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寻凶记》土土安心

2、欲买桂花同载酒

　　琼世泽稳住颤动的手，执剑向明信下颌刺去却扑了个空。明信应声倒地，身后伟岸雄壮的身影是方才站着的桑家小辈桑柿子。
　　桑柿子胳膊粗壮，胸肌健硕，手上的重斧落地，满堂抖三抖。
　　桑柿子两手的虎口已布满厚厚的老茧，可见功力之深厚。
　　“情况危急，无意对明宗主遗体无礼，请莫见怪。”桑柿子拱手向明雨霏赔礼，其为人不如表面粗俗，实则粗中有细。
　　从闹剧的开始，明雨霏便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位置上静观情况。前几日方才在雁塔北部拔了只玳瑁妖，又连夜赶了两日的路，半刻没阖过眼，除过刚刚樊楼的一顿膳食，半粒米没下过肚。明雨霏只觉耳边嗡鸣难受。
　　对于父亲之死，他心里并无多大悸动。他见惯了明信如何在母亲面前以“相濡以沫，长相思守”来表达自己的款款深情，转眼便与丫鬟在厢房中颠鸾倒凤。
　　有人替天行道收了他这孽障，明雨霏反倒松了口气，却心疼母亲现在日日都在以泪洗脸。
　　“桑兄出手解围乃侠义之举，自然并无不妥。”明雨霏说着场面话。桑柿子和明雨霏其实是同辈，前不久还以兄弟相称，现在却是准家主与小辈的区别了。
　　“这明宗主的尸首可是从无羁渊里捞上来的？”云子清退后几步，大口喘着新鲜的空气，他从未像此刻觉得明府的空气竟是如此得芬芳迷人。
　　“正是。”明雨霏抬起眸子看向云子清，一丝犀利闪过他的眼底。
　　果不其然。
　　无羁渊是先前江家与琼家的分界，深不见底。千万年前原本只是一道深渊裂谷，世上妖魔鬼怪众多，前人便将一时无法镇压却又无法彻底降伏的通通赶下无羁渊去。
　　前人贪图方便后人便遭殃了。无羁渊像是蛊罐，恶灵频出。云琼两家不堪其扰，召集玄武百家来了次大清扫，打算将这祸端连根拔起，但仅仅往下三千米便再也攻下不去了。死伤之士众多，修为高些的下到深处只能带着残肢断臂回去给至亲一个交代。
　　此后百家合力给无羁渊下了结界，每百年加强一次，由云琼两家负责看管。云家覆灭后琼家的势力扩散，原本云家的地盘也被划入了奉贤琼氏。
　　云子清暗暗地想：难怪偌大个明府只有明雨霏在此坐镇，明信多半是被人扔下去的，明家的老头们为了捞他的尸体估计费了不少劲。
　　云家覆灭后，云子清潜伏世间时对这些有过些研究，还专门到无羁渊探访过一番。以前他是完全不理会这些的，妖挡杀妖，魔挡杀魔。只要修为够高，谁能在我面前找麻烦？少年意气心高，不知众生苦相。用这句话来形容过去的他，恰如其分。
　　“无意打扰令尊安宁。只是在场各位知道，八年前云家事变，我至今尚未追到凶手，所以今日闻着些味儿屁颠屁颠就过来了。若有叨扰，还请见谅。方才准明宗主所言即是，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歇息了。”云子清抱拳敬了个礼，给自己找个台阶，匆匆地来又匆匆地离开。
　　在场的除过一身浩然正气的桑柿子，其余人均脸色不善。云子清的出现，把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搬到了明面上来：修真界里有内鬼。
　　有些陈年老账是该算算了。

　　天色渐晚，众宗主从明府中一一道别。
　　明府几米外的小巷里，云子清倚着墙，叼着根狗尾巴，百无聊赖地望向空中的孤月。心中莫名的躁动使他无法平息。他有预感，明信被扔下无羁渊的事多少与江家有关。等到琼世泽和叶芄兰一同从明府出来，他又佯装开朗地上去和他的故交们寒暄起来。
　　“叶兄，琼兄！许久不见！我最近在找地方安顿，手头并不宽裕。不知栖霞山能不能放我进去住个两三天。”云子清讪笑。琼府坐落于栖霞山。
　　云琼两家是世交，云子清的父亲云冥顽和琼世泽的父亲琼益安亦是几十年的至交，情同手足。云家覆灭前，琼益安恰巧失踪，八年过去仍未寻得他的踪迹。江湖传言冥安两兄弟不和，琼益安不知用了什么诡计，将无羁渊的恶灵都招至云家，将云家灭门后抛妻弃女藏匿了起来。
　　云子清知道实情并不如传闻所言。云家覆灭那天，他看见了一个人，是对他和他的同辈而言都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不过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好好与他的故交进行一番深入的交流。从前他无意略过的重要信息，他要一一把它们拼凑起来。
　　“你尽管来便是了。无需见外。”琼世泽说起话来温润如玉，不如表面的气质清冷，拒人千里之外。
　　“既然琼兄愿意收留你，那我可就不打扰您二位叙旧了。要是等你们交流好往日的旧交情后还能想起我来，再来葭荫找我饮酒畅谈便是，我定准备好两壶上好的竹叶青，就等您二位莅。”叶芄兰摆摆手，摇着纸扇，神情潇洒地独自离开了。
　　云子清敏锐地察觉到，叶芄兰似乎比以前多了一分风流和圆滑，不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还是依旧为“叶家主”的伪装。
　　云子清和琼世泽两人并肩而行。夏夜微凉，月光如水倾斜。万籁俱静下，云子清愈发强烈地感受到心底里那无法止息，永远在咆哮呐喊着的满腹狐疑。
　　云家覆灭那日，他亲眼所见的身影正是琼氏内门子弟琼有归。琼世泽的家父琼益安又恰巧失踪，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琼世泽一定知道些内情。
　　以前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二人相处时心中的小鹿似在树木山石中漫步，轻饮清泉，歪着耳朵细细聆听远处传来的林籁泉韵，飞鸟和鸣。
　　于万千蜉蝣中，得遇一知音，何其有幸。
　　而如今，他与琼世泽两人尽管并肩而行，却谁也无法开口，无论是谈论自己的近况还是表达对对方的关心。不是时间冲淡了他们的情谊，相反，正是因为彼此之间太熟悉了，没法故作坚强，或是用带有伪装意味的客套来插科打诨，各有各的难处。
　　沉默和寂静伴了他们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