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初七酿酒

8、第 8 章

　　“小苏？”

　　萧煜一愣，转身看见是师母李慧娟，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穿着棉布衣裤，满头银丝仔细地盘了起来，面容和善，萧煜瞬间鼻子一酸。

　　“你这是……”李慧娟看见苏子清头上缠着的纱布发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

　　王教授和他爱人多年来一直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王家子女想把老两口接到自己家照料，都被他们拒绝了，说是住不惯大房子。

　　“……李老师，一点意外，没什么。”萧煜犹豫，师母两字到底没有叫出口。

　　李慧娟点点头，萧煜见她拎着几袋子菜，连忙上去接。

　　“哎，不用不用，我还拎得动，你们这些孩子啊总是觉得我们老了。”李慧娟躲开苏子清伸过来的手，一边开门一边招呼，“进来吧，中午就在这吃。”

　　穿过院子走进屋内，一切还是那么熟悉，陈旧却也温馨，萧煜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刚踏入这里的样子。泛黄的墙上挂满了照片和画，画是李慧娟画的，传统的东方水墨，王教授就喜欢挂出来显摆。

　　“别站着了，自己找地方坐，这孩子怎么还生疏了？”

　　李慧娟忙着把买来的菜收拾进厨房，“你啊，就是太拘谨，哎，我正好买了鱼，中午炖点汤给你补补。”

　　“……李、李老师，你歇会，我帮你弄。”

　　萧煜跟着到了厨房，他很想为老太太做点什么，自从他和叶铭旭结婚后，他跟老师就很少有心平气和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哪会呀”，李慧娟笑着把他推出去，小声说：“老头子在书房待一宿了，不理人，你来了就好了……就是你不来我也要找你的……你去看看他吧，现在也就你能和他说说话。”

　　萧煜努力忍着眼里的酸意，机械地点点头。

　　王教授家不大，三室一厅，除了主卧，另两间连着的房间做了书房和画室，萧煜忐忑地走到书房前，门开了一条缝，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落地窗边，窗外便是那满墙的蔷薇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红木椅上的老人仿佛没有听见，萧煜缓缓走近。王明川虽然已近耄耋之年，身体却挺硬朗，老人家每天两套八段锦雷打不动，以前也想拉着萧煜一起练，结果萧煜一天都没有坚持下来。

　　现在再看坐着的王明川，竟有些颓丧。

　　“……老师……”

　　他想说“节哀”，又觉得这很滑稽，嚅嗫半天，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和老师已经三四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不欢而散，老师气他不思进取，浪费他多年的教导。

　　“既然你不画了，那也就不要说是我的学生了！我的学生没有你这样的！”

　　萧煜很难过，他能明白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但他又觉得有点委屈，他不是不画啊，只是没有灵感，他并没有因为叶铭旭就放弃自己啊，以前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萧煜深吸一口，走到椅边屈膝跪在地上，“老师，师母让我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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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明川早年放弃了圣莱洛艺术学院的高薪回国任教，是现在这所海城美院的牵头人之一，为人正派，待人和善，除了他自己的学生，对学生他向来以严厉出名，却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行业内的顶尖人才。

　　“哼，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来。”

　　“……”

　　“听说你又去给铭煜送画了？”

　　萧煜垂眸，低低应声。王明川因为他的事，向来不喜欢叶铭旭，连带着铭煜画廊的一帮人都不待见。之前逢年过节他都会和叶铭旭一起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看望，老爷子就没有过好脸色，吹胡子瞪眼的，每次从老师家里出来，萧煜都很疲惫。

　　他对叶铭旭说下次让他一个人来就好，是他惹老师不高兴，连带着对叶铭旭有意见。

　　叶铭旭每次都耐心地安慰他，“没关系”，“不要紧”，“我没事”，到了下个节日又会提前准备好礼物。这让萧煜很感动，都是因为他才让叶铭旭忍受老师一次次的白眼，索性后来他就不再去了，免得惹老师生气。

　　萧煜从不怀疑叶铭旭对他的爱，他知道跟他在一起叶铭旭受了不少委屈和苛责，他的老师，他的父母，他时常不知道怎么回报他，唯有全身心的依赖才让萧煜内心好受些。

　　“唉，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王明川的话拉回了萧煜的思绪，“这花儿，他是再也看不到了啊……”

　　“！”萧煜像被什么力量定在了地上，又觉得有什么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

　　他声音干涩，嗓子像被沙粒磨过：“老……师，我……”

　　王明川始终看着窗外，目光落在虚空，好像那里有萧煜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忙碌的身影。

　　两人沉默良久，空荡荡的书房只有老人的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是我想得太多……子清，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从王教授家出来已经是午后了，萧煜婉拒了李慧娟起身告辞。王明川吃完饭就钻进了画室，萧煜和他告辞时他正在一堆堆的画框中翻找。

　　“老师，我、我先回去了，你注意身体，别太……”

　　不待苏子清说话，王明川就背着身子朝他摆了摆手。

　　李慧娟将苏子清送出门，顺手拎了一袋子苹果，叮嘱他每天吃一个。

　　“别在意，明川就是那臭性子。当年啊他把你领回来，是大一还是大二来着，我一看见你啊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李慧娟看着她满院子的植物，声音悠远，“小苏你啊，和小萧一样，漂亮又有灵性，一样讨人喜欢。但是明川要收你当学生我是不太赞同的……”

　　苏子清一愣，有些不明白师母想说什么。

　　“萧煜他也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他比你活泼，没你心思细……我们都觉得会在艺术这条路上走很远。后来……明川总觉得自己看走眼了，他呀不止气萧煜，更气他自己。气他当老师没有教好他……”

　　“我觉得他收下你，怎么都有点和自己较劲的意思，所以挺不赞同的，他不能把对萧煜的失望用你来弥补呀……”

　　“唉，不过有你陪着，这两年他心态倒是好了很多。子清啊，我替明川向你道歉。”

　　萧煜实在是反应不过来，他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老人，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知道你做了明川的学生后，受到了不少非议，我们都知道，就是……唉，你不要嫌我们多事，你呢跟萧煜一样都是很纯粹的人，重感情，可这世上不是只有美好。这个圈子很复杂，一点都不干净。”

　　“子清，别把人想得太好，也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投注太多感情。”

　　“感情啊，是把‘双刃剑’，还是理性一点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