝠咬死的青年遗落于血泊中的长剑。

      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握剑于掌心时,后背与小腿上已中了两箭,力道冲击下他整个人扑倒在地,疼得再难动弹半分。也正是此时,三更转轮锁的最后一重机关发作,位于巨石剑柄处的出口陡然关闭,一阵地动山摇后,头顶的千斤巨石直坠而下。

      柳善终抬眸,见山石压顶而来,葬身之际他并无所念。

      ……

      “咚——”一个盐罐从木架上掉下来,砸在身着黑布麻衣的少年后脑上,接着又滚落在地,轱辘出一段距离才堪堪停住。

      正在加固木板的柳善终猝不及防的嘶了一声,伸手一摸脑后,肿起好大一个包来。

      事已至此,折腾了一个早上的柳善终决心不再和这四分五裂的架子互相为难,便从几块木板中挑了个大小合适的垫在桌脚下,又捡起盐罐做底朝天状拍了拍,确定里面十分干净后,他也没了起灶祭五脏庙的心情,只倒了两碗昨夜烧开的清水,一碗自己饮下,另一碗端到一尊写有“无名老丈之灵位”的灵牌前供好,悉如以往躬身道:“多谢,老丈赐居。”

      此地名为红云村,距离赤血窟有三百里之遥。柳善终算算日子自他从石剑内脱困出来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而他是在半月前才在这间被村民称之为不详的鬼宅内住下的。

      说是闹鬼,其实不过是个捕蛇的孤寡老丈病死屋中,尸体在炎炎夏日无人收殓溃烂发臭,而同村的人又因老丈生性怪癖,且院子里养了不少的毒蛇,故而不敢靠近罢了。如此任由那些没了主人看管的蛇虫肆意妄为,难免发生些古怪事,正因如此才便宜了柳善终,他当掉身上为数不多的玉器与衣物,为老丈入土为安后,便打算长居于此,度过余下残生。

      这想法来得奇,并无劳什子缘由,大抵算是他与老丈的缘分,就好像他当初重伤昏厥,醒来时人已出了赤血窟,还被五花大绑关进了易水山庄的地牢。他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才让这些出身于拂衣派的旧日弟子相信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

      柳善终不知那日是谁救他逃脱险境的,只是这番奔波下来,他体内寒毒发作已深入心脉,致使目力有损,时常瞧不见东西,左右不过三两年寿数可活,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左腿里有一半断箭头取得迟了,溃败之伤久久不愈便伤了根本,如今他走路需得依仗旁物借力才行。

      要说一个无半分钱财傍身的将死之人忍饥挨饿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此情此景下他还需药材吊命实在是太难为人了。何况他初来乍到,村里的木匠最近又生意冷淡,没有多余的活儿可分到他头上,思来想去柳善终还是拿出了他压在枕头下的千门弟子名牌。

      想着再过些时日,他便要过十四岁的生辰了,但这些年来他都以一副形销骨立的千门少主的面目示人,好教门中四位只手遮天的长老,不至于忌惮先门主贺涛留下的一对孤儿寡妇。

      赤血窟一行前,卢见真以替贺家诛杀千门四奇为条件,换得他这位假少主前往掩剑阁破解机关。临行时门主夫人给了他这块名牌,承诺他若平安归来,便可以真实身份正式拜入千门门下,还叫他为自己起个新名字。而柳善终三个字,是他在进山的前一晚才想到的,意为惜别过往,善始善终。

      而今贺家的目的已然达到,想来千门里那位隐在暗处十数年的真少主,恐怕不想见到他这个西贝货吧。不过好在有这块天字级别的名牌在手,他便可凭此物换取二十两黄金的安葬费,就算按照死士一类不能通报真实姓名又寻不到尸首的情况下,依门规已逝弟子的亲眷为其销名后,仍可得赙赠银钱的一半,尚有十两之多,看来这一趟他势在必行。

      柳善终打定主意,道是家中一贫如洗他也不必收拾行囊,锁好门栓后,随手抄了院子里一根粗木杆做拐杖,便往离红云村最近的一处千门分堂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凄凄古血生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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