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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 18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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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林存善的谨慎和钱叔的武功,一定会千方百计避免和吕尘逢面,吕尘应当之前而已的确不知钱叔早已回长安,否则不会用那般悲伤的语调提起他。
那是什么时候?
莫不是师父那会儿为了阿姐之事去找他们,而林存善恐怕怎么也没料到吕尘会突然到来,以至于和钱叔都没有提防,让吕尘撞了个正着?
可也不对,钱叔的武功应该远胜吕尘,就算吕尘是突然来访,钱叔也该及时发现,趁早躲起来吧?
何况上回在瑶光寺见面,林存善丝毫也没有提及此事……
林存善这人喜欢遮遮掩掩,藏着秘密,但师父为何也全然不提此事?
张小鲤只觉得脑子乱作一团,头痛欲裂,单谷雨注视着她,道:“小鲤?”
张小鲤回神:“啊……”
单谷雨很直接地询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比如,钱叔的知交会是何人,而钱叔,又为何要如此如此提防这位知交?难道当真只是因为愧疚,不愿见故人?”
张小鲤纠结地说:“我现在也不能肯定……单姐姐,要么这样,你先回端王府,我想办法确认一下。若真有什么消息,我一定让莫大人尽快通知你。”
单谷雨盯着张小鲤片刻,突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张小鲤也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并非故意这般遮遮掩掩吊人胃口,实在是……”
“实在是要顾虑的人与事太多了。”单谷雨应答道,“对吗?”
张小鲤点头,单谷雨凝视着张小鲤,道:“小鲤,我还记得,同你在柳县客栈初遇时的场景。我虽是为了林存善接近你,打着其他主意,但同你相谈,很快便真的喜欢你了,因你实在率直,哪怕当时身上也藏着林存善的秘密,但我状若无意戳穿后,索性也很快告诉了我一切……”
张小鲤微怔,单谷雨继续道:“后来你说,你是走南闯北活下来的,我还觉得很意外,因你身上,总有一种愿意相信他人试一试,哪怕信错了,也不害怕受伤的鲁莽,这样的性子,我自幼见得太少太少,所以觉得十分珍贵,林存善,想必也是这样想的。”
她这样说,张小鲤忽然明白了,从前,她什么都敢说,除了姐姐相关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后来一切都被知晓,她对林存善、单谷雨等人,更是从无遮掩。
故而,对于林存善和单谷雨的欺瞒,张小鲤总觉得不可理解。
可如今,终究她也不得不这样,有时隐而不说,并非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有太多顾虑……
张小鲤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张小鲤的神色,单谷雨也知自己不必再多说,只轻叹:“人这一生,到底是身不由己,在扈州如是,在长安如是,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张小鲤听出一点弦外之音,忍不住道:“端王……”
张小鲤想要劝一劝单谷雨与端王之间的事,可方开了口,单谷雨那向来有些冷然的面上带着一点哀愁,张小鲤又不知如何说了,只好临时改口,道:“端王……一直,都并非一个闲散王爷么?他的野心,一直都……”
单谷雨垂眸片刻,道:“为何突然这样问?”
“我有点不明白,从既盈围场回来,我就一直在想,但一直没太想明白。”张小鲤困惑地说,“皇上对王爷很好,二皇子对三皇子其实也不差,他们又过得这样好,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偏要赌上一切,牺牲一切,值得吗?”
进张小鲤的屋子后,单谷雨始终忧心忡忡,闻言,这是第一次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小鲤,大家都喜欢你,因为你有一个说起来很小,实际却很难得的优点,便是容易知足。你跟着你那个师父过苦日子时不抱怨,为你阿姐寻真相时也不放弃,哪怕当上了女官,仍一心只想着翻案后去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可大部分人,是很难知足的。”
张小鲤一怔,道:“也……也不是,我也贪恋荣华富贵的!要是天上能掉金子,我肯定连滚带爬地捡……只是现在的荣华,我消受不起。”
“哪有什么消受不起的荣华富贵?不过是你的心里有取舍。而世间之人,大多只想得,不肯舍。一个王爷、一个皇子,固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一人之下,足以让他们痛苦一生。他们生来便在山腰之上,有一个攀顶的机会,怎肯放弃?”
单谷雨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微微蹙眉:“别说皇位了,自出生以来,我常见人为一官半职闹得鸡犬不宁……人心不足,永远不足,当了一国之主,便想当万国之主;当了万国之主,还要搜寻仙山,以求长生不老,白日飞升……”
说到这里,单谷雨闭了闭眼,似是极为厌倦和厌恶这一切,张小鲤突然意识到,单谷雨的性格,的确很可能对这些争权夺利之事毫无兴趣,可她的出身,竟恰好干系着两国,她自幼就看见名义上的父亲如何冷待母亲,如何谋夺舅舅……最终,还要看着家国倾覆,好容易被端王所救,对方却又同自己有决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更有甚至,端王也在为了权利而谋算……
张小鲤有些不解,道:“单姐姐,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留在端王身边?你与他……本就不可能相恋。而他所谋求之事,更与你所图背道而驰……”
单谷雨淡淡地说:“既已选择端王,林存善没有退路,我更没有。”
张小鲤明白,这退路在她身上,和在林存善身上,有两重意思。
单谷雨道:“可小鲤,你还有退路,今夜之前,你一定要离开,否则,明日迎亲队伍一来,你便会深陷宫门。我知你担心蕊娘,但眼下一切扑朔迷离,你犯不着赔上自己。街巷外的那个凉茶铺铺主是我的人,你若决定要走,同他说一声,我和王爷会想办法帮你。”
一时间张小鲤不知说什么才好,单谷雨却只是温柔地把张小鲤耳畔的碎发拂入她的耳后,平静地说:“小鲤,你终究和我们是不同的人。但我们都很理解、喜欢你的这份不同,也希望你能试着理解我们——我相信,你现在也的确理解了一些。”
张小鲤有些发懵,单谷雨那总是带着淡淡药香的手轻轻拂过张小鲤的耳朵,随即她起身离开,淡绿色的裙摆飘扬,犹如在风中飘零的一片叶子。
*
张小鲤想要找吕尘聊一聊。
可吕尘行踪莫测,最大的可能就是守在皇上身边。
张小鲤坐在马车里,烦闷地掀开帘子往外一看,朱雀大街上人潮如织,她眼下难以回宫,就算回宫,也不太可能见到吕尘,只能先再去一趟惊鹊门,挑挑拣拣,把能说的同莫天觉说了,看看能否有新的想法,若没有,再去鹰卫所仔细查看,或许能找到阿姐消失的秘密……
张小鲤正思绪纷纷,马车却猛地一停,张小鲤按住车窗边缘,听见前方传来道歉声,似是有小贩没看路,险些被撞上。冯乐安就坐在车辕上,自不是那种会大声斥责的人,只说小心一些,吩咐车夫继续往前。
张小鲤却忽地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射来,她猛地看去,却见看见一旁人群中,站着个吕尘。
他不知是何时混进去的,打扮与一旁的小贩极为相似,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小鲤,见张小鲤看来,吕尘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饭馆,一撩袍子就走了进去。
张小鲤一怔,赶紧扯开车帘,道:“冯大人!”
冯乐安吓了一跳,道:“发生何事?!”
他说着还要拔刀,张小鲤赶紧道:“我……我突然觉得很饿,看见一个饭馆,想去吃些东西。”
冯乐安自然不会也不能有异议,陪着张小鲤下车进了那家饭馆,张小鲤要了个靠街边的包间,照例,冯乐安在外头等着,张小鲤在里头吃。
她等了好一会儿,窗户就有了动静,张小鲤赶紧打开窗,果然是吕尘,他虽身躯高大,却轻若鸿毛地落在了包间之内,张小鲤又立刻将窗合上,道:“师父——”
吕尘神色肃穆,道:“长话短说,你不想嫁给三皇子,就今夜离开,明日迎亲队伍一来,一切都将后悔莫及。”
张小鲤一愣,道:“我阿姐……”
“你阿姐的之事,我会想法子,不过,你一定要走。”吕尘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道,“你不能留在长安,否则,那个小白脸恐怕连你都不会放过。”
张小鲤一怔,她还没提钱叔的事呢,吕尘却突然这样说?
吕尘掏出一个很小的盒子,他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团手帕,他又解开手帕……
张小鲤更加疑惑了,凝神去看,见那墨色的帕子里,竟有一张小指盖大小的白纸,上头依稀能辨认出是未字的一半和肖字的一半,字迹有点眼熟,张小鲤很快反应过来,她仰头,道:“这是……我托你给林存善带的那封信?”
吕尘凝重地点头,道:“这是我在鹰卫所你阿姐房间内发现的,先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想,如果你不知道,或许还能引那小白脸出来……可看眼前这状况,他恐怕对你也有诸多提防,随时会杀你灭口。为今之计,你必须赶紧离开,你再呆在长安,嫁给三皇子,只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你自己的人生!”
张小鲤被他劈头盖脸一番话说得发蒙,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师父的意思是,你是在四月初一闯入我阿姐房间时,看见的这纸碎?”
“是。”吕尘说的话犹如叹息,“这信是交给了林存善的,好端端的会在你阿姐房中出现,实在诡异。四月一日,你阿姐本该配合我的计划,可她没有。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小白脸在我与她通气后,又派了他身边亲近之人……甚至是自己亲自带着信,去见过你阿姐。那信的作用也许是为了欺骗你阿姐,也许另有目的,我还没想明白,但总之……你阿姐消失,一定是那小白脸搞的鬼。”
张小鲤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她呆呆地看着吕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吕尘怜悯又嫌弃地看着张小鲤,道:“我早就同你说了,这小白脸信不得。”
张小鲤一时间没有说话,吕尘怒道:“不就是一个男人?!何必这么失魂落魄?!天下之大,你还怕将来找不到男人?!”
“师父。”张小鲤极其勉强地才开口,感觉连自己的声音都很飘忽,不似从自己腹腔中发出的,“你和我阿姐是何时接上头的,你何时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的?”
吕尘一怔,道:“三月二十九,就在计划实施的两天前。”
张小鲤又是一阵晕眩,她呆了好一会儿,才又憋出一句话:“我现在走了,我阿姐怎么办?”
吕尘当即道:“你阿姐之事,我会帮忙,一旦有消息,定想办法告知你。”
张小鲤追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我和阿姐,终会再见面的,对吗?”
吕尘微怔,道:“我努力,只是不知那小白脸究竟对你阿姐做了什么……但,总之我会想办法,你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知道么?!那三皇子,是你该嫁的人么?!”
张小鲤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道:“我知道了,我今夜就走。”
吕尘点了点头,道:“我会派人在外接应你——”
张小鲤摇头:“——不用了,你在宫中麻烦。而且,要甩开冯乐安,我有一万种办法。人太多,反而不方便。”
在宫外,张小鲤要走,实在很轻易,就像鲤入溪,甩甩尾巴,便可以转瞬消失踪迹。
吕尘也晓得张小鲤的能力,不再多言,只道:“你去哪里?我到时候好找你。”
张小鲤随口道:“苏……苏州吧。师父,这个盒子,留给我,可以吗?”
“……你要留这个做什么?”吕尘蹙眉。
张小鲤垂眸盯着那盒子道:“提醒我自己,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吕尘长叹了口气,将盒子放在桌上,又顺手拍了拍张小鲤的脑袋,道:“傻子。早同你说过了!最开始若你没有找他,没有告诉他一切,或许——”
吕尘的感慨戛然而止,他没再往下说,张小鲤突然抬眼道:“对了,师父,林存善可能还在惊鹊门里,他很可能……根本就没离开。”
吕尘一怔,微微眯眼,道:“你如何知晓的?”
张小鲤道:“……只是猜测,那天似乎有人在外监视他,他应是利用同僚上车,自己趴伏在地上,他车夫运走的,恐怕本就是一辆空车。”
吕尘思索片刻,道:“原来如此……但他究竟如何,同你无关——明夜,切记。”
张小鲤麻木地点点头,吕尘又身轻如燕地从窗户离开,张小鲤缓缓抬手——她的手掌已经被指甲掐出了一道伤口,正沁着血。
她在忍,忍住震惊、愤怒、痛苦、悲伤……她不能让吕尘看出端倪,不能让吕尘发现,他正在说一个多么多么拙劣的谎。
按照吕尘的逻辑,他三月二十九和阿姐通了气,言下之意,林存善或林存善的人,是在三月二十九至四月一日之间去暗度陈仓,导致阿姐在四月一日临时变卦,没跟吕尘走,而是很可能跟了林存善的人离开。
可吕尘怎会知道,张小鲤和林存善在三月二十六日于瑶光寺见过面,而林存善那时给张小鲤看的信上,“未”与“消”字已是缺角的状态,更不会知道,张小鲤后来将那封信一把火烧了。
如此一来,林存善怎么可能在三月二十六日号之后,带着信去见阿姐?
他们阴差阳错的一场会面,却成为了吕尘撒谎的铁证。
吕尘说自己不告诉张小鲤碎纸屑的理由,也是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是,他的确想要利用张小鲤引林存善出来,甚至,吕尘怀疑张小鲤是否知道林存善身在何处……
直到确认张小鲤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林存善也毫无动静,吕尘才拿出了这碎纸屑,想要让张小鲤尽快离开长安。
至于什么找阿姐的事他会努力,恐怕也是空话,吕尘显然对寻找蕊娘并不上心,他一门心思在找的,实际上是林存善。
……为什么?
吕尘到现在也丝毫没有提及林存善和钱叔的事,他分明可以找张小鲤直接询问,但却反而讳莫如深。
张小鲤几乎可以确认,阿姐那莫名的失踪,和吕尘脱不了干系。
张小鲤从九岁就跟随吕尘闯荡江湖,如果没有吕尘,她早已是山间一抹孤魂,吕尘不但给了她第二条命,也给了她其他许多女子此生没办法拥有的自由和畅快,他们走南闯北,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吕尘虽是粗人,待她却粗中有细。这近十年里,记忆中,自有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辛,更多的,却是无拘无束的快乐,他们一大一小,行过不知多少山与水,旁人看了,总以为他们是父女。
可张小鲤不认吕尘是父亲,因为她讨厌自己的父亲,她觉得,师父比父亲好许多——师父是可以选的,而父亲是不能选的。
吕尘也不认她当女儿,说自己威武俊朗,年轻时外号小白龙,也曾惹得街头红袖招,生不出张小鲤这么个粗糙如磨刀石般的女儿。
两人互相嫌弃,吵吵闹闹的时光,是张小鲤大半生的温馨与快乐。
哪怕因为阿姐的事,她与吕尘大吵一架,自此分了两路,但在张小鲤心中,吕尘永远是自己最好的、唯一的师父,是阿姐之外最亲最亲的人。
她几乎没有一刻怀疑过吕尘,不……别说怀疑了,吕尘让她怀疑谁,她就会怀疑谁,因为在她来看,吕尘不会害自己,更不可能害自己。
可现在,现实却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