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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手足 ...

  •   江南的雨势越来越大,天阴地晦,响午时分,青龙城里黑的像是已经入了夜,走在雨幕里难以辨清方向,得贴着一座座房屋行走。

      每当这时,便理解为什么丐帮的弟子大多赤着脚走路,有些穿着高底双齿的木屐,下雨时,便将宽大的裤腿挽起来,光溜着腿在雨中行走,也不怕腿脚被打湿。

      奇寒练进入当铺,将伞收起来,抖落上面的雨水,布面的翘头鞋里蓄着雨水,走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莫名惹人生厌。

      “呦,常玉,回来啦?”当铺的掌柜冲奇寒练招了招手,“怎么样?我就说那酒好喝吧?”

      奇寒练刚刚出去可不是为了喝酒的,他找不到凌剑阁的弟子,便在一个有玄鹤卫暗号的地方塞了消息,不过如今江南雨势大,那纸若是被雨水打湿洇了墨迹,消息就传不到玄鹤卫手上了。

      他还得找个机会,跟凌剑阁的弟子联系上,再托凌剑阁的人给玄鹤卫递一份消息。

      “酒不错。”奇寒练向掌柜点点头,将伞斜靠在门口,问起别的事,“司辛呢?我们该走了。”

      一个脸部疤痕纵横的金发男人从后房掀帘出来,和奇寒练对视了一眼,哑声问道:“这么着急?”

      这个叫“司辛”的疤脸男人就是奇寒寄,他将自己的脸给划烂,嗓子也吼破弄哑,改了以前抬头挺胸的习惯,现在佝偻着肩背,把自己的形象变成了一个和从前完全相反的模样,确保别人认不出他,就连奇寒练一开始都没将他给认出来。

      他不会易容,只能用这种毁容的笨办法,而且他这一辈子也只需要用这一次。

      “春季将尽,需尽快将账册交到上面……”奇寒练话音未落,忽然听见身后的雨幕中传来习武之人特有的稳健脚步声,于是闭上嘴,退向一边。

      门外进来三个佩剑武者,都戴着遮雨的斗笠、披着蓑衣,进门后淅沥的满地都是水,也不脱下。

      奇寒练格外注意了一下那三人腰间的佩剑。

      江湖中大门大派的弟子一般只在重要场合穿门派服装,平时使用的武器上有些会刻有本门派的标志,有些不会。

      凌剑阁徒子的佩剑上必定有显眼的标识,因为怕门中徒子行走江湖遇险时成为无名尸骨,如果佩剑还在身边,至少能让人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去凌剑阁上报尸体的所在,或者费些功夫将尸体送回凌剑阁,这位能让凌剑阁徒子尸身还乡的人还能赚得一些江湖名声。

      江湖名声可是个好东西啊,名声好,有什么困难,别人都愿意帮你一把。

      所以玄鹤刀宗才打着“除劫卫国”的名号拉拢凌剑阁和丐帮。

      那三人腰间的佩剑都有凌剑阁的门牌标志——一把小剑上飞着一朵祥云。

      奇寒练找到了标识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事找事地开始拿着扫帚扫当铺里的地面,想要借机留下来听一听这三人来当铺做什么。

      为首的那名凌剑阁弟子膀大腰圆,看着得有八尺高,身躯像一座小山。他一手肘撑在柜台上,弯腰向那矮矮的掌柜笑道:“来当些金器,换成海纹银,要去沂国里走走。”

      掌柜的一听是金器,当即两眼放光,搓着手笑脸问道:“多少金器啊?”

      站在后面的那两个凌剑阁弟子分别从蓑衣下拎起一大袋东西来,重重地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打开袋子,见到里面金器的数目震惊无比,他问:“这些全都换成海纹银?!”

      那名为首的弟子道:“对,全都换,你这边换得来么?换不来我就找别家。”

      那掌柜连忙道:“换得来!换得来!三位侠士稍作等待,我这就去称!”

      又转头唤道:“常玉!给三位客人倒茶!”

      奇寒练顺势丢了扫帚,去里间端壶倒水,顺便将早就备好的另一份消息塞进了怀中,捧着茶壶出去给坐在外间的三名凌剑阁弟子倒茶。

      “这处当行也不是什么大行,怎么会有那么多海纹银可换?难不成是早就备着一堆,准备销赃?”

      他出来的太快,三名凌剑阁弟子交头接耳的声音无可避免地落入了他耳中。那三名弟子见他出来,都住了嘴,装作没事人似的东瞧西看。

      大燕人讲究繁琐礼节,倒茶得一手执壶,一手扶茶壶盖,就算有的茶壶没有盖,也得扶着上面那一部分做个样子。

      但奇寒练一手直接给三人倒上茶,同时将怀中揣着的消息纸掏出来,迅速地塞进了为首的那名凌剑阁弟子的衣襟中。

      为首的那名弟子稍稍地惊讶了一下,随后收殓神色,用眼神向奇寒练示意了一下奇寒练的身后。

      奇寒练面不改色——依旧是冷的能凭空结霜的表情——转过身,拿着空了的茶壶向内间走去,同时瞥了一眼来人。

      陈伟——这是他进入“天劫”的引导人,也是“监视者”,就是当初在巷口偷看他和夏禾演戏的那个“天劫”成员。

      来到青龙城后,他一直在陈伟的监视之下,很难有独自行动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以出去买青龙城知名佳酿为借口给玄鹤卫递消息。

      陈伟刚刚看见了他给人塞消息的动作?

      奇寒练在内间将茶壶放下,眸色晦暗,伸手摸向大腿侧边绑着的那把短匕,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移开了手。

      这人是个“天劫”高层,他需要陈伟带着自己了解更多关于“天劫”的事,暂时还不能杀。

      找个借口。无论陈伟看没看见,他都得找个借口把往人怀里塞纸的事情给应付过去。

      “……”奇寒练去拍了拍正在收拾账本的奇寒寄。

      奇寒寄哑声道:“说。”

      奇寒练低声问:“你有银票吗?”

      奇寒寄伸手去自己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小额银票来,递给奇寒练。

      接过银票,奇寒练转身又去了外间。此时掌柜正在柜台后面称量黄金的重量,一名凌剑阁弟子站在柜台前监工,陈伟坐在外间的另一头,等着奇寒寄和奇寒练收拾好东西一起走人。

      奇寒练出来后,直接走向那名凌剑阁领头人,将手里的银票又塞进了对方的衣领里,然后声音不高不低地抬眼问:“给这么多,够了吗?我没钱了。”

      陈伟微微歪头,越过奇寒练去看那个被塞了银票的男人。他问奇寒练:“怎么回事?”

      “出去买酒的时候觉得他长得俊俏,亲了一口,被他讹上了。”奇寒练转头解释道。

      闻言,陈伟有些惊讶地瞧了一眼那个满脸胡茬的高壮大汉。

      常玉……好这口?

      那凌剑阁领头弟子闻言神色僵了一瞬,但到底是个会看人眼色、脑子灵活的,他故意将那银票抽出半截来看了看,然后恶声恶气地对奇寒练道:“这次就先放过你,要是下次还敢随便亲我……”

      他往自己的颈前比划了一个横着割的动作。

      【那个人,需要我们帮你杀么?】

      奇寒练微微摇了摇头,道:“别杀我,只是情不自禁,不会有下次。”

      【别杀他,有用。】

      凌剑阁弟子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是放心了,向后靠坐在椅子上,等着掌柜的把金器给称完。

      这家小当行也是奇怪,不仅有大量现成的海纹银,还不问凌剑阁弟子那大量金器的来路。就算是大门大派来典当东西,为了避免出事,也该问问情况,让掌柜的心里有个底。

      凌剑阁弟子们还在等金器称量好,奇寒练瞧着差不多了,便去里间叫上奇寒寄,兄弟两个一起跟着陈伟打开伞,踏入雨幕中。

      陈伟在前带路,奇姓兄弟俩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后面,借着雨幕的哗啦声做遮挡,凑近了低声对话。

      奇寒练道:“你跟着凌剑阁的人去找主子吧。”

      “不去。”奇寒寄低声打断道,“我不给你碍事,你也不用管我。”

      他们除了金发特征之外,别的地方长得都不像,更何况两人如今一个易容,一个毁容,没人会觉得他俩是兄弟。

      奇寒练这两天来了青龙城后,才知道奇寒寄现在也是“天劫”中人,不过是改名换姓进去不知道干嘛的,会把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但又不像是单纯进来卧底,更像是有什么深层目的,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往上爬,整日阿谀奉承哄人开心,好换取在“天劫”内晋升的机会。

      只要不是叛变了,奇寒练不会干预奇寒寄,只是兄长自小体弱的印象太深入人心,整日跟活不长久一样,奇寒练怕奇寒寄受不了长途跋涉的“天劫”任务,想将兄长送回去。

      奇寒练还不知道段意馨没了,奇寒寄也没告诉奇寒练。

      经过两人的不断深入,发现这“天劫”与其说是一个规模大的商会,更不如说是一个邪/教组织。整个“天劫”信仰一个长着六只手三只眼的红皮鬼,却将其称之为“神”,还会有信徒不时放血“养神”,赚的钱也是为了“养神”。

      “天劫”的首领是一个被称为“主教”的人,兄弟俩还没见过那个主教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受“鬼神”的神谕而领导整个“天劫”。

      包括陈伟在内的“天劫”正式成员都被洗脑得很成功,觉得只要遵从“主教”从鬼神那里听来的神谕做事,就能往生极乐,所愿皆成,成为天神。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但这世上不乏有眼瞎的人。

      ……不是在说刘公子。奇寒练在心中抱歉地想。

      “你们一有消息,都想着逃出去,把消息给殷庆炎,让整个玄鹤卫来灭‘天劫’……”

      伞下的奇寒寄说着,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他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奇寒练,接着说道:“你哥我啊,贯会做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我已经爬上去了,等确定了‘天劫’的“主教”是谁,我就杀了他。”

      他咬牙切齿,似乎是要呕出血来似的说:“下毒,设计,还是直接行刺——我要杀了他。”

      “你求稳,我求险。”

      “……”奇寒练默然片刻,低声说,“小心些。”

      “你也是。”奇寒寄偏头咳嗽了两声,声音飞散在雨幕中,被坠落的雨滴敲碎,叫远处的人听不明晰。

      奇家的亲缘关系不亲近,因为家中主母早亡,新来的后母又是以妾的身份进家,不会做主操持家中大事,也不懂得怎样让小辈们有正常的交流机会,故此他们两兄弟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亲不疏的。

      其实奇寒练从来没有惹过奇寒寄,无论是奇寒练,还是奇寒练的母亲,都没有找过奇寒寄的不痛快。

      只是奇寒寄的嫉妒心和虚荣心作祟,看不惯奇寒练而已。

      奇寒练长得好看,又勤奋,武艺好,还听话,很讨父亲喜欢。

      相比起来,奇寒寄这个长得丑、不会武、行商从政都不怎么样、只有一张嘴会哄人、天生一脸奸臣像的儿子,就很不讨喜了。

      ……明明父亲也是个奸佞。

      反正现在奇家倒台了,兄弟俩从前的户籍身份也销毁了,如果他俩想,可以直接装作不认识,反正他俩也从来没有兄弟相称过,除了一头金发和半身血之外,没有别的地方能证明他俩是兄弟。

      可为什么还要互相照应呢?为什么还要给对方寻找出路呢?

      可能是因为奇寒寄良心未泯,在奇家倒台之前为奇寒练寻了条生路;可能是奇寒寄重伤被抬回玄鹤刀宗后,是奇寒练不合眼地守了奇寒寄几十个日夜。

      可是因为血浓于水,或是情同手足。

      如今已无所谓到底如何了,能活着就很好,活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世上,又有什么感情,是真正说得清的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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