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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叩问心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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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沛昔蝶停留的那一瞬,妖族亲卫就闪身过来,他们列队于他两侧在妖群中开辟了条道路。
妖皇含笑道:“这位幸运的子民,请你来到这里。”
宿晏敛去面上的疑惑,跟随引他的亲卫,阔步走向高台。
高台上,小太子与宿晏目光相接,眼中带着好奇和欢喜,他身旁的妖后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脑袋,温声道:“去履行你的使命吧,吾儿。”
妖后说完,冲着宿晏温柔一笑,金色的眼眸中光影流转:“感谢你,我们的子民。”
宿晏尝试用曾读书籍中的妖族礼仪进行回礼,而小太子直接抓住了他的衣摆。
“幸运的子民,我将对你赐福。”
小太子脸上红彤彤的,他仰头看着宿晏时与妖后一样的金色双眸亮亮的,他双手结印,几个呼吸间形成红色的光阵将宿晏笼罩在其中。
就在小太子将要把全身的灵力汇聚在法阵的一瞬间,四周弥漫起白色的雾,妖众却对此异象却视若罔闻,还在微笑欢呼着。
宿宴心觉有异,想要离去,但这个法阵却将他定住不能动弹,他不由得出声:
“停下!”
小太子却置若罔闻,像傀儡一般持续向法阵输送灵力。
宿晏看向妖王那里,他和妖后双手交握,对他的举动似并无察觉,看着神圣而悲悯,似庙堂的神像有无尽的光和热要奉献给他们的子民。
而转眼看去,方才带他来的兔妖此刻已没了踪影。
果然此境并没有那么简单。
宿宴心冷了几分,那些雾气像有了实体一般,层层笼住他,看似轻飘飘的却如山一般沉沉压着他。
他心中焦急,不由得咬破舌尖,试图催动血引,法阵却顿时黑气膨胀,雾气一下将所有人都笼罩,一转眼他身边的小太子也消失不见,宿晏眼前净是白茫茫一片。
感到自己此时能动了,宿晏心中不安更为强烈。
芥子空间也不能用,他只能通过浓雾来寻找出路。
此行最险不过,宿晏将腰中长剑抽出缓缓行进,浓雾试图阻挡他,他奋力挥剑将簇成一堆的浓雾击散,身后又如长蛇一般一阵阴冷的气息袭来,宿晏手挽剑花反刺过去这雾气却一下将剑柄黏住,甚至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这雾气在吃他的剑!
“清静久久,神与道俱,破!”
宿晏左手迎接剑刃,掌中血沿着剑背流入浓雾,霎时间金光大作,浓雾似被震碎般一块块散去。
然而浓雾散去后,宿晏眼前的场景惊得愣了下。
只见一柄闪烁着银色暗芒的匕首刺入了妖后的胸口,她像被捏住脖颈的天鹅,此刻脆弱地倒在地上,浸泡在血液中脏污不堪。
而强大的妖皇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七窍流血,周边堆积着勇武的妖军尸体,他原如烈阳的眼睛只剩下两个深深血窟窿,血流不止。
方才鲜活的妖民尽数被残忍杀害,砍去了头颅手脚四肢,挖去了五脏,原本阳光灿烂的景象竟是瞬间变成了一副血流成河的人间惨状。
在这时,一只手突然袭向宿晏,他瞬间被掐住了脖子慢慢悬空,他用力拍打那只手试图挣开,而那只手显然无动于衷,甚至逐渐收紧,他呼吸愈发困难,连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宿晏抖着唇,用力咬了下舌尖将心头血逼出,迅速凝成血刺冲这只手劈了过去。
霎时间,这只手的主人吃了痛将宿晏松开,宿晏落了地粗粗喘了两口气,翻身一个打滚躲开了这人暴怒的攻击。
见他躲开这人更为抓狂,嘶吼着就以手为爪杀过来,宿晏又打滚躲过几次,很快体力就要逼近临界点。
这人也感知到了,反而没有那么慌张冲来,而是放缓了速度,想要增加对他的折磨,宿宴心中冷笑真不愧是妖族之首,一样的恶趣味。
没错,就在刚才躲避中他就看到追杀自己的人是记忆中目空一切、骄纵自负的凤巽羽。
此时的凤巽羽双眸血红,神色狰狞,浑身灵力暴动,显然一副被幻境魇住的样子。
不过此刻要感谢他的恶趣味,想着,宿宴似认命般躺着不再动弹。
凤巽羽嘶吼着,对于能捕捉到猎物很是满意,兴奋地长啸一声就冲着宿晏扑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闪烁着冰蓝寒芒的长剑从远处飞来直接刺穿凤巽羽的左肩,与此同时一断剑由下刺入了凤巽羽腹部。
而那把剑刺穿凤巽羽左肩后又一个调转,长剑旋转如镖直直冲向了凤巽羽的心口处。
宿晏肉眼可见那剑附寒芒,携带着寒霜冷意,这是江乘浚的剑。
凌厉且不近人情的霜泠。
方才宿晏就是感知到灵力波动才装作无力,使魇住的凤巽羽放松了警惕。
处在幻境中的凤巽羽的实力反而比方才抢亲中强甚许,仅仅是依靠身体的本能,他侧身就躲过了江乘浚本命剑的攻击,并迅速变手为爪攻向站在一旁冷冷掐诀的江乘浚。
江乘浚神色不变,似是淡然自若,而四周瞬间暴起汹涌的灵力形成滚滚波涛就要扑向凤巽羽,谁料在这波涛将要吞没凤巽羽的刹那间,紫色的雾气汇集膨胀,直接将三人笼罩住。
那灵力形成的波涛刹那间被紫雾吞吃干净,宿晏皱了皱眉,尚来不及讲什么就看见一旁还在打斗的江、凤二人不知何时竟晕了过去。
宿晏扯了扯唇,真是没想到曾经对他威胁最大的两人竟晕倒在他面前。
“叮——”
【恭喜宿主触发隐藏任务:奈何情不识
任务提示:海棠花
倒计时:六时辰
奖励:初级丹药书+一般炼丹炉】
“哇哦,这个奖励可以啊,听这名字怕是哪个情种爱错了人的剧情。”
救赎系统又出来发布了任务,吐槽了两句又没了踪影。
此时紫雾再次浓厚起来,只留出三道白雾的路径,脑海中的新手任务也还剩下一个时辰的时间。
由不得犹豫,宿晏服用了几颗凝血丹后,就朝着中间那道白雾走去。
白雾茫茫,四周空空无物,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雪茫一片和高耸入云的台阶。
扭过头,阶下是翻滚的岩浆,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是刚才割破潦草处理后的脏污,而是如稚童般大小,不是他近些年的瘦削但强劲有力,而是如枯草一般,轻轻一握,就能变成齑粉。
很熟悉也很陌生,是他八岁时初入仙门的样子。
宿宴自幼无父无母,被一个坑蒙拐骗为生的老道养大,从来饥一顿饱一顿。
后来老道接了除妖的活,妖怪强大,老道不敌,老道眼看命悬一线,将他推给妖怪就跑,若非妖怪嫌他面黄肌瘦,想养肥再吃,他也不会遇到来除妖的林掌门。
宿宴蹙了蹙眉,仰头看向层云之中,望不到尽头。
登仙梯吗?
登仙梯从来不是体力的较量,而是意志和天赋。
在宿晏八岁那年,他的师父断云剑尊带他来登仙梯测根骨。
最初几层他无甚感觉,如呼吸般轻易。只是到了后来愈发困难,天地之间的威压仿佛都抵在他一人的身上,压得他浑身湿透,只能像只熟虾一样弓着腰艰难挪动。
他只要服一句软,断云就会带着他乘剑直接到达天梯顶,但他不愿意,不愿用这些外力,不愿承认什么愚钝,他咬着牙一步一步爬,登了一天一夜,最后浑身浴血到了天梯顶。
或许在断云剑尊那样的天才眼中,他没必要让自己受那么多苦来到天梯顶,于断云来说从天梯底到天梯顶都一样,如履平地的轻松。
宿晏知道天赋如天堑,难以跨越,只是他总不愿服输,所以总是坚持那一口气,对于修道,他是不疯魔不成活。
心中渐渐浮现一个疑问,对于未测的前途和难抗的命运,他可有恐惧?
眼前的云梯散散聚聚成了一副景象——
“阿晏,你自求多福吧!”
扭身看了眼长着血盆大口的妖物,顶着花白鸡窝头的老道士,挤着眼似笑非哭,表情甚是滑稽地地拍了拍幼童的肩膀。随后他一抬掌便把幼童推向妖物口中,头也不回地飞速逃窜离去。
被留下的幼童面对身后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物神情茫茫,他怕得腿都软了,现在觉得极冷,脸也发毛,幼童不住地颤抖,眼睛渐渐泛红就要哭起来,他随即发狠地咬了咬唇:“不能哭!”
他艰难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但对于妖物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只是一个八岁的凡人幼童,在修仙界比蚂蚁草芥更加卑微。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有没有人来救救他啊?!
孱弱的幼童抱着如此绝望的企盼,他无力自保,只能悲切地祈求上苍垂怜。
久违地感受到这种绝望,宿晏摸摸脸,湿润一片。
他在心中道:“怕什么,如今的你已经能自保了。”
星流在他手中银光一闪劈向那浓重雾气中的妖物,这剑气看似若流水一般和缓,实际却如星尘澎湃而锋利。
伴着剑光四射,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顷刻消散。
那可怜的幼童不必再期待所谓上苍的垂怜,是强大的自己将拯救他。
而他,那时连自保都困难如此,仍咬牙坚持,没道理他现在能自保却不能走下去。
一次次新生他受天道的控制就会减弱,且系统的出现让他有了更多自由的可能,这一切有改变的契机,所以,他可以勇敢一些,一步步走下去。
再登上云梯,心中又浮现一个疑问,
经历这世间种种坎坷与是是非非,他对自己的道仍愿坚守?
宿晏以剑入道,从来自认其道为剑.
他是最蠢笨的学生,旁的弟子一听就会的法决剑术,他只能通过一个个苦功夫,反复地练习才能熟捻于心。
为具自保的能力,道阵医丹器,他都有所涉猎。为不再经历轻易被抛弃的恐惧,他修炼时刻不敢懈怠。期间多次经历生死,全靠“想活下去”的意志拽着,才从九死一生的危难中脱险。
十七岁那年,他艰难步入金丹,终于跻身道一宗显宗青年才俊之流。
也自此被掌门视为一柄好用的剑。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救命之恩,教导之情在,他大概会顺着掌门的意,老老实实做一把剑。
时日久了,他只需做好掌门委派的任务就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直到他这把剑的寿命耗尽,再无用处,便会被彻底舍弃。
这个历程会很长,长到他根本不会发现什么问题,更不会反抗惹事。
只可惜,因一次任务,他的根基破损,从此固步金丹,此生怕难有寸进。
林见棠的归来,更是将掌门一众人的遮羞布都扯开了。
他不再是一把好用的剑了。
他也不愿意再当一把剑。
雾气再次笼聚成一副场景,雪团簇如浓烟滚滚,群山在狂风漫作里颤动着,群山环绕中的山坳是风雪的中心,一柄灰扑扑的长剑在空中振鸣着,长剑之下是一白衣少年,紧闭着双眼盘腿而坐。
“轰隆——”
天空中响起一道惊雷,少年随即睁开了眼睛,雷声再次震响,同时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了过来。
长剑随少年心念一动,风雪乍停对上这闪电,伴随着长剑一动,少年脚下的防御阵法同时运转。
这是宿晏突破金丹那一日。
他的修道之路相较于旁人总是艰辛许多。
寻常修士突破金丹只需经历三十六道天雷即可,作为天纵奇才江乘浚和断云剑尊,突破时更是少见的三道天雷,传闻中的道医大能洛长河,每次突破则是祥云万里,百鸟齐鸣,福泽广被。
在金丹突破那日,他早就准备好了高级防御阵法,足够挡下十道天雷。加上他炼制的一些玄阶法宝,多少能替肉身挡下一半。
但他迎来的却是七十二道天雷,道道若碗口粗细,乌云滚滚似翻涌着怒气,每道都精准劈向他,仿佛是天道在说:“劈死你个孽障!”
然而,天道没能劈死他这个孽障,反使他成功入了剑道。
几番雷声过去,雾气中的少年已被劈得血肉模糊,白衣成了血衣,是出气多进气少,无论是雾中还是他手中的星流,都甚为急切地嗡嗡作响。
他的眼睛半阖着,目光有些涣散,黑云压下,风雪狂暴地推着他,像是嘲笑这蝼蚁竟然妄图成仙。
但蝼蚁有何不可成仙?
有何不可?!
不知是从哪生出最后一股气,少年往嘴中倒入半瓶丹药,伸出显露白骨的血手紧紧握住了星流,他心中浮现一道口诀,断断续续地念了起来:
“五行生形……顺逆阴阳……形神兼具……承命所托——”
少年狠狠发力催动血引与长剑构建联系。
“合!”
灼热干枯的神识在与长剑接触刹那间清凉的风将他的痛苦抚平,他的法力恢复,带着长剑迎上接下来的数道天雷,雷光阵阵,风声猎猎,似乎在问他为何执迷不悟。
少年再次起阵防御,借着血引他周身灵力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运转,一道道天雷他硬生生抗下,长剑原本灰扑扑的样子在反复淬炼下流淌着银光。
他走的不算正道,但自此,他有了星流这把本命剑。
也成功的,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
他愿成为剑修。
而非一把剑。
雾气随着星流的银光散去,他渐渐看到了天梯的尽头,最后一个疑问出现:
对于曾经种种选择和次次经历,他可曾有悔?
宿晏停了下来,一些纷杂的过往浮现在眼前,让他心中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