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初七酿酒

4、第4章

　　萧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走了很多路，遇到了很多人，却转眼忘得干净。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跑过了他在海城的十年路。

　　一直对他抱有很高期盼的老师，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愚不可及！”

　　他被老师拉到自己作品前，让他看，让他想，让他说，“为了叶铭旭放弃值不值得”。

　　他拉着一个行李箱，独自走在海城陌生的街道上，烈日当空，隔着一扇玻璃橱窗，一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端坐在画架前，他被吸引忍着脚下的酸痛，走进了那家小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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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煜掠过这些，才发现，他对这些年在海城的生活竟一点都不留恋。

　　他走进一片枫树林，一棵高大的元宝枫下，倚靠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少年，少年怀里抱着一本大大的速写本，星星状的红叶落落个满怀。

　　少年闭着眼睛，眉角飞扬，细碎的发丝落在白皙清秀的脸上。

　　一个高瘦的男生缓步靠近，胸口起伏得有些急促，脚下却几乎没有声响。

　　少年埋着脑袋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男生不动声色地垂眸，半蹲下身轻唤：

　　“萧煜？”

　　没有动作。

　　男生又凑近了些，声音更加轻柔：

　　“萧煜，你，睡着了吗……对不起，我，来迟了……”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风吹动满树红灿灿的枫叶，耳边只剩下“沙沙”的声响。

　　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掩去了平日的锋芒，淡粉色的嘴唇翕张，安静又乖巧。

　　男生像被蛊惑，小心翼翼地凑近，近到彼此呼吸交错，只轻轻一碰，唇齿留香。

　　温软，甜腻，好似人间至味。

　　男生剑眉微蹙，乌黑的眸子沉沉的，描摹着少年的每一根睫毛，每一寸皮肤。

　　直到少年眼睫轻颤，眼中透出光来。

　　“嗯……周岳？你怎么才来……”语气绵软，真软，和嘴唇一样软。

　　都说人在刚睡醒的时候最没有防备，周岳眼神幽暗。真软，和嘴唇一样软。

　　“我困，不想动了，你抱我……”

　　少年完全没注意周岳的神色，兀自使唤，就是这声音不知是命令还是撒娇。

　　周岳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低声说好。他揽过少年单薄的肩膀，勾着腿弯把人抱起来。动作间少年乌黑柔顺的头发滑过他的脸，有些痒，周岳不自在地撇过脸。

　　少年完全放任其动作，抱着速写本顺势就靠在对方的肩膀，继续睡。

　　周岳稳稳地抱着他，抬脚走向来时的路，走得很稳，怕把他弄醒似的。

　　萧煜听见周岳说：我带你回家。声音低沉温柔，不像是少年人的清亮。

　　“好，回家……”

　　“……子清，你醒了？子清？苏子清！”

　　谁啊？好吵？周岳吗？

　　萧煜缓缓睁开眼睛，一对琥珀色的眸子透出迷茫。

　　“苏子清！太好了！你……”

　　一个穿着粉色花衬衫的年轻男孩喜极而泣，激动地伸手想抱他。

　　萧煜一惊，好在有人出声阻止：“哎哎，你干嘛？病人刚醒，需要静养。”

　　护士瞥见廖可的举动，连忙出手制止，看到病床上满头纱布的虚弱男生，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当心点！”

　　“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廖可抓了抓他的一头灰毛，被护士小姐训得满脸通红，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我太激动了，一定注意……您给看看，他是不是没事了？”

　　萧煜的眼里眼里一片茫然，脑袋很重，还隐隐作痛。他记得……他的车失控了，好像是撞上了什么……

　　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子清？你找什么？”

　　四目相对，萧煜呆呆地看着眼前灰头发的年轻人，很张扬叛逆的打扮，眼睛却很清澈纯粹。

　　“老大他急冲冲地要来，被思宇拦住了，你知道老大那性子，比我还急躁呢。”

　　护士翻了个白眼，“喂，你声音小点，都说了他要静养！”

　　转头温和地看着萧煜，轻声道：“医生很快就来，会简单做个检查……你还记得发生什么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是啊是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煜闻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头脑昏沉沉的，似乎没别的问题，他惹不住想挪一挪身体，腰后传来一阵钝痛。

　　“嘶！”

　　“哎哎哎，别动！”

　　看到好友痛苦的表情，廖可焦急地想上前，背后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开。”

　　来人穿着整齐的白褂子，深情冷漠地看了眼廖可。

　　“呃”，廖可缩了缩脖子，乖乖让开，这医生看着就不好惹。

　　经过一番检查，医生确认没有什么大碍，可以选择出院。

　　“真的？”

　　“怎么？”何清斜眼看向对他发出质疑的年轻人，“你很喜欢住医院吗？”

　　廖可背着苏子清的双肩包，手里拎了个印有海城中心医院字样的塑料袋，不放心道：

　　“子清啊，真的没事吗？你刚醒，要不还是住两天观察一下吧……”

　　那个何医生看着很年轻，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苏子清脑袋上缠着纱布海城中心医院的走廊上，白皙的脸上有几块擦伤，闻言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廖可，“没什么事，我，我们早点回去吧，不想呆在医院。”

　　苏子清声音轻柔，语调舒缓，不像廖可那般咋咋呼呼的。廖可听出他话中的虚弱，暗自叹气，“好好好，我们早点回去，老大他们昨晚担心地一宿没睡，回宿舍好好养养，老大等不及要伺候你了。哈哈……”

　　苏子清乖乖点头，廖可挠挠头，怎么觉得子清更加沉默了？

　　他话是不多，还也别怕麻烦人。之前苏子清爷爷病逝，宿舍里三人帮他一起料理了后事，他就帮他们搞了一个多月的卫生，拖地倒垃圾，铺床洗袜子，把他们几个大老爷们都整不好意思了，老大差点没动手揍人。

　　廖可看着身边的苏子清，半低着头不言语，冷淡的很。

　　“咦？那不是铭煜画廊的钱老师吗？”

　　萧煜正紧张，他不知道廖可为什么总盯着他看，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即便这样也会被怀疑吗？

　　“子清，是他吧？”廖可惊讶地指着从电梯间出来的一个身穿靛青色西装的男人，华贵的衣装和素白的医院格格不入。

　　钱小艾走出电梯，闲庭信步，像在参观巴洛尔艺术展，姿态随性优雅。听到动静，他侧身轻瞥，看见满头纱布的苏子清微愣，随即笑着走过来。

　　廖可上前半步，挡在苏子清身前，没看到身后友人难看的脸色和紧绷的身体。

　　廖可是准备先一步打招呼的，毕竟是学长，又是画圈名流，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

　　“廖同学，小苏你们怎么……哎呀，小苏……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钱小艾一脸惊讶，掏出手机要拨号，临了又放下，担忧道：“怎么在这站着，伤这么重要好好静养吧，我帮你联系病房，先把伤养好。”

　　“呃……钱老师……”

　　廖可懵了，什么情况，钱小艾和子清关系这么好吗？其实他也觉得住院比较好。

　　“不用。”

　　苏子清声音干涩，没有昨天的礼貌温和，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胸腔挤出两个字：“不用。”

　　廖可闻言回头，就见苏子清神色阴沉，眸子不再似琥珀那般清亮，像是笼上了厚重的阴霾。

　　“呵，是吗。”

　　钱小艾好像根本不在乎苏子清的态度，语气轻松，态度随和，“哎呀，可惜了。”

　　他对呆楞的廖可笑了笑，凑到苏子清身前，“好好休养，可别学你们萧师兄……”

　　苏子清整人僵住，满脸震惊。

　　“唉呀，抢救无效……”钱小艾一副很惋惜的样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