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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道人心 本篇 ...

  •   天道人心题头
      天道好还如寄,人心公论难违。

      这一日天上的太阳毒得如一只滚动着的刺猬,光芒炙烧尖锐,满空的云朵就流出了血似的赤红,地上虚土浮腾,惨白得如大火后的灰烬,行走在东道岭官道上的一队散乱的人马,差不多只要在一个兵卒的后腿弯撞一下,这个兵卒便倒下去,整个的队伍也便要倒下去,永远也不想爬起来了。
      原本是前排的乐队在高一声低一声热闹吹打,马有精神,队也整齐,现在吹鼓手的眼睛已经白多黑少,呼吸着的空气火一样辣蜇着鼻孔,那吹奏唢呐的凸腮和暴了青筋的粗脖就在一声软一声里陷了下去。最后乐响变成一种呻吟,几乎在同一刻里熄了,唯有一个年幼的小卒还勉强“嘟”吹一下,成为沉寂中的一声余音。
      这是一队衣着不整老幼参差蓝家麾下的乌合土匪,以往的变化无常的流浪生活和近日连续的奔跑,又进行了一场残酷的搏杀,他们的面孔全都变得丑恶狰狞,得胜之后的狂热使他们在返回营寨的路上欢声如雷,但狠毒的太阳终使他们消耗了最后的活力。当听到最后一声滑稽的唢呐余音俱被逗乐,却无声从口中发出,笑容在脸上纵横了一下皱纹即便消失。而恰在这时,有了一声很爆的笑声,朗朗地震响,遂使每一个兵卒掉过头来,——
      笑声是从那匹银鬃马背上的做了战俘的天道口中发出的,这位东道山寨的大白鲨,一代霸世,被护颈短枷铐了双手,身上缚了绳索,他竟还有这么清朗的笑声!白发白眉白面纹,伤口飞开的皮肉晒干后的凝血和汗水从他的脸上肆流后干涸。
      笑声自然使队伍骚乱了,甚至使每一个兵卒感到骇怕,想起了这位傲视天下的大白鲨。黎明里他在酒的沉醉中被七条绳索捆住,被傅着上身却并不安分,一脚踢出正中小卒腹下的恶根,他就当即倒地死了。他们更听到过有关天道的英武,每每与蓝官兵作战时的凌厉,他扯下一柄□□抛上抛下,忽一扬手瞄也不瞄地喝一声“破!”百米外兵卒的左眼就老鸦啄过一样成一窟窿,他依旧面沉如水,布鞋踩着碎肉走过。登时这些押着他的兵卒们便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挎刀上,甚至使抬着滑杆的侍者膝盖僵硬,一步在石头上踏空,险些将滑杆上的蓝梦掀跌下来。
      “倒是如何?”蓝梦半睁不满的睡眼。
      “禀蓝寨主,他是在笑哩!”抬滑杆的小匪指着天道。
      蓝梦在睡梦中似乎也听到了笑,回转头来见朗面笑容仍在脸上保留,而自己的部下全都惊慌失措的神色恼羞成怒:“义兄,你还在笑什么!你以为你还是坐在寨子里,面对着是你的大小喽罗吗?!”
      “是吗,真要是你讲那样,我便真笑了。”
      天道便真又笑了一下,蓝梦几乎咆哮:“强弓末弩,监下囚徒,岂有资格笑了?!”
      天道说:“那你就笑一笑吧,在镇的局子里你呼红叫绿地赌掷,输了筹片债主向你讨要你不言语,一巴掌原本要扇出你的话来却扇出你口里的一枚铜板,你那时没有笑。做了蓝家寨主,抬着虎皮鹿肉来见我与东尼,让你坐在那一块冷木墩上,你也是没有笑,你被海虎挫败亏损亦寻人不着,你那时还是没有笑过。今日报了我与东尼的离经叛道之仇,你真是该笑一笑了吧?”
      天道说完了将头偏向一边,看着乐队中的那个吹奏了唢呐余音的年幼的吹手;他可能喜欢孩子,年幼的吹手静静地听了天道的话,他已经不觉得这傲天大白鲨,气势凌人的恐怖,反觉他和蔼可亲了。
      他听得懂天道之言,知道蓝家所有岭五个山大王的一个,在攻克了官府管辖的盐池后于和另一位义兄结拜的东道山摆酒宴的情景,那时候他跟他们的寨主最早一个上的山,等待着另外人都到齐了坐在熊皮圈椅上,而他蓝寨主却只坐了一个木墩。那一阵的天道武功是多么卓著,和东尼第一个在岭树起王旗,又攻克了天国的盐池,谁不在欢呼着他大白鲨天道呢?可他出来接待众山之主着的是件白色粗的布衣,登的是一双黑色深面布鞋,俨然一副练功习武道者模样。身边的义兄东尼哈哈大笑,他并不一一回礼众王,亦不设了烟灯烟具让来宾过足一顿烟泡的瘾,而是朗声高叫说他得到了元家官府的香烟,要让各位开开眼界,尝个新鲜。众山主是从未见更未吸过,一齐瞪开了双眼等待人称电眼的东寨主发;东尼没有走过去,笔直站在高石台上手一扬,空中数道白光,一根二根纸卷的两头一般粗细的烟端端立在各人面前的桌子上。在座山主站起来拱拳致谢,唯独蓝梦没有站起,因为蓝梦面前的桌子上没有香烟,一张平日俊郎不凡喜怒不形的脸由红到白,由白到绿,末了一口唾沫吐出来,里有颗咬碎了的牙齿。这做了囚徒的,现在仍高傲不逊,气宇不减,这才是大英雄的风范,做人就该做这样的人杰!
      银鬃大马前后左右四个兵卒同时发力,那缚在身上的四条大绳即被扯紧,立时天道像一截木桩被四方力量固定在马上,一丝也不能动了。队伍继续前行,僵着身子高坐在马背之上的天道却被夹在队伍的中间,他们经过东道岭最高的一段山梁道。队形衬印在火红的天幕上:使得散居于沟岔的山民,远处以石以木所修造的寨堡上远眺的土匪,都产生了这支队伍统帅并不是蓝梦而是天道的感觉;最后这种感觉连天道自己也有了。
      多少年在百里方圆的山地上他们五人兄弟踏遍了每一条沟岔里的每一块石头和土地,烧杀抢掠,敲开某一家财东的双环大门,便将雪光锃亮的钢刀扎在桌面上,看着那主人从夹墙里地窖里搬出铜银细软,冲进蓝家的金库。又在某一个风高云低的黎明领人层层喝开寨栅,出围墙下山岗,突袭到官府驻扎的众小校营房布幔,见人杀头,遇马砍腿,让污血扑扑地溅满一身,而刀挑了用铁丝串起的二十个三十个耳朵在山坡上论功行赏,那场景是多么辉煌奇艳!那时候竟疏忽了观赏这壮丽的东道岭风光,连这么想过也不曾有。现在于马背上忽的静下来看万山起伏深若大海,赤日的腐蚀之下红如炉铁,那沟沟岔岔滴流的溪水又如血道。
      艳阳之下的山岭的风光使天道摆了一下头,欲要把挂在眉上的汗珠同碍事的过往甩掉,却也为义兄弟的讥笑不以为然了。天道是少林寺出身,这他并不忌讳,但要说对相识之人为道为义就下不了手吗?他想起了七岁的孤儿在安福寺里作一个小小的和尚,是经历了十年青灯黄卷的寂静,一心要在嵩山少林寺练出个名堂;却败于义兄之下时受师傅指点,见同门无刃,无刃却偷得他的拳法和拳铺独揽功劳,开门收徒却只为达官显赫之子赚得钱财,他怎样如今日般安静,从未吼叫着跑出寺院告发罪恶,又怎样在对方恼羞成怒偷袭之时亲自动手,扼死了匿藏得太久再不能活着见光的牲口。将那牲口无刃活埋于地上只露出个头来,驾了马拉的铁耙耙碎了他的脑袋。那时节,他师傅几乎圆寂!师傅当时与他道,你以武的精神去寻欲的理想是行不通,做和尚他是正经和尚,即使后来县署的知县与那无刃有私交,为了替无刃报复,以他不能动用私刑而杀为罪而要捕杀他,他一气上山落草,落了草也正是从此开始了他一生惊天动地的事业!可你东尼,可你雷文,却又是干了些什么呢?天道一怒气把眼睛闭上了。
      正午的太阳现在已是滚到了头顶,它似乎缩短了与这支队伍的距离,鼓乐的吹打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又一次停息了。马背上的天道感觉到不停地有人将包袱什么的勾于鞍辔下的蹬坠上,企图让马代驮。马却在不停地甩动着长尾,包袱什么的就脱落下去,而立即被只只杂乱的脚踢到了路旁低声叫骂。可怜的押解着天道的兵卒,原本各自背上都带着抢劫来的包袱或是一件拈绸袍袄,或是一双可以供其在家的老母穿的粽形小鞋?或是项链,铜盆,火纸,茶壶,在吵闹叫骂中把被踢掉的东西又拣回来,拣回来了又负担过重,终于力不可支自骂一句“好贱”,再骂一声“破玩意儿”又抛去。一时间人人都相互感染,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一件都扔去,只将那些银钱袋子系在湿淋淋的裤腰带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动静。一把白铜的尖嘴细腰的酒壶还挂在一个小卒的背带上,有人就不允许他留着催他扔掉,小卒不忍,但无法抗拒,摔在地上用脚狠踩,喝道:“我不能拿的,谁也不能拿!”一脚再踢飞到草丛中去了。天道勉强在喀啷啷的踢声中把眼睁开,看见了那一只踩扁了的酒壶,认得了这是他在攻占天国那池喝酒时用过的那只,见壶思酒,不算好杯的天道五脏六腑仍翻腾起来。
      思想到这里的天道,失却了喝酒的欲望突得英雄气短,强烈的阳光蒸发着万山丛岭,满世界里似乎有丝丝缕缕的白线在晃动,苍莽浩叹中极力将目光向天边望去。那一片火红的山峦中突兀的峰柱是他和东尼的山吗?是的,隐约用青石条砌起的寨墙还在,粗木搭成的可以嘹望众山头又可以燃了狼烟召呼众山头的信号架还在,是那一座山寺的石塔还巍峨不倒啊!唉唉,怎地一个英雄天道,叱咤风云十余年,官府没有拿下他,天国统领元家没有拿下他,绝世强者海虎奥加没有拿下他,而是自己最看不起的蓝家狗驴将他缚着,这最是不可思量,尤感愤怒与莫大悲哀的事了!这个时他上了山头与义兄安营扎寨,山名取义兄东尼与自名天道、便称东道山,果事事顺利,山上的寺虽寺毁而有塔存亦合于他自小于少林寺练功的心意。此塔为五百年的古物,二百年前地震裂成两半截,就在他去后的一次地震中竞裂而复合,这奇迹的出现也遂使他威名更远,谁一望见那塔也要不寒而傈。他在他的寨上插着大旗,旗面上就用白布绣着一个白色鲨鱼。被缚时这殿剧烈地抖动了、门环摇响窗纸绷裂,他估摸着这又是地震,大笑着天意,也大笑着他将和蓝梦这狗驴一块在房舍的倒坍中死去,但随之一切又恢复了平稳。
      这阵作了囚徒的天道,再在马上遥眺着东道山上的寺塔,吃惊这建筑竟又一塔为二,早年复合的塔身又几乎从塔底裂开,似两柄刺天刀剑!好呀,这全是兆应,一如义父当年传于他们义兄弟五人的皇极经世。可是塔裂根而不倒,他天道的气数岂是已尽?长了志气的天道精神一振,在心里骂道:“蓝梦!你能把我怎样呢,山寨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但只我天道还在一日,你与那义父的狗屁理想便散我全家命数的仇,便使你地动山摇!”

      陆陆续续路边零星探出些好事的人,看这位快要横尸的枭雄是怎样的一个狰狞面目,但他们差不多在瞬间里失望疑惑,甚至多少有了一点愤慨。天道将双目紧闭又睁开眼来,一只几乎是涂上了炉火一样的光泽的苍鹰从空中掠过,原本要作一个勇猛的俯冲,却寂然地停伏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上如一疙瘩树根了。这一景怡被他看得清楚,心中不免被尖锐之物所刺。就是这鹰曾经驮着朝霞飞度过万重山吗?曾经呼啸着从高空冲下抓住了草丛中的蟒蛇,又从高空绳一样将蛇摔死在石板上吗?但它热浪下伏于崖头,非凡勇猛与它却不符。
      天道在一阵痛楚之后心里又泛上了一层清傲之气。他想,这些人并不是要污辱了我,他们看到的这个汗水搅了尘土形如恶豹之脸的天道才是心目中真正的大白鲨而心理满足了。可不是吗?在他往日威风下山,带领了大小兄弟冲向官兵阵营,五人义兄弟之首首男却总戴上一具凶丑奇异的面具,天道就在这此起彼伏的欢叫中把头颅仰得更高了,他仰天大笑。从马背摔到地上,在池水里也想看一看这英雄就是他吗?水面上一张脸正对着他,——
      白蓄白眉白面首,角鲨入海,却俨然池中金鳞。

      围观之人逐渐被驱赶散去,没有了围观人的刺激的这支解押的队伍又完全沉于寂静,只闻急促地喘息和叮当的钱袋响得烦人;同时在没死活的矮树上长嘶的蝉叫里,兵卒们又感觉到被太阳晒瘪将要一个趔趄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有人突兀得喊了声杏林!众皆口耳大睁,急应在哪儿?答在前边。杏之解渴使他们的脚步加速,但东道岭虽有杏林,在七月的天气里树上哪儿还会有可口的杏果呢?被搞懵了的兵卒在快速奔了半里之地后醒悟过来,开始咒骂起多嘴的那人了,甚至动起手脚,结果就有三个和四个撕打起来,枯了叶的柳条帽摔掉、拳头撞到了腮上、血和断折的牙齿吐出来、而腰上的钱袋从力小的身上系到力大者身上了。
      终于在走到一处唯一的小小的细泉,苍蝇群般趴过去渴饮。泉是在土穴中聚了一个浅潭,沿潭下注一道流渠去了山下,潭四周连同流渠就苍蝇蚂蚁般地爬满兵卒。得到水的喝了一捧又一捧,有的干脆将头埋进去长饮不起;未喝到的就从身后往前扑,人垒人高,下边的爬不起来,抓泥往上扬,性急的便跳进潭去双脚乱踩,水成泥浆,一时谁也不能再喝。在缚天道的马前后左右各拉持绳索的小卒也四开张望,但重任在身他们不能前去渴饮,天道见了几位人年龄却不大,就说话了:“你们也喝去吧,我不会跑的。”
      四个小卒疑惑地看着他,不相信这是真实愈发用劲拉直了绳索。半路上吹唢呐的那一位吹手小童已换作拉绳中的一个,听了他的话终于说:“天道…师傅,我们知道你是不会为难我们的,我们把你缚在石头上,你可不能跑呀!”
      天道回:“好的,把马的缰绳也缚在树上吧。”
      四边的绳索和马的缰绳分别缚系在石和树上,小卒们喝水去了,待捧着滚圆的肚子回来时,那年幼的曾是吹手的竟以一页槲叶折成小斗盛了泉水来搭在他的嘴唇前,天道的眼睛潮湿了一下,看着一边往下滴着,斗里愈来愈少几乎只剩下一小口的清水。他说不出话来。那叫猪仔的小童先说:“快喝呀,要漏完了!”他把嘴凑上去,但斗中的水确实漏完了,天道仍郑重的向小童道谢。
      天道记起来了,是有一个傍晚,他率领部下企图去攻下蓝家山下的禁门的,但那次他们是失败了,败于义兄奥加之下,西禁门外的巡马道上的巡夫发现了他们,十里长的护池墙上的烽火台节节引动了一柱狼烟,盐监的兵马严阵以待了。但是也是在前七天里,他和东尼的人马摸黑赶到了城池外,偷渡护池河隐蔽于巡马道,将长长的绳圈套住了每一个巡逻而过的兵卒的脖劲拉下马来,直到兵力冲进西禁门和东禁门,海虎和东尼亦于兵营收拢所有的刀…但是,但是,想到了这一幕的天道心中隐隐作痛起来。倘若真攻克了蓝家,雄心勃勃的东尼便预想着下一步怎样地蓄集力量再扩大地域,怎样去联合十一个山头共同发兵攻克县城,要使这皇天后土之下的县境完全是另一个天下,却一切都被女人牺牲去了!女人,女人,天道在心中叫道,女人真是英雄的罪恶吗?就在他陶醉于大地风光和自己英武雄霸时,蓝家的义兄,亦是他们五人之间的大哥首男便因为他们的妹妹蓝瞳瞳而与自己和东尼相争了。
      当然是不能答应的,攻克了此城池,蓝家肯定要从外地调集兵马来收复,那么,一场恶斗还在后边,若海虎有了家室,或迷醉于女色,而上行下效起来山寨还会像现在这般战无不胜吗?东尼相行计划下之所以能战无不胜凭的并不是兵多将广,而是一人强似十人的骠悍。再说,咱们要敌得是蓝家监官满门,只留下他家族的妹妹,这女儿能俯首顺从地作了仇人的夫人而生儿育女吗?海虎却断不以为然了,他甚说大哥在少林寺练功之人,十年的吃斋念佛青灯打坐当然没有了肉色之欲,可他们是可能吃生肉能喝生血的混世魔王怎么忍受另一种的饥渴?(奥加:每当我想要给你一点尊敬。你便开口说话)上一回独自前去战奥加不允,如今若再不允,当如何服众?东尼独自离去,海虎与蓝瞳瞳和首男纠缠,失了良机不说,兄弟反目致无可回的境地又是为何了?
      天道在心里千百万次地咒骂起他的结拜兄弟了。如果要论仇恨,最不能饶恕的倒不是蓝道天武!当年他们五人义兄弟在崖边相见跪拜于高山之顶,风送松涛,杜鹃啼血,说定了生不同时死则同穴,原来这一切皆小儿的信口雌黄?!从策反蓝道天武蓝家起根发苗的三个人,千辛万苦才发展到数干人马,杀出了万万山岭,攻克了偌大的城池闹得石破天惊,到头来为一个女人坚持径相反目?一直不以土匪自视的天道不禁在感叹着山寨还确确实实是些土匪了。
      心绪翻腾不已,扭动着头颈再一次看了万山涌伏的天边,看了一眼在艳阳辉映下迷迷濛濛的东道山寨中的寺塔和山下那一带闪亮的水面,天道欲再吁出一口英雄浩气。

      第二天醒来,天道已是在一间很净洁的房间。四面的一人多高的长形花菱窗上糊上了麻纸,经朝阳的照耀亮而发红,自己合衣躺倒着的则是在一面铺了虎皮大毡上的一领竹皮凉席,有双耳的青花瓷罐歪在床首桌面,桌面上滩流一块并未晾干的酒渍。他模糊记起昨晚的子时被带到了这里,来了人人抱了这酒罐进来,不说一句话地出去了。天道猜到这是蓝家的巢窝地坑堡,却不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自己又是怎样进来的。天道低眉这些全然不管了,他见了酒,只想图个痛快忘却现实,抱着瓷罐一大口一大口灌下去沉沉大醉了。他爬起身要坐起来,却听阵哗啦啦响动,原来手脚上现已锁上了铁链。链长异常,可以自如活动却不能腾跃飞奔了。酒醉之后给他戴这么长的脚手镣铐,看样子赤手空拳的一个天道被关在了地坑堡的巢窝里蓝梦等却仍是恐惧着他,天道便不觉得很得意了。
      他再一次抱了酒罐饮干了剩余的残酒,脑袋愈发清楚;抖响着镣铐将花窗一扇扇打开朝外瞧看,知道他是在一座三层高的诵经楼的顶间。地坑堡确实是在个地坑里,东道岭至此特出层岗、复坡垒垒,下垂至山麓忽陡而洼,形成下陷二三十米齐楞楞的东西。长约四百米,南北千米有余的圆形坑状。在四周的土塄上来寸草不生,外塄上修筑了约三米宽的高墙,每隔一米又一土堡,站个持刀的兵卒,而在堡墙外的东西南北四角恰恰形成四个不高亦不算低的土峁,每个都驻守了嘹哨警卫的喽哕。
      天道不曾来过这里,却早听说蓝家确有占据的某位曾在某朝某代的翰林晚年归隐的宅居,虽不能像东道山那样遗世独立,登山口上一夫把守万夫莫开;但他现在看到这种深高,于坑洼的南边斜着凿出一洞出入,大青石修建的堡门楼一旦关闭也真可谓是个固若金汤的好堡寨了。堡内的屋舍自是七进连环大院,泉亭家庙祠堂;诵经楼破旧是破旧但顶端檐角齐整,风铃依存,佛龛案桌也完备,香炉蒲团青灯檠盘佛珠磬碗还一揽堆集在墙角,天道不觉想到蓝家伯弟住在这里倒比更多的山主有几分斯文。但天道却是疑惑,蓝梦既将他押解来不让他很快死去也该下到地牢冷窟中好好羞辱折磨他,却使他住了地坑堡最风光的楼,睡舒适的床铺且有酒吃,差点是要让他回到往昔的少林寺练功生涯。他居高临下环视楼下每一进深宅大院,不知道蓝梦首男和奥加各住在哪个院里,而楼下周围站了三排武装的兵卒,明显是来看守自己的。
      天道之于常人确算有着高傲心性,但对他绝世的武功相较却看不上号。毕竟不是来做客,毕竟也已不是佛门的弟子,英雄一世的山大王可可怜怜被戴了铁镣囚在这孤楼上。即不沦为囚徒,一个在血与火的搏杀中培养成的大白鲨亦不能同金鱼一样静处幽室已!窝巢可以是雀燕栖身,而苍鹰在长空才能任性,天道担忧蓝家用自己性命作威胁与其他人一时羞愧蒙面,豁啷啷将手脚上的长镣提起来,他要对着那砖砌的墙壁撞去,要结束一颗不屈的头颅。
      就在他斜偏了身子一头撞击之时他停止了,似听见了在他脑浆四流地倒在地上,蓝梦却进来了,踢着他的尸体狂笑:这就是大白鲨天道?就这么死去了!知道要这么死去,何不让奥加在战中用刀成全你的英雄之名呢?天道突的由此觉悟到,古时多少英雄豪杰在战败后引剑自刎,自以为死得壮烈却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逃避?后人这么论说也是一种可怜的怜悯,何况如果死在战败后也还勉强说得过去,而自己败之于酒后,尚再没有寻死的机会,被解押来让成千上万的人目睹了最后再自杀掉,那就是更十分地窝囊了,且东尼的霸业和亲父兄的仇亦未得报,又何以一死呢?
      天道重新回到床上将脑袋勾起坐了,伸手来搬动桌上的酒罐看里边还有酒没有时,门被突然很响地推开。摸酒罐的手收不回来,天道僵直在桌上,而将目光硬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作出了凛然的傲慢的神情。来者不减凌厉,木板的地面发出哐哐的节奏。
      如若进来的是一身武人装束的奥加,挎了大刀,提了曾是他的那柄□□,或者蓝梦换了一身绅士的宽敞绸衫,端了青瓷弯嘴茶壶,天道这一时是要霍然而起臭骂,说不定要将偌长的铁镣摔打过去勒了他的脖子看那眼珠进出来舌头吐出来的死相,但进来的却是次男,曾少林出身的天道虽没有垂了头念阿弥陀佛却也一时不大自在,泥塑一般固定了身子。天道没有回应,却猜不着这人为何现身。他被带到这楼顶来,蓝梦是不敢来面对他的,那么这房间是他的布置了,这昨夜的酒也是他所放了。
      天道叹了口气,刚刚塑造的孤傲亦崩塌,此时次男若是联合蓝梦来杀他,于情于理、他亦不会反抗。
      这个上午天道吃了一碟牛肉半罐酒,因为没事又接连吃完了那半罐酒后迷迷糊糊倒了床上睡去。但似睡又未彻底睡沉,想这阵东尼、雷文在干什么呢?他知道作大哥的现在在这儿,知道威风一世的东道山寨覆没了吗?由两个兄弟想到雷文的雄狮岭,及雄狮岭的少主次男,蓦然之间就又责骂自己了,这不是很可耻吗,为什么见了徒弟,僵直了身子反要□□为孤傲清高?如若真在心底厌恶致不想见他,为什么在他走后又要看人家一眼呢?且喝了人家带的酒,享了他带来的优待,你在他最需要帮助时又人在何处呢?过去在安福寺读禅书,和在蓝家修皇极经世时自己的感应和知觉就奇差;天道叹气,觉得这实在有损英气,就两眼一闭也不愿再想下去。
      下午里,却是个丫鬟送了肉馅的包子和一盆小葱豆腐汤且又换了一罐酒,天道又恢复了目不旁视,也不回望她走去的后影。第二天,第三天,都是丫鬟来送酒饭,天道慢慢就不将目光高视屋顶,那么冷眼看她们下,仍不肯回句话。
      又一个晌午,天气闷热异常,他洞开四面窗子,外边没一丝凉风进来浑身烧燥难受。他吃过了酒饭从门里走出来沿着门外的段回廊转到楼梯处,那里数十级台阶下边有铁栅拦着,且站了三个持刀的面目狰狞的喽罗。他复转回屋掩了屋门,就在这时门偏被推开,却是次男又忽的现身了。他第一个念头是不接这酒饭要硬就硬到底,为着自己的英雄意气,他是永远不吃不喝也能行的。惜这念头才一闪立即又被另一个念头代替,自己说定了不为无情无义之人所动为什么竟和次男较劲呢,东道山覆没,众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他既然不死誓就要在某日重整旗鼓,大丈夫有大丈夫的气象,若为个无义而绝食岂不是小儿举动,像着那些读了书的情种的秀才坯吗,他忽地张开双臂把酒罐和饭碟揽了过来,并不抬头的,风扫残云般地吃将起来。对面被他的突变之举震住开始放浪地嘲笑,又调谑吃相的难看,但最后还是顿了顿说:“好呀,这才像个山上的大王的。可师傅,我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会这么吃了。”
      “昨日,也就是你被缚攻克了天国的第七天,关在这里的第四天,天国统领元海便调了五千兵马把城池收复回去了。”
      天道一下子停止了饮酒,酒罐在半空举不起又未放得下,灌得满满的一口酒不及咽下,他噎着脖子瞪着次男遂将酒喷吐了说:“你…说什么?”
      “ 瞧师傅,我道说你不会再吃喝的,怎么样呢?”
      “你本该有的天道大白鲨般能耐,就在楼上对付一个我吗?罢,我现在是不走了,你便把酒罐砸过来吧!”
      天道突然暴哮起来:“蓝梦狗驴,天杀的贼,你现在知道你的罪恶了吗?你有本事来灭东道山寨,你怎不去打杀天国?你到哪儿去了?你龟儿子躲到哪儿去了?!”酒罐就脱手砸去,但并没有砸在次男头上,高高掠过头顶直飞出窗口,沉重地在楼下爆碎了。楼下一片惊叫,杂乱的跑步声和刀械的金属撞磕声,倏乎枪叭叭响,子弹在窗口的上沿将碎砖崩溅到了屋里。枪声使天道更加暴怒,在东道岭的十二个山头上,十一个寨主都是有一杆铁枪的,而唯一最好的□□却是他大白鲨的,他用这枪杀掉了多少豪绅巨富,才使东道岭一带没了官府的税课粮赋,又是这柄枪在天国池震住了元家官吏,使那多少官兵被瓮中捉了鳖,可如今枪到了蓝家的手里在瞄着打他自己了!天道扑到窗口,对着楼下黑糊糊的屋舍和走动的人影厉声骂:“ 蓝梦、奥加!你狗娘养的打吧!你是还没学会放枪吧,怎么只打在窗沿上!?把天国丢了,我的打散了的兄弟不会饶了你的,东道岭的十个山主也是不会饶掉你的,你便搅着你蓝道天武的梦罢!”
      黑暗里蓝梦手下的家伙在回骂了:“ 大白鲨天道,这枪我是还打不准的,我们蓝梦老大是没有你的本事大,可本事大的东道山寨主却是我们老大的囚徒关在楼上了!擒了你,你也该明白众山主会懂得不敢再惹新的王中王了!”
      天道听了这话牙齿咯崩崩咬着却有什么办法,短志气了的英雄身子摇晃,从窗口软下扶着栅栏。他为志气与大势的丢失伤心,也为自己的义兄义弟伤心,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毁在明火执仗的对手上,而是毁于并不防备的所谓同盟者手里啊。他再哭出声来的时候,看见了一直看着他落泪而沉着脸的次男了。
      这个夜晚风高月黑天道在楼屋里静心,心却实在难平,把一生从未骂出的粗野之辞都骂了出来,后来就长啸不绝。楼下的在蓝梦的吆喝下所有兵卒看守好楼的四周一律用棉花塞了耳朵,不允许有一个人承接天道的叫骂,他喜欢骂,便让他对夜空骂个尽兴罢。
      于是没有应承,甚至连个响动也没有,天道的叫骂如同笼子里的凶狮,渐渐失了勇猛和狂躁,骂声嘶哑起来,后变成了呢喃,再后只有拿自己的双拳哐哐扯着锁链。黎明时分天道倒睡于窗口下的地板上,似死还活地喘着粗气:“让蓝梦上来!我要他来!”“他不会来见你。”次男的脸藏在夜色里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不见我?”天道凶道,“他龟儿子,怂包,他是不敢来见我!”“你说得是了,他怕你的,他把楼底用铁丝全网住日夜有人巡着。”
      次男说完又沉默了,脑袋勾下去半晌:“你便在这这么待着么,你便在这这么思虑着雄狮岭和东道岭了么?你又是现在在做甚么了?”
      天道凶过之后听着他的所言却无可奈何地悲哀地叹气了,但他的话含糊不清神色鬼诡, 没了以往的和颜悦色,天道确觉察出了异样。他看这个视如己出的徒弟,认不清楚他的善恶、也不知道他的深浅;他便试探咒骂蓝梦和蓝道天武,要人来见他的反应,以此察看次男和蓝梦的情况与关系,好了解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果然他道了有一前朝遗老野豹秦虹头上着了伤正用南瓜瓤敷治的消息。
      “天国官霄的兵马剿过山?”天道问。
      “师傅,”次男说, “你道知道一个人称电眼的贼吗?”
      “你是用他擅自行动来嘲笑我吗?”
      “……我要告知你的是他一个飞镖打伤了山主。但他的一条胳膊却也让我家山主一枪打断了,没了胳膊他还当什么山大王?他废了倒也罢,归根结底倒是他害得我生不如死,呵呵。”
      天道说道:“ 他被废了?!”这么叫了一下,再不言语,遂哈哈大笑。这是怎么样的世事呢?正是他和海虎突然脱离,蓝梦才趁机暗算了我,蓝梦还应该感谢自己那义兄的才是,却怎么还对他下毒手?也好,也好,一身好本领的他倒是废了,这岂不是种报应呢。但他白朗不解的是次男嘴里出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你认识东尼?他什么时候要杀了你?”
      次男却又沉而不语。一时刻里天道却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多少天来,他总觉得这人出现的诡谲、他说他恨着东尼倒确是有迹可循……但谁曾想到竟会与自己相见于楼上囚室?
      天道却听次男说:“ 他背离了你,你竟还替他说好话?罢,不管怎护着你过去的兄弟,我是恨他的。蓝梦真是实在玩不了枪,叫我一枪打死了他他跪在我脚下求饶才能令我解气。”
      天道虽然为东尼开脱,但既东尼真已经背离了他,他是打算从心里彻底抛弃了这一个兄弟的,叹了口气便再不为其作强辩,他关心起外边发生了什么。次男缓缓道,在天国的城池丢失之后电眼当天听到了消息,也同时得知蓝家囚俘了天道便连夜带人直奔地坑堡来。那一夜就是蓝梦挨了天道骂,也害怕元家和天国官府的兵马趁势杀上山来,就领人到地坑堡外二十里地的一个镇子布置防卫力量却恰与电眼相遇,一场恶斗里,电眼便砍倒了地坑堡十二个喽罗,且一镖击伤了野豹秦虹的右腿。蓝梦本从马上掉下来眼看着便遭擒拿了,突的枪响,奥加枪放了十下,几颗子弹使电眼的一条胳膊断了。
      听完叙讲,天道伏了窗台再没有说话,极目望着堡墙外远处的山岭,将双拳抱定在对天为救自己而伤了胳膊的东尼祈祷了。哎呀!结拜的兄弟到底是兄弟,他们到底是东道山寨的好汉,到底没有忘了做兄弟的天道呀,他是擅自行动擅自离去,但仍与蓝家官府绝是不共戴天,想那结拜的义兄因生活所逼,一个被蓝道天武所害的无家无产的孤儿,小时整整十二年里从事着为别人娶亲而从山道上背驮新娘自己却终是光棍一条,他却何不想追权逐利的享福呢。即使是雷文出身于戏班的戏子,抽烟土抽得形如饿鬼,演死得活灵活现。他们当年一起在蓝道天武手下还是我助他活着离开蓝道天武手下的炼狱,他现如今当了雄狮会的大王、救了白家的少爷白军浪,才成了今天的海虎;如今,来了一个电眼东尼救他,虽是断了一条胳膊,必更是不甘心就此罢休,而自己的弟弟雄狮雷文如要是听到了消息岂能不来救他吗?哈哈,有这两个兄弟重新打出山旗号,走散的更多的兄弟就会不断地寻到地坑堡来的啊!
      又涨回了英雄气概的天道从窗口回过头来,眉宇间神采飞扬,神情斐然:“ 我倒是知道了,蓝梦他之所以不杀我,倒是真害怕着东道山寨罢!瞧着吧,不单要打伤他野豹秦虹的头,把他千刀万剐便在后头!”
      次男瞧着他的得意:“ 师傅还明白了什么呢?”
      “还明白蓝梦之所以降你一日两次送了酒饭,是要用我徒弟来降住我,他死到临头时起码可以让我来镇住我的那些兄弟给他留个全尸了!”
      “果然是大白鲨天道。可你的分析对着别个人物合适,我家山主却万万不是你所估计的了。”门口却突然出现动响,一被人推送着椅子进来的女人回天道说道。对方丧眉低眼,望向自己后便走了。
      不管突然出现的女人怎说,此日始后天道在楼室里恢复异常地活跃了,他每日早起,戴着镣铐扬腿伸臂,锻炼着筋骨。要么趴在窗口往四方眺望,希望有滚滚的尘烟腾起,看见有飘动着绣有白色鲨头的旗帜。这样的眺望常使他脖颈发酸,然后就切切地盼待楼梯口响动脚步,盼那日突然出现了的女人送饭来。女人一来,立即迎着询问外边的情况。而女人,换着更多更艳的衣饰,说更多更新的消息,殷勤得比以往愈加活泛。她告知了某日有东道山寨的一支二十人的兵卒曾攻打过地坑堡,告知了某日在地坑堡的下山收粮的喽罗被三个穿白色鲨头标志服的人一尽杀戮,告知了断了胳膊的电眼东尼果然第二次第三次来突袭,害得亚梦放话谁要能带来东尼或雄狮的人头可以赏三百两白花花的烂银。天道一愣,那女人却一派自然,偏乜斜了眼说:“人常说树倒猴狲散,我不明白既是囚徒了,却凭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来救你呢?”
      天道脸色陡然变了说:“ 你说凭什么呢?这话你可以去问你家山主。他把我弄来,必是看上我的身份了,他怎么却迟迟不肯来见我呢?”女人说:“他不来,可我不是来了吗?”
      “一个小丫环,你哪里懂得男人家的事。”
      可那坐着椅子,不能自己利落行走的女人说:“男人家的事女人自然不懂,可女人家的事男人就懂吗?尤其你这哥哥,竟把地坑堡的妹妹认作是一个丫环了呀!”
      “妹妹”,天道兀然间惊住了。这女人坐在了他的近旁,动手去他的后脑捏下了从屋顶掉下的小小的灰土。他本能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还在说:“ 你是蓝家,蓝道天武的女儿,观月瞳?”
      天道获知了突然出现的女人不是丫环而是蓝梦和奥加的小妹,他惊觉着要与这女人疏远,思想却乱得一团麻,理也理不清了。他真不相信她是这人蛊惑了海虎和首男,这是雌儿在诓他吗?可女人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身金银细软长生锁;看来,她是蓝家幺妹无疑了,而如此的身世天道忽是同情了,在这个世界上善良是苦命和祸灾之根源吗,自己几经周折在蓝道天武手下遭此横难、她一个弱女子甚曾受何等险境乃至不能自己站立?而像她不能安安稳稳作幸福的孩子,几何命数竟来到蓝家蓝道天武之下终日生活在刀枪死亡流血之中了!天道叹自己从小当和尚,要么处在蓝家手下摸爬滚打,于女人的事真是知之太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观月瞳她或许当初一派软弱良善,可做了蓝梦的幺妹,身上有了蓝家的血气流动,也会变成另一个人吗?那女人却并没有再与自己有更多话,只是说:“军浪哥托我带话,有一人要秘密着见你、是军浪哥的师傅。”
      军浪哥,便是海虎了,这天道是知道;海虎的师傅…蓦然听到一种声音在唤呼着他,张开眼皮,发现床边坐着自己的义弟。天道不可置信的闭了双目,将头扭向墙去。雷文说:“义兄,你能再看看我吗,我们只能再见上这一回了,你也不肯看我吗?”听了这话,天道忽地坐起来:“是他蓝梦要杀了我吗?让他来吧,让奥加也来杀了我吧!”他冲着雄狮雷文发凶,发了凶却注意了这人全然不是了以往的精神,害病后几日不见,意气风发的雄狮竟鼻子炎红,眼睛枯涩,那矗立硬挺的头发也似乎稀薄干黄了,他咽了口唾沫,将头垂下了:“……弟,你该好好静养了。”
      雄狮却笑了:“你终是看了我一眼了!我知道我现在来不是时候,你是不愿意与我多说话的,兄长。可我不能不来,我先是给你说你的义兄东尼…”
      天道却打断了:“弟,你快回去休息,现与我说这些无意义。”“那我就给你说我的事好吗?兄长,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丑了?”他确是丑了,一个前几日还精彩无比的人怎么就突然丑起来了呢?天道说:“你到底害得什么病?”
      雷文凄然的说:“兄长,你便杀了我罢。”“你是唬我吗?我怎么会亲手杀我弟呢?弟,你便不是这几日什么郎中给你道些闲言碎语了吧?”
      雷文幽幽的像流淌的水一般说下去:“我知道你一直在对我有着防心,我也一直没对你说过,其实我一直希望哥你便这样杀了我,助你的无情杀道大成的,我本要联合义兄的蓝家一齐对抗与元家的,夺回那城池,谁知义兄联合电眼造反了蓝家自立门户、害得蓝家那用毒的高手染得我怪病,身体四肢逐渐溃烂,五官最后也会溶解、头脑日渐不清晰,我便独兵战那元家的统领、我计划着削弱那元家的战力,便于哥你奋起和日后对敌;可统领却看穿了我的意图,将我伤重而不致死,这是他们牵制你的方法啊!哥早该是知道我的狠毒和邪恶的,但是在与你的接触中,你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英雄,你不但有比一般人英俊的容貌和身架,你更有一般人没有的英雄气概,你并不是贪色之人,你不以你的英俊自持,不以你是一个王中之王的人物而高傲对昔日的弟弟。正因了这一点,我更加敬爱你,且后来也认出了你就是当年救我的恩人,我哪里再,更没有救法了。但我既是命系悬壶的人了,我怎能不来见见一直为我悬着壶的你呢?我无论如何要来最后看看你了!蓝梦见我病到这步田地知道你没有起作用就叫器着要杀掉你。但他现在是病了,病得也不轻,终日惊恐着会有人要杀他,也就另眼待我,不视我在眼里将我放进来。我偷地跑来,一是要提醒你蓝梦明日会来杀你,或许就在今日,兄长你万不可睡着要防着他,二是我要求求你,让我就死在你的手里吧!”
      天道看着他不歇气地说着不让自己一句插话,似乎要一停止下来就再也说不完了。现在他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向自己企求了。泪水不知何时起已经满面了的天道,双耳轰鸣、喉咙哽噎,他为自己的义弟颤栗了!天呀,原来是这样,事情原来竟是这样!他忘却了东尼断臂带给他的烦恼,满心地同情着这个可怜的义弟了,谁能料到拯救他的不是月下结拜的武功超群的雄狮岭少主而是这一个不胜风寒的病人啊!他把雷文一揽手抱起来,抱得是那样地紧:“你是不会死的,你是不会死的,等我哪一日出去了,我会请世上最好的郎中治好你的病的!”“啊,有你这样的话我真高兴,可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悲哀到极的天道一下子冰山似地崩溃了,他瘫坐在条凳上抓过了酒罐来饮,却在酒罐里发现了一柄短刀。他极快地把刀拿在手里,回过头来,雷文已衣着整齐地平平地仰睡在他的床上了,在惨惨地笑:“义兄,你来杀了我吧!”
      天道握着刀走过来、他的手在抖动着,他杀过了不计其数的人,却从没有这样抖过。“我能怎么杀了你呢?我怎么能杀了你呢?”“你杀了我,我会死得幸福的!我求求你了,我的大王呀!”天道看着他微笑着闭合了双眼,脑子里浮现出一刀下去切断了他的喉管或是一刀扎在他的左胸,血喷泉一样地溅上屋顶溅上四壁,我的义弟便和东尼一样就再不复存了,他回头看着窗外,今天的太阳没有照耀,不知何时布满了阴云,有雨在下落了。他终于说:“好吧,我满足你。你把左手搭在床沿,我划破血管血就会流干。”
      雷文并不看,伸过右手在床沿仍那么安详地闭了双目,天道却拿刀背在他的手腕处划了一下,就坐在一边头软得再也抬不起了。
      楼室里是那样安静,窗外的雨在淅淅下着,这雨声在雷文的知觉里是血管里的血在往外流淌,他没有痛苦,觉得生不能与英雄的天道称兄道弟也不能与他共享荣华,但经他手死去才使他这般自在幸福呢!现在他要死了,血一流完他就死了,但愿在另一世里他们再相会吧。
      天道抬起头来,义弟胸前的起伏也平稳了下来。天道就这么一直看着他安睡了,次男现身后便带走了他。直到天黑,天黑又到黎明。黎明里,天道抱了酒罐大口大口往嘴里倒酒,已经喝得大醉了还在摇动酒罐。没了酒的空罐里有了一种金属的声音,掉下来的竟是一把钥匙。天道兀的醒酒了,拿钥匙去开镣铐上的锁。锁打开了,他的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了。是呀,义弟本在死前把什么都预备好了,为他带来了钥匙,也为他带来了自卫的短刀!天道跪倒在地张开双臂,叫着弟啊弟啊,泪水涌流却嘿嘿地大笑了。
      也就在这一日,他又听见楼下有了鼎沸之声,探窗看时,堡门洞的两边一溜两行的喽罗全副武装了直排到一所高大宅院去。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见堡门洞开,一个只穿了件披风的人走进来,双手在胸前捧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这不看则已,一看使天道大惊,那人竟是白次男!这形如恶鬼的雄狮岭少主是来做什么了?为什么单独一人且赤身裸体不带了刀棍,端的又是谁人的头呢?便听到那两行喽罗一声送一声吆喝道:“白次男来献雄狮雷文的头喽——?”
      天道终于看清那头颅正是弟弟雷文的,立时明白次男来的目的了!他甚有些不信眼前所见,顿时双睛爆裂黑血翻滚,扯着铐着自己的镣铐巨声骂起来:“白次男,好你个没廉耻的逆贼,你是杀了我弟来投降的吗?!你个畜牲呀!!”骂声异常洪大,如雷炸响,楼下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端着头颅在喽罗的刀林中向大院走去的次男身子摇晃了一下抬头看了他,双足便跪下来,说:“师傅,白次男终算又见你一面了!”天道巴不得擂他一拳:“我不要你这畜牲给我下跪!我不是你师傅,你也不是我徒弟!”
      白次男站了起来,突然哈哈大笑了:“那好吧,金鱼,你已经是蓝梦的囚徒了,你让我也同你一块送命吗?我前义父雄狮他便不识时务与蓝家作对,且他的一颗头值三百两白银,我有了银子便给他贡上烟土呀!”天道说:“好吧,你去投靠蓝梦那狗种吧!可你记着终有一日我会剁你个肉泥的!”白次男呵呵一笑:“这你就差了,师傅,蓝梦赏了我银子,说不定还封我个头目,那我就先来成全了你呀!师傅,你好好在那楼上呆着,我要去见蓝梦了!”
      天道身子一软,差一点从窗口栽跌下来,头在窗沿上一磕,再后仰在地板已经气怒昏死过去了。
      实指望东尼残废战死后有雄狮岭振臂一呼部下云集来杀败蓝梦救出他,但他视为亲生儿子爱护的次男却又一次地给了他天道致命的打击:天道苏醒过来眼睛还没有睁就骂出了声,骂白次男的心是彻底地瞎了、骂自己也是瞎了。
      此后的两天再没有人来,送酒饭的是那个叫猪仔的小卒。但天道一个人呆呆地立在窗口为无人来遗憾时他却总看到了雄狮山寨或东道岭的人有三次在堡门外的土场上搏杀。他们虽然人很少,武艺皆平平,而且径直到地坑堡前叫杀是自不量力,却一个个在被杀死的时候大声叫喊,“还我寨主!还我寨主!”天道目睹了这一幕壮烈的场面热泪纵横,后来就跪在窗前,他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只是拿双拳槌击楼板,发誓定要为这些小兄弟们报仇,祈祷着这些为他而死的人的灵魂在天之一方得到安息了。
      突的有天,楼下传来了杂乱的呐喊声。听得见有嘶哑的吼叫:“一定要守住,守住!今日谁杀了那头领,我蓝梦就将重功赏他了!”天道听出这是蓝梦本人了,接着大骂着“我那日见了雄狮,跑到哪儿去了?”一小卒在答:“前些日子上楼了。”蓝梦又骂道:“娘的,谁还让他到楼上去的?!”天道隔窗一看,堡门外的土场上果然鲨头旗帜数面,无数山寨的旧部在那里攻打,他要探身窗外嘲笑那一个蓝梦了。楼梯口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天道立即复坐床上将镣铐缠在手脚,那一柄短刀就顺手压在凉席下。
      门被一脚踢开,蓝梦和四个提了柳叶刀的喽罗走进来。“天道!”蓝梦恶狠狠地说:“怎么,义兄?你不是总要见我吗?我今日来见你了,怎么样,地坑堡待你不薄吧,关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个徒弟陪你?”突然一变脸吼叫:“小的们,把他便给我砍了!"
      四个喽罗皆一时满脸尴尬,觉得自己战世间的强者自不量力,天道傲慢地坐那里,冷眼看着蓝梦,说:“那义弟你还来干什么呢?怎么还到楼上来?!是来请我出去吧,外边的我的兄弟越来越多,你是让我去领他们进来吗?”蓝梦冷笑:“是的,外边是打得厉害,自把你关在这里,我地坑堡再没安宁过。”
      天道哈哈大笑:“这我当然知道,你是瘦多了,气色是坏多了,日日夜夜听风声就是雨,见草木也错认了兵,再要下去你不是吓死也得吓疯的吧?”蓝梦说:“说得一点不错,我就为此来向你借一件东西的。”天道说:“什么东西?”
      蓝梦咬了咬牙:“要一颗人头!外边的人见了你的头,心就死了,就不会再来寻我的麻烦了!”
      天道笑了:“是吗,你来取吧!”
      蓝梦叫着了一声,四个喽罗还未动手,天道忽地从床上凌空跃来,那手在起跃时早从席下抽出了短刀,一下子扑到那狗驴的身边,一手扼住了他的胳膊,一手将刀贴逼在他的脖子,大声说:“对不起了,义弟啊!你给你的部下说,让他们乖乖放下刀先行开路吧!”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四个喽罗,蓝梦亦是面如土色,他只好命令着喽罗放下刀前边走,天道就将他押着一步一步走下楼来。地坑堡的喽罗小卒见山主被押下来,蠢蠢欲抢,那刀就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血了,蓝梦连忙叫道:“谁也不要动,谁也不要动……”这一幕恰被堡门外搏杀的人瞧见,抵抗的兵卒稍一迟疑,两山寨的旧部早一刀捅死一个,就蜂拥下来使劲砸撞堡门。天道又逼着蓝梦下令把堡门打开了。
      地坑堡所有的喽罗兵卒被赤手集中在一块空地上,天道说:“蓝梦,你说怎样处治你呢?”蓝梦一脸哭相了:“以牙还牙,你也押了我一路去东道山寨吧!”天道从他的腰间拔过了曾经是自己的□□丢开了蓝梦,低头将□□的机头打开又对着枪管吹了吹气,却将□□插在自己腰里,仰天哈哈大笑了:“你算是什么角色,还用得着我押了一路去山寨?我杀了你也嫌损我的英名!”遂叫道:“谁来砍了他?”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穿着半弦月的白色服装,提着一把仙剑。天道似乎不认识他。
      “你是谁?”
      “我是来奉行神旨的。”那人说。
      “你能砍了他吗?”天道又问道。
      “我明月从未杀过人,只是今日我要破例。”
      “你没有真心关心过人们的存亡,你伟大的梦想只是一个借口,你和白次男一样,只想享受绝对权力带给你的一切。只是你这人野心更大,和胆子更小已,你及非凡夫俗子,亦有惊世智慧;你可否又明白我杀你的意义了?是的,你就是不会明白,我便给你题词罢。”

      【心存奸险命数变,狗驴岂能称至尊。】

      阳光下,他一剑砍去竟将蓝梦一分两截。那上截的蓝梦倒地还活着,说了句“海虎……原来杀我的竟是你…我早就知道……”睁目绝气。

      大白鲨收拾着残部回到了东道山寨,天道又是一代枭雄,东道岭和雄狮岭的王中王了。到处在扬颂着一个英雄难而不死灭而不亡的传奇,已经衍义得神乎其神,说天道在醉酒中被蓝梦囚押在地坑堡的诵经楼上,如何是白日里的英俊潇洒的山大王,夜里就显身一只蛟龙白鲨,望月嘶嚎,引动着满山遍野的生灵了。诵经楼是哪个翰林的老母居住过,久年未修破败不堪了,但天道去后每个黎明里楼檐风铃叮响,悠悠似有诵经声,只有在天池上空才能见到的白鹤天鹅,却见天要飞来七只揍在楼顶引颈长鸣,东尼的去世引得天道本人的命星破裂。这样的传奇先是在山民百姓中,至后东道岭众山的喽罗小匪,县城的工商作坊里的掌柜相公,连官府军营中的兵勇士卒全都如此谈说。
      东道岭上没有了蓝梦,十二个山头便剩下了十一个,那十个山主在天道遭擒之时着实是晴天里听到了一个霹雳而震撼了,他们遗憾着天道雄鹰折翅骏马失蹄,受到了平生的奇耻大辱。但每一个山主之心中却也包藏了一份幸灾乐祸的暗喜;有天道一日在,东道岭当然是安全的;官府收的税自己收、官府纳的粮自己纳、有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大福大乐享受;但有他一日在,东道岭的头把交椅永远也就是他天道的。所以,如若蓝家灭了寨,他们异口同声蓝梦心毒胆大,却没有一个提出来剿灭地坑堡,可能蓝家在他们眼里原不算什么角色,只要提高警惕防备着些愈加经营自己山头,谋图着某一日这东道岭真要成了自己的天下。
      但是,现在的天道奇迹般又坐回了山寨,自不量力的蓝梦落了个寨毁人亡,便又都一齐称颂起天道武功的英雄盖世了。东道山寨的印着白色鲨头的旗帜又在已经开裂如刀剑的寺塔上飘扬,它就象征着这数百里方圆的东道岭上依旧是天道的天下。
      东道岭,十一个山头若十一个部落,本各自在其势力范围内经营各自营生、巡哨,见巨贾豪富的钱车粮担就扣,遇官府的游兵暗探便杀,山与山狼烟联络,寨与寨号角呼应。但谁也不能侵犯了谁的势力,唯天道家山寨的人,只要是衣上有鲨头标志的或是持一块刻有鲨头的木牌的却可以自由往来于各个山头的区域。这当然没有明文协定,但一时间却成了例行的规矩,于是常三更半夜有人影绰约,询问什么人,回答大白鲨天道下的,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更有这个山头与那个山头为一个动心的女人或一担财物发生了冲突,几乎开始都在吆喝:要眼睛出气吗,老子是天道下的!结果是假的占了便宜去,真的又被错为冒充,出现了不少的流血事件。天道就要传话给十个山头,邀请十个山主前去聚,亲议这些事宜了。
      众山主得到邀请筹备了丰盛的礼品,他们知道如今的天道自比往昔更一层威风,所谓邀请去山寨也就是让他们前去恭贺他的复出,也就是要暗暗警告东道山寨的名号是谁也不允许冒充的,皆在这一日纷沓来到寺塔下。众山主的猜想一点不错,大白鲨虽然腰斩了狗驴蓝梦,一把火飞灰烟灭地烧毁了地坑堡,但被一个最不起眼的山主四条绳索绑了,走数十日地解押到一座楼室里这羞辱是太大了。
      他成心借此机会让众山之主们瞧瞧他一个王中王是可以被人欺负的和欺负得了的吗?为了办好这次集会,他重新修整了寨堡的墙栅舍院,到处收拢散落的旧部,招募新兵。但令天道多少有些失望的是数天时间里虽然张贴布告喧腾锣鼓,传播了口信,上山来的人马仍是寥寥无几,更多的则是那些在地坑堡投降的喽罗,是山上百姓和偷跑来的逃兵役者。这些新人伙的穿上了印有鲨头标志的服装,包裹黄的头巾,一见他就全伏地呼大王,他不认得这些陌生面孔,总觉得没有以往旧部兄弟们的那份熟腻和亲切了。他无论如何要寻到所有的旧部兵卒,甚至动了情道:山寨遭难,我天道却没能保护好大伙,今日天不灭我,山寨的兄弟就要有福共享啊!

      当众山主到齐了狼牙山寨的山门,天道自然立于崖头路口拱拳喝迎了,自然又是往昔的一身素白功服了。待座了,众山主们走到了桌前,却没有落身下坐,自惭形秽起来了,他们整衣理帽尽量使脸挂笑,言称薄礼小品不成敬意,然后弯腰向天道恭贺,逐一选着天下最华美的辞藻称赞他的英勇了。一时间东道山寨就是一面旗帜,天道就是众人心悦诚服的领袖,县城的官兵是一群草芥,这方圆数百里地是一个清平的世界了!作了阶下囚,蓝梦却仍是见他战战兢兢,这已经是别人不能做到的奇迹!这全是自己的英雄气概所征服,世上有第二个人吗?或许,这些众山主和众喽罗的称颂未免过份了点,但除了他天道哪一个人又有哪个能如此承当啊!
      天道毕竟是英雄的天道,在这样的场合中他不会忘记了为他牺牲的人,他毕竟追念那些亡灵,首先想起的是他的结拜过的三兄弟雄狮。他给大家讲述着他义弟的英勇,从精致的木匣里取出颗血肉已化的骷髅头安放在台上为其奠酒,三跪六拜,声明他要修坟造碑,年年月月为他的可敬可亲的义弟祭祀。他讲述了这人在楼室里怎地敬重他,又是怎地暗送了他钥匙和短刀。此话一出,众山主和喽罗兵卒都议论哗然了。这一切的一切,他们在天道一说一个已病入膏肓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怨怪天道怎么启这种口呢?可听罢了他的事迹,他们全都被前所未见的人所感动,心想感叹一个山头的大王尚且忠心于天道,定受了英雄的感染,更可以说身上流动了他的血气,越发证明天道的英武了!
      当天道将一壶酒洒向地面,大家把酒全洒在地面,他们同时在心中祈祷着在自己的一生中也能遇上这么样的兄弟,做一个有着生生死死的奇艳风流的英雄多好!天道接下来在追悼为救他而攻杀蓝梦的兵卒、追悼完了,他站起来喝令兵卒点燃炮铳连放三十六响,抬出鸡鸭猪牛肉一盘盘端上,将一瓮瓮烧酒在大碗中筛满,宣布能吃的吃饱能喝的喝足,没了蓝梦便不怕有偷袭,醉得昏天黑地三天。

      【完】

      但是人群中还有人叫道:“天道,你并没有追奠到一个更救过你而死去的人啊。”这一声很是响亮,似乎还带有童腔,已经坐下的天道默着脸问:“哪一位说话,是我遗忘了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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