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初七酿酒

15、第 15 章

　　傍晚，教学楼前停了辆银色的小货车，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打开车门，朝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到车上。男人身材中等，衣着简单，他伸手拿起后排座椅上的一个蓝色文件夹，露出手腕上戴着的机械手表。

　　“砰”的一声，男人关上车门，胡乱摘下他觉得碍事的墨镜挂在衣领上，他摸了摸下巴上长出来三天的胡渣，浑浊的双眼盯着美术系的楼，突然怪异地咧了一下嘴，低头吐出嘴里咬着的烟蒂。

　　年轻老师早已在大厅门口站了许久，看见来人，远远地迎了上去。

　　“王师傅，辛苦啦，又要麻烦你了。”

　　王利民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了煜明画廊工作证，冲来人晃了晃。

　　“诶，老师客气了。就是这些？”他指着地上的几个画框问。

　　“哦，还有大四的，他们在楼上，可能慢点。”老师不好意思道。

　　“行，先把这些登记一下。”

　　王利民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顺便叮嘱，“格式和之前的一样，你们自己填吧。”

　　年轻的老师连连点头。

　　男人抬头瞧见三楼好像有几人拿着画下来，他随口问道，“这大四在三楼呐？”

　　指挥着几个学生打包画框的老师闻言也抬头看，“不是，大四在顶楼呢！五楼。”

　　男人长长“哦”了一声，又看了看表，轻轻啧舌。

　　“那我先出去抽根烟。”男人招呼了一声，就拖着步子晃晃悠悠地回到车里。

　　大四的画室里，李恒正指挥着几人搬画。

　　“慢点慢点，小心……师傅已经在楼下等了，你们还有谁要送去画廊的？”

　　他朝苏子清的方向喊：“苏子清，你有画要送去吗？”

　　苏子清皱了皱眉，他正小心翼翼地画直线，李恒的声音让他手下的笔不受控制地一抖，他懊恼地盯着那处扭曲的线。

　　“苏子清？！”

　　“没有。”他难得没好气地说。

　　“不早说。”李恒小声抱怨。

　　“切，别管那神经病。”廖可凑过来小声嘀咕。

　　“好了好了，差不多到点了，吃饭吃饭去。”宋李涛活动了两下手臂，他们队晚上还有活动，他得早点去球场。

　　他揽过苏子清的肩膀，“吃完了，和廖可一起来看我们打球啊，别整天闷在宿舍里。”

　　苏子清点点头。几人很快到了大厅，李恒他们将将把画装好。画廊每个月都会有固定的时间到学校来收画，给他们的价格还算不错，不少学生能赚点零花钱。还有跟铭煜长期签约的，大多是大三大四的老生了，例如李恒，例如苏子清，他们都又专门的合约，也需要稳定供稿，当然买断价也会更高，能力强的还能和画廊谈分成。

　　“师傅，就这些了。”李恒和年轻老师一起把画搬上后车厢。

　　司机用尼龙绳固定好，“行嘞，你们这趟还挺多啊。”三十多个画框，在后箱堆成了小山。

　　“嘿嘿，这不是刚放完暑假吗，都是存货。”

　　司机点点头，抬头看见被舍友揽着的苏子清正从楼里出来，不禁眯起眼，他咬了咬嘴里的烟，抬手指着几人，含糊道，“那是苏子清吧。”

　　“啊？是啊，咱们系的名人，您认识？”年轻老师回头看了一眼，李恒皱眉没有说话。

　　男人扔了烟，嘴巴一咧：

　　“我是他舅舅。”

　　李恒和老师闻言俱是一愣，对视一眼，舅舅？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近前，苏子清之前撞到头，索性把头发都剃了，现在不到半个月，长出来的发茬还不足一公分。

　　几人准备绕着车走，司机却突然开口：“怎么了子清？看见舅舅也不打个招呼？”

　　苏子清惊讶，车边对着自己咧嘴笑的男人，眼里隐隐露出打量和算计，笑着的模样一点都算不上亲切。

　　舍友也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他们怎么没听说苏子清还有个舅舅？还是在铭煜画廊工作的？

　　“小同学好呀，我叫王利民。”男人笑着把印有铭煜画廊的工作正递过去，看了眼把手搭在苏子清肩上的宋李涛，和他没有多少头发的头顶，“嘿，换发型了？差点没认出来。咱们有阵子没见了吧，来，陪舅舅说说话。”

　　趁着几人翻看工作证，王利民一把拉过苏子清，把他往车里带。

　　苏子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了副驾驶座，一股刺鼻的烟味让他皱起眉。王利民笑呵呵地拿回工作证，也上了车，“放心，我就跟我大外甥说两句话，不会耽搁多久。”

　　王利民指了指身后，表示他也要忙着把画送回画廊。

　　几人不明所以地看着缓缓开动的货车。

　　苏子清紧张地坐在车里，他完全不认识身边的中年男人，也搞不清他和苏子清的关系是否真的如他所说。

　　“刚刚那个是同学？”王利民车开得很慢，确实有话要说的样子。

　　“啊？嗯。”

　　“不是什么男朋友吧？”

　　“咳咳，什么？”苏子清被雷的不清，现在的舅舅都这么直接了吗？

　　王利民皱眉，冷哼一声：“你可别搞七搞八的啊，人叶老板多好呀，资助你上学，又给你爷爷看病，还给介绍工作，你可要知道感恩啊。”

　　“！”

　　苏子清绷紧全身的力气才忍住转头的动作，他好不容易才从上午的情绪中暂时走出来，以为“苏子清”是他可以逃避现实的避风港，可身边这个自称是舅舅的男人在说什么？

　　“还有你这头发，我是不知道你们的喜好啊，但这副模样，真的不会倒胃口吗？”

　　王利民嫌弃地看着苏子清毛茸茸的头顶，“看看人萧煜和钱小艾，叶老板应该对你这形象没什么兴趣吧，下次去记得戴个假发，省得坏了叶老板的兴致！”

　　苏子清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王利民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抬手摸了摸脑袋，软硬适中，手感也挺好，廖可他们没说难看啊。听对方提到萧煜和钱小艾，愣住，等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只觉头昏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这样子怎么……”王利民还在滔滔不绝，苏子清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脑壳好像要炸开。

　　“哎，你听见没？算了，估计你最近也见不到叶先生……萧煜死了，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你可比钱小艾年轻，长得也不错，在叶先生面前听话点。男人嘛都一样。”

　　“你以为叶先生对萧煜有多深情？还不就时是那小子听话……”

　　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苏子清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一瞬间仿佛天与地都翻转倒置了。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

　　“……停，停车……”

　　“什么？”

　　苏子清吞咽了几下，压下反胃感，语调微弱颤抖：“……我知道了，舅舅……我有点晕，要下车。”苏子清一阵阵地作呕，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拉紧门把，车里香烟混合着不知道什么的味道，要让他窒息。

　　王利民啧舌，一脚刹车踩下去，苏子清猛地朝前一倾，他捂住反胃的喉头，五官皱成了一团。

　　“瞧把你惯的。行了，记得，叶先生那边好好伺候着，别想耍性子。”

　　王利民开了车门，苏子清跌跌撞撞地下车，站在平地上大口喘气。

　　“我最近都在海城，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说完王利民就开车出了校门。

　　苏子清没走两步，就扶着路边的香樟树，弯腰吐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