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明了 ...
-
吃饱喝足,二人的思绪才终于拉回现实,他们的处境,实在算不上好。天色已晚,山上寂静无光,奇异的鸟叫和虫鸣从四面八方传来,让黑漆漆的森林更显空灵悠远。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这样静谧平和的表象下,夜晚的荒山里会有怎样的生物出没。
易南尝试着打电话,却发现手机突然没信号了。他心里暗暗后怕,能找着陈兆,实在是万幸。
看着易南整理二人的背包,陈兆提醒他:“对了,我包里还有个你的东西。”
易南往里一看,拿出一个精致的黑盒子,看了下侧面的产品信息,才知道那是一个运动耳机,最新款。看这昂贵的包装,估计还是个限量款。掏出这个盒子之后,易南明显感觉手里的背包顿时变得轻飘飘,他看了一眼,果然,里面几乎什么都没了。
易南忍不住笑了,把耳机装回去,再把背包递给陈兆,“难为你了,早知道你要背的东西这么多,我就不选爬山这个活动了。”
陈兆也笑了,扯过背包,“得了得了,再说我不送你了。”
“再也不说了。”易南保证道,“你再帮我背一会儿,下山送我。”
易南把自己的登山包反背在前面,又弯下腰,示意陈兆趴到他背上去。
陈兆说:“准备好,我有点儿重啊。”
“不用,又不是没背过。”
某些画面忽然浮现到陈兆眼前,闪的他说不出话。易南的确背过他,可那是他喝醉的时候发生的,二人都清醒着的,这还是第一次。
陈兆打着手电,照亮前方的路,在泥泞的山路上,易南步子一深一浅的走着。爬了一天山,对体力的消耗是很大的,易南背着陈兆,走久了明显有些气喘。
陈兆实在是于心不忍,“同桌,咱歇会儿吧。”
“没事儿,下山和上山不是一条路,下山要快得多。”易南没停下步子,只是微微顿了顿,把陈兆往起托了托,便又接着走,“你脚感觉怎么样,疼的厉害吗?”
“不疼了。”陈兆说,“小心前面,地上有个坑。”
易南“嗯”了一声,“坚持会儿,下山马上带你去医院。”
陈兆一手打着手电,另一手掏出手机看,他们仿佛被屏蔽了一般,仍旧收不到信号。陈兆并不是个悲观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陈兆。”易南突然开口。
“嗯?”
“别担心。”易南说,“这条路我走了无数遍,没事儿的。”
易南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陈兆笑道:“嗯,跟救世主在一起,没什么好担心的。”
放眼望去,山下的夜景显得异常遥远,偌大的城市建筑盘踞在广阔的平原上,道路高楼纵横交错,霓虹灯光璀璨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疾驰着,这些景象交汇在一起,织出一幅车水马龙的繁华夜景。陈兆从小便成长在这样的都市之中,可此时看着这些钢筋水泥建筑成的城市,却觉得无比陌生。对他来说,那已经像是另一个世界了。
陈兆抬头,远离城市的山林之上,夜空高远,繁星漫天。风声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把生灵万物的一举一动,都化作一条小溪,在耳边缓缓流淌。若不是他现在的处境不甚乐观,他真想就静静地躺在软草地上,望着夜空而眠。
最重要的是,要和易南一起。
“同桌,你看天上。”陈兆还是忍不住想让易南一同欣赏。
易南抬头看了一眼,笑道:“这里的晚上没有光污染,星星最多了。”
“这么看着真亮啊,怪不得古人能肉眼观星呢。”陈兆感慨道,“这么看来古人还是很幸福的嘛,每晚睡前都有这么美的夜空看,哎你说如果……”
易南突然停在原地,用手拍了拍陈兆的腿,“嘘,你听见没有?”
“听见什么?”陈兆尝试着去听,却没什么收获。
易南沉默着,眼底忽然闪动起来,“有的!你仔细听!”
陈兆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易南说的去做了。他屏息凝神,尽全力调动着自己的听力,不远处,的确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像是某种低沉的吠叫。
莫非是野兽!
陈兆心下一惊!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易南手无寸铁,又带着他这么个伤残,真遇上什么猛兽,岂不是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陈兆的脸色哗的一下白了,全身的感知力瞬间异常灵敏,拼命捕捉着有关那声音的任何风吹草动。他想好了,若真是什么野狼野狗的,让易南赶紧逃,至于他自己,就捡一块石头,声东击……等等!随着那声音愈来愈近,更多的细节让陈兆分辨出来,那不是野兽的低吼声,而是!而是发动机的轰鸣声!
“是车!”陈兆预语气中是压不住的喜悦,“有人来了?!”
二人闻声望去,黑压压的森林里,透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光,随着山路上下起伏,是护林员的车上山来了。
这座山开发甚少,风景优美,虽不出名,但也不缺乏前来登山的游客。但由于山上缺少相关防护措施,且时常没有信号,为避免游人遇难,护林员每天都会定时巡逻。
“哎,那儿是不是有俩人?”司机问,同时打下方向盘,往那处方向开去。
“还真是,你瞧他们穿的衣服,肯定又是来爬山的!”副驾上的人说,“好像还是两个学生娃娃,嘿,真是瞎胆大!跑到这荒郊野岭来爬山,寻新鲜来啦?”
“一个还叫人背着呢,怕是摔坏了!”司机把车停在二人面前,降下车窗,“喂!你两个怎么回事?”
易南说:“师傅,我朋友脚摔伤了,能载我们一段路吗?”
司机很爽快:“上车吧!”
两人异口同声道:“谢谢师傅!”
越野车在下山的路上行驶着,副驾上的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开始问东问西,口气甚是不屑,似乎很反感这些没有登山经验还要往荒山里跑的小年轻。在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什么父母应该把自己的小孩看管好,免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出来酿成大错之类的话后,那司机终于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了他:
“对了,你两个小孩,还在上学吧?”
陈兆回答:“对,我们读高三了。”
“高三还有闲工夫干这事儿?你们念的什么学校,技校吗?”副驾的人又开口了。
没等陈兆回答,司机先大笑起来,“你跟这帮娃娃斗什么嘴,发现了他们不是好事吗,免得白来一趟。你们腿摔到了是吧,伤着骨头没有?”
易南说:“应该没有,但是扭伤了,要去医院看看才知道。”
司机说:“这附近可没车,我送你去得了。”他又转头问副驾的人,“送他们过去,可以吧?”
“你想送就送吧。”那人咕哝着,打开车窗抽烟。
下山后,司机把二人送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陈兆和易南向他们再三道谢,这才急匆匆的往里赶。夜晚的医院静悄悄的,大厅里面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值班护士。两个脏兮兮的身影突然到访,让她们不自觉的提高了警惕,待到看清来人是两个少年后,才放松下来,主动帮忙挂了急诊。
医生帮陈兆简单处理了伤口,给他的另一只脚拍了个片子,确认没有伤及骨头后,便开了些消炎药和外用药给他,同时嘱咐道:
“这两天卧床静养,一周之内不要过多运动,消肿之后也要注意保养,像手腕脚腕这些部位,扭伤过一次,以后就很容易反复扭伤,所以不要掉以轻心。”
易南答应着,问道:“饮食上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医生说:“清淡饮食,避免辛辣刺激,不要抽烟喝酒。”
易南点点头,接过医生开的单子准备去取药,刚走两步又返回来,问道:“医生,你们医院有轮椅卖吗?”
“……”
陈兆神色复杂的看向他,悄声道:“没那么夸张!”
易南说:“医生说了要静养。”
医生解释道:“确实没必要坐轮椅,只是扭伤而已,静养的意思是尽量避免剧烈运动,日常的活动,比方说上厕所之类的,是不影响的。”
易南这才点头离去。
医生打量着陈兆,笑问道:“他是你朋友?”
“啊,是。”
“对你真上心啊,这样的朋友不好找。不好找啊!”
陈兆哈哈笑了两声,不知是不是摔伤的原因,脸上有些发烫。
离开医院时夜已深,街上安静极了,郊区的车辆稀少,仅有的几辆全是赶路的货车。好在街对面不远处就有一家连锁酒店,陈兆不好意思再让易南背他,便由易南扶着,一瘸一拐的走去酒店。
把陈兆安置在大堂休息处的沙发上,易南便跑去办理入住,没一会儿他就拿着房卡回来了,对陈兆说:“今晚得将就一下,这儿没有标间,只剩大床房了。”
只剩大床房了?
就凭这荒郊野岭的酒店!?陈兆都怀疑这儿究竟有没有人住!
他狐疑地朝前台看了一眼,却发现前台的工作人员也正狐疑地打量着他……和他身边的易南,那种不加掩饰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刚一成年就跑出来乱搞男男关系,世风日下啊!
陈兆心里虽然虚飘飘的,但面子上可不能败下阵来,他回敬那人一个锐利的眼神,似乎在告诫对方:别用你肮脏的思想来判断我们纯洁的关系!我俩清白的很!清白的很!
易南对这场无声的对峙一无所知,一到房间,就先把陈兆放到床上,弄来热毛巾和牙刷让他洗漱,他自己便蹲下仔细查看一番陈兆的脚伤,帮他上了药。
“今晚你就别洗澡了,用毛巾擦擦,早点儿休息。”易南用询问的语气说。
“行。”陈兆也懒得洗,他现在身心俱疲,只想赶紧睡觉。
用热毛巾擦拭完身子,陈兆整个人立马放松不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惬意的合了眼。偏偏这时,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是易南在洗澡了。
陈兆一下子不困了,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一股脑儿往衣柜里胡乱塞了一堆衣服,这时静下来,才有空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整理。首当其要要整理的,就是易南说的那一大堆话!陈兆不想自作多情,可那些话却是越想越不对劲,扪心自问,那是朋友间该说的话吗?那是易南会说的话吗?那是易南能对朋友说的话吗?
三个明确的问题,却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就太!太模糊不清了!
在今天之前,就算给陈兆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易南往这方面想,但现在,他的思绪就像脱缰野马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往那禁忌之地奔去,拦都拦不住。
水声停了,连带着陈兆飞速转动的脑子一起停了,全世界只剩下那间小小的浴室里、由易南的动作而引发的细微的声响,一阵又一阵,拨弄着陈兆的四肢百骸。
浴室门开了,易南带着氤氲的水汽走到床边,刚要坐下却又站起,走到桌子旁边捣鼓一阵,又走向床的另一边,把装睡装的一点都不像的陈兆叫醒:
“陈兆,忘给你吃药了,给,喝了再睡。”
陈兆睁眼接过两片消炎药,用矿泉水灌下去。易南把没喝完的半瓶水放在床头,走到床的另一侧,躺到床上,抬手关了灯。
当房间内完全趋于黑暗时,陈兆彻底清醒了。他平躺在床上,望着不见五指的虚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呼吸着、呼吸着,直到与另一个呼吸声频率一致,他才闭上了眼。
半晌,陈兆突然开口:“睡着了?”
“快了。”
“哦。”陈兆说,“你还没看我送你的耳机呢。”
“看过了。”
“看过了?什么时候?”
“你拍片子的时候。”
“哦。”陈兆的语调重归平静,“那你喜欢么?”
“嗯。”易南说,“喜欢。”
再次睁开眼,陈兆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又能看见那洁白无暇的天花板了。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货车声,像浪潮一般迅速地席满整间屋子,再一点一滴缓缓褪去。
陈兆微微侧头,易南的身躯隐匿在黑暗中,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他问易南:“你困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说:“我不困。”
虽然看不清,但陈兆感觉易南把眼睛睁开了,他问:“睡不着么,脚腕难受?”
陈兆说:“反正就是睡不着,我好热,你热吗?”
“被你一说是有点儿。”
黑暗中,陈兆感觉床晃了晃,易南的脚步声从地毯上传来。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一半,银色的月光洒落一地。他打开窗户,让凉爽的晚风吹进屋子。
“这样好些了么?”易南问。
他站在窗边,浴袍微敞,皎洁的月光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啊,”陈兆说,“好多了。”
易南重新躺回床上,二人不约而同地翻身调整了一下睡姿,让彼此不那么拥挤,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上蔓延开来,紧接着房间又恢复宁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易南刚闭上眼,就听见陈兆低低的笑声,他问道:“怎么了?”
陈兆说:“我觉得特神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这样和你同床共枕。”他笑道,“说实话,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烦?”
“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用问吗,你那嫌弃劲儿全都写脸上了,我凑近跟你说两句话你就冷着脸躲开。”陈兆笑道,“我当时觉得你特冷漠,坐你旁边快憋死我了。”
易南也笑了,问他:“那现在呢?”
“现在?”陈兆想了想,玩笑般地说道,“现在么,我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
一阵停顿后,易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那我会好好珍惜的。”
陈兆问他:“怎么珍惜?”
易南反问:“你想我怎么珍惜?”
陈兆缓缓闭上了眼。在黑暗中,慢慢地、轻轻地触上易南的手,用温暖的掌心将他修长的手指握住,声音很轻地说:
“这样呢?”
这三个字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都没法再呼吸,也丝毫动弹不得,像被冰封住一般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个他以为他永远都没有勇气按下去的薛定谔的按钮,就这样被按下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那只猫会活着吗,还是……
黑暗中,身旁的人很轻微地动了一下,将手指从陈兆手中抽离出来。
而后,又重新覆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很好。”易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