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运》来牟

1、第 1 章

　　接到胡局的电话时，何年年刚把最后一袋垃圾扔进餐厅后巷，顺手留了一盒剩饭给流浪猫，这是他在“禅”工作的最后一天。

　　两个月前，何年年应聘为这家卢国餐厅的侍应生，每天晚餐时间开始工作。禅在使馆区，顾客大部分都是外国人，他对卢语和通用的西西语都在行，所以在餐厅工作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再加上干活利索，性格也不错，餐厅上下都挺喜欢这个年轻小伙子。

　　对于他的突然离职，餐厅老板和同事多少有些惋惜，连该片区的主人烟嗓大橘也一改往日爱答不理的做派，略显热情，没有先动盒子里的剩饭，反而蹭了蹭何年年的裤腿子。

　　此橘没有传说中橘猫的谄媚，脸大如盆，但有一只轻巧的粉鼻子，一顿饭能干掉别的猫三顿饭的量，在外面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依然稳如泰山。何年年刚来禅工作的时候，就十分中意该橘我行我素的风格，为其赐名“泰山”。

　　何年年看了眼大橘，听说自从它来此巷称王称霸，半条街的餐厅突然间火爆起来，回想起刚刚胡局电话里的抱怨，何年年摸了一把泰山金灿灿、油亮亮的皮毛，决定把它带回局里。

　　从胡局的语气中听得出来，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十分棘手，但整个谈话的中心主旨仍然围绕在对他的思想教育上。什么二十一局本就不富裕，又有尔等败家子儿，不是作践自己，就是折磨嫌疑人，再要么伤及无辜群众的产业，哪一样不得花钱？！由于何年年和七处一直在外面浪钱，导致局里无论对内还是对外一直展现出一种抠搜的气质，在一年两度的抢人大战中屡战屡败，特别是秋季校招，看上的苗子又被某单位抢走！甚是可气！谈话继而发展到何年年及其七处要断了二十一局的人才之路，致使二十一局后继无人！

　　何年年可受不得这口大锅，又自认为没有给胡局赚钱的本事，不如请个能招财的回来，种种迹象表明，泰山是一只表现出超强招财潜质的猫，带回去说不定能为二十一局转转运，以解胡局多年心头之患。

　　“哥，你回来啦！”麻小马热情招呼刚踏进办公室的何年年，“哟呵，这是哪位，吨位挺大。”

　　“从今天起，它就要代替你的位置，成为我处新宠了！”何年年冲着麻小马一歪嘴，“快来和泰山同学打个招呼，你给他安个窝，买点猫粮，下班去夜间宠物医院检做体检，找胡局报销，以后咱们升官发财都靠它了。”

　　大橘来到全新的环境，毫无惧色，翻着眼皮瞅了一眼大惊小怪的麻小马，用屁股往何年年怀里拱，摆出一幅随遇而安的姿态。

　　麻小马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看着像玩儿摔跤的，却是个十足的技术高手，搞信息出身，上小学就干出过黑掉邻国反导系统的大手笔，彼时就已经被胡局盯上，毕业到了二十一局，他被胡局扔给何年年做手下。和没比自己大两岁的处长没大没小惯了，麻小马深知自家处长除了工作，也没什么业余爱好，如今却带回来一只猫，麻小马震惊之余，也顺带对此橘刮目相看。

　　忍不住接过何年年手里的大橘，麻小马说：“小年处，你在“禅”的任务已经完成，情报及时回传，并证实准确无误，抓捕定在明天，找个由头，让派出所出面把人带回来。现在大家都在会议室呢，另一个案子，咱们过去说。”

　　二十一局最大的会议室，胡局和七处的同事们已就坐，何年年和麻小马最后才到，胡局放下保温杯，敲了敲会议桌：“小何来了呀，那咱们正式开始，张达介绍一下案情。”

　　七处副处长张达坐在胡局的右手，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资料依次发到大家手中，轻点键盘：“大家请看屏幕，这是今年5月3日，东铁建设驻诺尔洲里马国的总部发生的一起抢劫案件，轻伤1人，在逃跑过程中造成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现场比较混乱，房屋损毁严重。当地警方已经破案，袭击者为当地一个游离部落，主要参与的袭击者一句都没有交代，对细节和目的只字不提，也没有搜到武器。”

　　何年年翻看着照片中被砸烂的办公室、宿舍，有些并不像是锤、斧等容易得到手的工具或者砍刀这类传统武器所造成的，损坏品的碎片大小看起来略显均匀，像是一瞬间被震碎的。

　　“该案件发生的3个月后，也就是8月3日，东大精工驻塔毛国的员工基地也遭到袭击，无人伤亡，但基建倒塌，短时间内重建困难，导致在该国的生产合作项目暂停，损失还在持续统计。游离在塔毛国边境的一支部落主动承认作案，但并未说清楚作案动机，我们不好直接参与当地警局的审讯，前线的同事还在外围调查，基地内没有使用火药爆破的痕迹，因此能产生这么大的爆炸，武器仍旧成迷。”

　　张达继续向后翻页：“屏幕上的照片是三个月后的11月3日，东信驻得乍基地发生袭击事件，那边的基地规模大，这一次的袭击造成2死29伤…”照片上的景象惨不忍睹，犹如战后残局一般支离破碎，基地内伤者遍地，皆是痛苦与茫然......

　　“死者是东信驻该国的总代表和一位销售。从得乍的法医报告上看，死者和重伤者保持了高度一致，即脏器破裂，受害者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体表甚至没有淤青。”

　　何年年疑惑道：“脏器破裂？”

　　胡局沉声道：“两名死者体内脏器几乎没有完整的，基本都碎完了......”

　　会议室突然间鸦雀无声，投影仪嗡嗡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胡局打破沉默：“三处的同事已经以使馆人员的身份出过现场了，死者确实没有明显外伤，死时口、耳、眼、鼻都有不同程度出血，符合内脏破裂表现。非常奇怪的一点是，现场并未发现弹药痕迹，我们有理由怀疑袭击者使用了一种新型的武器。”

　　“如果是没有任何公开信息的武器，三个在边境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落后部落，怎么能得到并学会使用的？”麻小马疑惑不已。

　　张达略作停顿：“三起案件，发生在完全不同的国家，都是部落所为，每间隔三个月，而且是整三月，袭击目标均为我国企业，且为当时诺尔洲投资规模最大的项目。”

　　“监控呢？怎么都没有提及？”何年年插嘴。

　　张达遗憾道：“全都被抹除了，很专业。根本不像是落后部落能做出来的手笔。”

　　“袭击者已经认罪，如果是泄愤、仇恨、扰乱秩序之类的，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有必要隐瞒所使用的武器、完全抹除监控吗？所以他们的目的的究竟是什么？”何年年直指问题的中心。

　　胡局接上：“实际上三次袭击我们均损失巨大，除了人员伤亡和建筑损毁，丢失的全是核心项目资料。也就是说，袭击目的表里并不一，面儿上做得声势浩大，表现出一种外来企业与当地民众之间的矛盾，而事实上是为了窃取项目资料，各国政府也是深表遗憾，但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项目方马上就会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再次筛选便不会像第一次那样严格。

　　东铁建设和东大精工的项目证实在上个月被两家不同国家的企业分别接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接盘者参与、策划或发动了袭击。”

　　“前两次的目标明显没有针对人的袭击，第三次却死伤惨重，这是表明案件升级了吗？”何年年问。

　　张达轻轻敲击桌面分析道：“说不好，一方面存在袭击升级的可能，另一方面我们发现第三次的攻击更精准，对人和对建筑的攻击规模并不相同，也就是说他们所使用的要么又出现了一种新武器，要么是武器升级，能量可调节。”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案件分散在不同国家，又在境外，追查难度大，案件资料收集困难，如果按照规律，下一次的袭击将在三个月后发生，时间紧迫、人命关天、利益重大，哪一条都让人头大。

　　胡局声音不大，却比刚刚更加严肃：“七处！”

　　“是!”何年年不禁正色。

　　“正如所见，案件来自于驻派各国的使馆，基于相同的受袭目标、相同的作案手法，局里决定将三案并案调查。即日起，七处正式接手503系列袭击案的调查工作！企业外派人员在条件不好的地区搞建设，背井离乡、抛家舍业，往小里讲是为企业发展，往大里说那是为了东国能走出一条更宽的路，我们不能让同胞在外拼搏的时候，还要受到人身威胁，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破案，保护同胞安全和在海外利益。尽快确认袭击目的和武器，务必！阻止下一次袭击的发生！”

　　“是！”
　　“是！”
　　“是！”
　　……

　　何年年带着七处的同事回到办公室，准备连夜确定渗透方案和分工。

　　“麻小马，讲一下这一次任务的基础背景。”

　　麻小马噼里啪啦调出资料：“根据局里提供的信息，我们这次的渗透以壹叁集团为媒介，壹叁集团最早起家于一家叫壹叁互娱的游戏公司，老板蒋晨风，赶上前几年游戏产业爆发以及智能手机普及的风口，一下子名利双收，后来壹叁作为最早游戏出海的厂商，成功打入国际市场。

　　这人眼光不错，看起来像是有点儿投机性质，但是每次都能踩在行业起飞的点儿上，有了第一桶金，越干越顺，目前壹叁在科技、机械、贸易、金融等多个领域全面开花，都有不错的成绩。蒋晨风留过学，其在国外的导师是领域内非常知名的教授。他目前主做海外市场，国际声誉好，是跨国集团中的新秀，势头很猛。

　　壹叁集团在年初的诺盟招商会中，发布了在诺尔洲的投资计划，将与诺盟多国展开展合作。与此同时，壹叁总部联合其位于布朗洲卢国狮城分部发布的项目计划中，有一个是和布朗洲奶业巨头约普莱的潜在合作，选址在北诺尔洲的阿国，预计建设一座日产量3000吨的乳制品生产工厂，以供应布朗和诺尔两大洲的市场。

　　壹叁作为目前市面上最新的环保包装技术的专利权利人，是中标约普莱北诺尔洲项目的大热候选企业，如果中标，这将成为未来几个月内东国企业在诺尔洲最大的项目。壹叁已经在阿国设立了办公室，看样子势在必得。

　　结合袭击者筛选目标的方式，以壹叁的名气，及其与约普莱合作项目的体量，可以肯定，如果壹叁中标，他大概率会被503系列案的袭击者锁定为下一个目标。”

　　何年年翻看手中的资料，根据公开消息，约普莱的产品销售计划已经将503系列案所涉及的国家囊括其中，作为约普莱的乙方，必然要去做市场和物流的调研，也可以通过壹叁的约普莱项目进入诺尔洲，并获得往来目标国家的自由，这为案件调查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如果壹叁被锁定为目标，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目标企业在当地的人员。

　　“年处，这是你的办大事儿御用皮肤，资料已经更新过。”麻小马拿出一套文件，郑重其事地交给何年年。

　　何年年接过资料，提了一口气：“目标岗位已确定，我将应聘进入壹叁集团的新工厂项目组，达哥尽快启程去狮城，在壹叁的布朗洲总部外围驻扎，观察分析约普莱的情况，促成壹叁与约普莱的合作，保障我们尽快跟项目组一起进入诺尔洲。”

　　“收到！”张达应下。

　　七处的副处长张达是何年年的外勤老搭档，也是何年年初入七处的小师傅，为人稳重，一般何年年在明，张达在暗。张达也是七处唯一有家室的人，夫人是回头率百分之百的大美女李可柔，蝉联三届局里的女子散打冠军，今年即将是第四届。李可柔的办公室在3层，时不时就要上5楼增进部门之间的感情，每次出差之前，七处大嫂总要对达哥恩威并施一番，让他早点回家别在外面耍太久。

　　这次外派估计时间短不了，何年年着实有点过意不去：“听说香榭丽舍有好多店都不错，达哥出差回来别忘了给嫂子买点儿土特产，我个人报销车票。”

　　张达从资料里抬起头看着何年年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吐槽：“可拉倒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工资卡在你嫂子手里，香街的土特产少说也上万块，我深知单枪匹马的自己不具备这个实力。要我说，你赶紧用美色提升任务效率，缩短外派进程，让我早点儿回来，我还能在你嫂子手底下多活两年。”

　　何年年也不恼，转头吩咐麻小马在家做好技术后盾。

　　麻小马可太期盼与泰山为伍了，终于找到一个在局里比他社会地位低的，那不得可劲儿拉拢。

　　“其余人继续跟进案件分析和信息采集。麻烦刘姐帮我们准备好通信和安全装备。今晚先回去养精蓄锐，明天开始就要正式进入战斗状态，解散，各自准备吧。”

　　何年年驱车回到位于西三环的老房子，工作后第五年，他攒够了首付，从两人间的宿舍搬出来之后一直住这里，房子藏在一片八十年代的青砖楼里，格局和面积并不比新盖的房子差。

　　之所以买在这附近，是因为这套房子离单位近，生活条件便利，何年年怕冷，这里是集中供暖，冬天暖气开得足，是以何年年看了这套房子后当即敲定签合同。

　　工作性质决定了何年年需要经常出差，有时候一走就是几个月，没什么大块的时间在家，这附近的居民构成一目了然，基本都是退休老干部和为了学区蜗居老破小的年轻小家庭，相对比较安全。

　　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位艺术家，室内装修风格简单大方，线条和色彩都有用心设计过的痕迹。艺术家决定定居北布朗洲后，就把房子挂到中介出手，大件的家电和家具也不好带走，何年年出了钱，全都买下，让中介找了保洁打扫过后，随即拎包入住。

　　过了这么多年，除了最初在书房里加了一个沙袋供他练拳，这房子的布置就没怎么动过，装修和用具保养得很好，毫不过时。

　　何年年做了一份变着法儿隐藏自我，却要时刻记得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的工作，他的小家就像有种力量，每次都能把他从角色中拉回来。

　　换上舒适的浅灰色运动裤和白T恤，何年年走进书房，拿起摊在桌子上的文件：何年年，本科生物医学工程，本校机械硕士研究生，辅修计算机，曾就职于兽药生产企业培盾…和他本人经历比起来不算太离谱，又掺杂了一些混淆因素，隐藏了他曾经乱七八糟的工作内容，麻小马把这套简历做得不错，方便开展工作，越真实越难辨。

　　何年年曾经问过胡局为什么当初在一众参加筛选的学霸毕业生中独独留下自己，胡局说因为他酒量好还不说梦话。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他学东西快，他的在校专业并没有局限住他不断生出来的新技能。

　　从毕业到现在，何年年渗透过很多莫名其妙的岗位，他也因此学过很多技能，拖拉机驾驶、兽医、律师、翻译、厨师…虽说紧急情况下局里也会把人安排到特定岗位，但大部分特勤需要参与的工作都得自己去应聘，要通过面试并且在新岗位不露怯，需要他真的有点儿东西才行。

　　他并不反感这种跳跃式的角色转换，甚至很满意一个人在外工作，他这岗位和内勤还不大一样，弄不好就得慷慨赴死，多一项技能就多一份好好活着的底气。何年年合起简历，装进双肩背，从明天起，他就是另一个何年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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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地名有点多，请见谅。后面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