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非林夕》介系甘麻丫

1、现世第一天

　　咚——咚——咚——
　　我恍然抬头，看向变化声音的老式时钟。它摆放的地方确实很好，在木房的墙壁上挂着，见光，隐约能发现它盖住了一个年轮似的印记，四周凸出一部分，加上时钟外围的木制刻纹边框，刚好能完美嵌入其中。
　　声音又变回了嘀嗒声。现在是夏季，天还亮着。如果不是时钟的提醒，我应该会继续发呆，毕竟早晨从钢筋森林进入这个真正的木屋后，时间都感觉轻慢了。如果没有那些时钟声音催促的话，很是舒服，或者只剩一个时钟发出声音——最好是敲出咚声的或是不经意留下印象的。忽然发现时间已过下午六点。
　　我最近很是空闲，只有一个任务，文件清晨已经给了老板。他应该考虑好了，要出来了吧。说不定这个老式时钟是人为调成下午六点敲响，而不是像恐怖电影里半夜十二点出声，只是为了提醒老板该吃饭了，或者考虑的时间该结束了？
　　但是老板依旧没有出来。随着时钟咚声变回嘀嗒声，我又要开始发呆了。虽然经历过快节奏生活让我的空闲时间差不多充斥着抖音或者游戏，但是进入这个木屋后，我肯定是要发呆了。怎么能不发呆呢？回忆也好，想象也好，放空也好，都很好。
　　我忘记今天回忆了些什么故事了，但肯定不会有过多的美好。美好的事物只会记下一部分特别的，只有过去的错恶会影射在大脑的每根神经上，每次传递信息时总会剥离出些悲戚或者恼怒。
　　但是发呆，很多次是最单纯而没有目的性的发呆。现在我都记不清回忆了些什么，还好还好。
　　今天的时间太充裕了，不小心发呆构造出来的几个世界已经初见雏形。过犹不及，我及时止住了，打算晚上继续。正好我也被钟声惊醒，谁知道是不是睡了一觉，做了梦呢。这个木屋里可没有监视器。
　　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一些像虫条一样的虚影，眼神慢慢发直，呼吸的动作慢慢轻微，聚焦在那个老式时钟最中间指针交叉的点，不会动的点，不会干扰的点，伴着时钟的频率。
　　这次我脑子里出现的是时钟店老板的手臂。我能看见上面皮肤纹理，是带点糊的画质。的确是“老”板——时钟不止以声音昭示时间的流逝，也刻在这些褶皱里。画面更模糊了，淡去眼前的身影，突兀拉近了四周稍远的墙壁。死去的树木——切成木板化作木屋，其年轮似乎开始扩大。我感觉目眩神迷。
　　直到老板发出声音，我的视线发散后再次凝聚在实处。原来他确实站在我的面前。那我刚刚是发呆吗？无所谓了，反正发呆就是这样的状态。
　　我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抬头复看时钟。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没有到达一次正常发呆的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我生出懊恼羞意和慌乱。我怕等了一天，或许任务能有好结果，却被发呆搞砸了。
　　老板肯定是发现了，他轻笑的声音不难听清，不过内容却也不是什么公开处刑：“没什么的，小伙子，我自己在房间里哪能一直在想事情呢？发呆，老钟响起，出来看到你发呆的样子，或许能有答案了。”老板眼神很是温和，不知想到哪个年代、哪个故事，缓声说着： “我和木屋好些年了，周围的世界总在变化，我们已经格格不入了。老骨头的挎包里要装满时钟、夹着木片，然后我们回家……熟悉的田埂旁泥泞小路上的拖拉机，间或抛下冗杂的时光碎片，更快更响，开向深山上熟悉的地方……”
　　我听着话声，视线落到了老板的手臂上，再看向他手里攥着的文件——风吹乱纸页，露出空白的署名处。老板还说： “我签下同意拆迁的文件前，趁这两天的时间，我想回味它的馨香和纹路。我想在这无法带走的老房子里度过最后短暂时光，那最后的周末就作为道别吧。”
　　我记得清楚，听完他的独白后我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怎么落下目光，这里除了人便只有钟了。我匆匆瞥向一个有点印象的绘画小钟，说： “我会争取的，下周一我再来。”老板反身送给了我这个小钟，说： “这次很急迫，没有好货招待，下周一来陪陪我吧。”
　　我笑着点头出了木屋。我的双手拿满东西：下周一完结的文件，永远属于我的小钟——外壳木制，绘画朴实鲜美，应该是老板最近做的。
　　老板可能也不意外这一天的到来，比如今天，比如下周一……这个小钟的元素已经能在当下快节奏的审美筛选中存活了。
　　我看着这里角落也能存在的绿色鲜活痕迹，打给公司电话，说明今天的故事和诉求，走向回家的路。
　　电话那边隐约啜泣，说好，之后的话没什么营养。我走在车站的阴凉处，老人留在木屋里，这些冠冕堂皇的体面话为谁塑造形象呢？我注视着残阳直到刺痛，忍不住打断，告诉他们外边日光灿烂……
　　报纸上肯定都将欢呼“钉子户”的拔除，果然电话被｜干脆挂断了。我忍不住为了时钟、木屋、老板以及这片安宁伤感，他们在这里没有回避架桥修路，但是阻挡了金钱利益的支流。给出恶名，达到目的就是大多数人满意的结果。
　　我只知道，下周一我要去晚些。他们有很多话要说，然后，我那个时候不能再发呆了，倾听他的话语、他们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