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转学生》狼仙刃

56、再看你一眼

　　当熹微的晨光笼罩大地，清晨的街巷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言笑交谈中，没人注意到一个少年正从街角走来。在寒冷的冬日里，他衣着单薄，形象狼狈，心神不宁，穿梭在街道之中，与周围的行人格格不入。没人知道，这个少年在午夜的寒风中离家出逃，经过一晚上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天亮之时，到达这片熟悉的街区。

　　这个少年正是陈兆。

　　当他终于回到家中，打开那扇门，看见熟悉无比的一切，眼眶忽地就湿了。和屋外的严寒不同，家里烧着暖气，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温馨惬意。在这场惊心动魄的逃跑后，迎接他的，没有鲜花美酒万众欢呼，只有平静如常的家，但这正是陈兆想要的，简单的、安定的、平淡的幸福。

　　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去书房的抽屉里找出一部易南不用的手机，陈兆自己的手机昨晚被陈国贤拿走了，为的是防止他和外界联系。由于太久不用，这部手机早就没电了，他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这才想起去卫生间清洗一下自己脏兮兮的身体。

　　脱掉衣服，陈兆吓了一跳，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青，手脚也都磨出了血泡，最吓人的，还属腰间那道被勒出来的血印子，淤血在皮下堆积泛出紫红色，在他白洁的肌肤上格外可怖。

　　他洗了个热水澡，被冻的僵硬麻木的四肢逐渐恢复正常，这才试着了疼。不光是伤口处的刺痛，还有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酸痛不已。自从他离开美国，不再与人打架斗殴后，已经好久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了。陈兆心想，幸亏易南在集训队，否则让他看见自己这模样，可得心疼坏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手机已经充上一些电，陈兆连忙登上自己的微信账号，果然有易南发来的消息。陈兆拿起手机，还没开始打字，鼻子先是一酸，眼睛就跟着红了。可纵使有满腹委屈想要倾诉，他也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他绝不想让自己影响了易南在集训队的状态。

　　陈兆用平常的语气回复了易南的消息，还像样的给他开了几个玩笑，让他放松心情。谁知消息刚一发出，易南就打来了微信电话。

　　电话那头，易南压着声音说：“喂，兆哥，听得见吗？”

　　在听到易南声音的一瞬间，陈兆的情绪便波动起来，久久说不出话。

　　易南又问：“兆哥，睡醒了吗？”

　　陈兆调整好声音，说道：“醒了，同桌，你鬼鬼祟祟的藏哪儿给我打电话呢，小心让人发现。”

　　易南笑道：“他们都去食堂吃早饭了，我悄悄回宿舍打的，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

　　陈兆忙问：“你怎么不吃饭呢？”

　　易南说：“我买回来吃的，放心吧兆哥，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也要按时吃饭啊，吃点健康的，别随便应付几口，我回来可要检查。”

　　“检查？你怎么检查？”

　　易南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陈兆微微一笑：“你说的最好是正经办法！”

　　易南说：“那你自己猜猜吧。我们今天下午休息半天，老师组织我们上操场打篮球，要是兆哥在就好了，咱俩把他们全打趴下。”

　　陈兆脸上浮现笑意。他转到松鼎中学的第一天下午，就和易南打过一场篮球赛。他仍能想起，在比赛到达赛点，他和易南对峙之时，看着易南清冷傲然的脸，自己便不由自主的笑了，就是这一笑，让易南分了神，他便趁势赢了比赛。此时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没说两句，易南那边就要上课了，两人恋恋不舍的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下定决心要和陈家断绝关系后，陈兆才发现陈国贤所言不虚，他过去十八年花的全是陈国贤的钱，如今突然说要独立，却谈何容易。他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用陈国贤的钱买来的，若真要找，恐怕只有他脖子里戴的那条项链和易南妈妈买给他的那几套衣服和陈国贤无关了。

　　当时在书房里气势汹汹说那番话时，陈兆全然是发自内心，可真实践起来，却是两码事了。要想独立，第一件事，便是经济独立，可陈兆现在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谈何经济独立？他是要继续念书，还是辍学打工，凭他现在的条件，找个月薪三千的工作都困难，难怪他说要给陈国贤还钱时，陈国贤那么不屑，在他眼中，这完全就是小孩子家的无稽之谈罢了。

　　陈兆想了想，觉得继续念书是没可能了，一来他没钱交学费，二来他这么一跑，陈国贤定要派人去学校找他，他要是还在那上学，岂不是坐以待毙。所以这个学，他是再也没法上了。他只好琢磨起找工作的事儿，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定论。

　　但他倒想起了另一件事。陈兆换上了易南妈妈给他买的衣服，拿了手机钥匙出门去了。

　　好在他要去的地方离家不算太远，总算不用走太久，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当他站在星光会所门口时，不禁感慨人生多变，几个月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来这里，为的不是喝酒，而是借钱。

　　会所门口的接待一眼就认出了他，热情的把他请到楼上包厢，没一会儿，赵经理便笑吟吟的进来了。

　　看着空荡荡的桌子，赵经理招呼服务生道：“怎么回事儿，也不知道给陈公子上酒？”

　　服务员解释道：“陈公子吩咐了什么都不要。”

　　赵经理摆摆手：“去拿点儿果盘小吃，有你们这么接待贵客的么！”

　　两个服务生忙不迭的去了，陈兆说：“不用了，赵经理，真不用麻烦了。”

　　赵经理笑道：“那怎么行，您这好不容易来一次，可不能怠慢。这都有好几个月没见您了吧，哟，您这脸色看着不太好啊，是不是学习压力大啊，来，今天在这儿陪您好好放松放松，咱要劳逸结合不是？”

　　赵经理在那边说着，陈兆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赵经理哪知他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还一口一个陈公子的叫着呢，他要是知道这个陈公子今天是来借钱的，恐怕再也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服务员端了一碟又一碟吃食，把桌子都堆满了，陈兆却还是拉不下脸开口借钱。对于一个长期被人巴结伺候的人，突然让他反过来去求别人，谈何容易。光是心理上的这关，大多数人就过不去。可陈兆无亲无故，在这个城市，也就只有赵经理能帮帮他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说了，声音低到听不清：“赵经理，你能借我点钱吗？”

　　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赵经理问道：“陈公子，您说什么？”

　　陈兆脸立马红了，说：“我想问您借点钱。”

　　这下赵经理听清了，他大为震惊，来这儿消费的纨绔子弟不少，有问他要烟酒的，有问他要姑娘的，甚至还有问他要违禁药物的，向他借钱的，倒是头一个。

　　他摸不清状况，但见陈兆神色认真，还是不敢怠慢，笑问道：“怎么了这是，跟家里闹矛盾了？”

　　陈兆说：“算是吧。”

　　赵经理笑道：“你犯什么事儿了，怎么把钱都给你断了？”

　　陈兆沉默不语。

　　赵经理问他：“要多少啊？”

　　陈兆说：“一万，成吗？”

　　赵经理皱起眉头，为难地说：“真不是我不借，您看我就是个拿死工资的，还得养家糊口，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这么多。”

　　陈兆说：“那五千，五千行么？”

　　赵经理着实为难，给客人借钱这事儿，是从来没有过的。来这里消费的都是何等人物，谁会问他借钱。可他又不好意思拒绝陈兆，毕竟之前陈兆来这儿玩的时候，前前后后给了他孩子万把块钱的红包，如今人家开口借钱，他直接拒绝面子上岂不是太不好看。

　　陈兆见赵经理不回话，只当是他太强人所难，又说道：“实在不行，三千成吗？”

　　赵经理不好再拒，当下便叫人拿了三千块钱的现金，递到陈兆手上，笑道：“陈公子，这点钱您先拿着用，有需要您再来找我。”

　　陈兆感激的看着他，说：“谢谢您了，赵经理。”

　　赵经理笑道：“您可甭客气，您来找我办事那是瞧得起我不是？不过啊，我多嘴两句，咱们别跟家长较劲儿，你服个软道个歉，多大的事儿就都过去了！您看您把自己弄的苦哈哈的，多受罪呢！”

　　陈兆抿着嘴，又不说话了，赵经理忙道：“嘿，您看我，又多嘴多舌了，来来来，今儿咱不说这些，就陪您好好放松放松，想喝点儿什么？”

　　陈兆不好意思的说：“我......我不喝了，我还有事。”

　　赵经理脸色僵了一瞬，他没想到陈兆是专程跑来借钱的，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那副笑容：“啊，行行行，那您忙，我送您出去。”

　　到了会所门口，陈兆再次跟赵经理道谢：“这钱，过段时间我肯定还您。”

　　赵经理笑道：“您先拿着用，不着急！”

　　他只道陈兆是和家里闹了矛盾，拉不下脸去道歉，这才走投无路来找自己借钱了，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还他，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在他们这儿好好消费一笔，他还落陈兆个人情，岂不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离开会所，陈兆直接打车去了易南集训的地方，那地方是远郊的一个校区，开车过去要差不多一个小时，陈兆由于长时间的空腹，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有些晕车了。

　　下午放了晴，天空湛蓝，万里无云。隔着学校外围的栅栏，陈兆一眼就看见了篮球场上的易南，他穿着轻薄的衣服，在一群少年少女的围观中，灵活的运球穿梭于队员之中，在篮筐前轻盈一跃，上篮得分，引得球场周围一片欢呼。

　　陈兆远远地望着，那一道围栏，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陈兆有种预感，也许他再也无法跟易南并肩于球场、街道或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易南的未来前程似锦，花团锦簇，大好的人生在等待着他，可陈兆自己，却犹如走在漆黑一片的隧道里，全然看不到尽头。就像此刻，易南在万众注视下大放异彩，他却只能站在校外的树荫下，远远观望，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陈兆从小养尊处优，受尽别人的恭维和羡慕，此时此刻，他第一次被如此强烈的自卑感吞没。他只想逃，逃开这一切，逃的远远的，可他做不到。他的目光就像是吸附在易南身上一样，怎么都移不开。明知道从此再难交集，却还是想贪婪的看他一眼又一眼。

　　太阳西沉，寒风渐起，远处的那场篮球赛也落下帷幕。同学们三三两两的散去，陈兆看见易南坐在场边喝着水，和几个同学说着话，那几个同学随后离去，易南穿上外套，独自走进篮球场边的树林，身影逐渐模糊不清。

　　陈兆张望着还想看看易南，却怎么也望不见了，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手机上却收到了易南的消息。

　　南：兆哥，你的电话怎么关机了？

　　陈兆回他：那个电话卡有点问题，我不用了，过两天办个新号。

　　刚发过去，易南的电话就打来了。

　　“兆哥，电话卡怎么了？”

　　“坏了吧，反正用不了了，你以后别打那个号了。”

　　“噢。我刚打完篮球。”

　　陈兆说：“我知道。”

　　易南语气很开心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兆看着空荡荡的篮球场，说：“你早上不是刚跟我说过么。”

　　易南笑道：“啊，是我忘了。”

　　“这两天是不是学累着了？”

　　易南说：“没有啊，就是想你想的厉害，想早点回来见你。”

　　陈兆鼻子一酸，他多想告诉易南：我也想你，没有一刻不在想你，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外边，你快过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可他不能这样做，他现在这幅样子，易南看了一定要起疑心，他不想让易南担心，更不想让自己影响了易南接下来至关重要的几场考试。

　　陈兆道：“我也想你，你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好吗？”

　　易南笑道：“嗯，一言为定。”

　　挂掉电话，陈兆看着易南从那片树林里出来，形单影只的穿过球场，往教学楼走去。呼啸的寒风把他的身影吹散，散落在黄昏的校园里，渐行渐远，模糊不清。陈兆摸了下眼睛，转身消失在了空荡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