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师》四鸟

2、第 2 章

　　常意禾口中的“人”字念得很轻，冯空误听成“你家骨头”，他“啊”了一声，否认：“我家不卖骨头的，你是想下猪骨进锅里吗？我可以去附近的店问问有没有猪骨头……”

　　常意禾收回放在外边的视线，摇了摇头：“我不吃骨头。”

　　冯空是真觉得这女人奇怪，但他回想起刚才自己做的逼真的噩梦，又想起是这个女人叫唤醒自己，忍不住找她聊聊天，好驱散心中的诡异感。

　　“妹儿，还要点些什么不？”他先是套近乎，“我这边除了会送蔬菜一份，还会送一盘鲜牛肉，要给你上么？”

　　其实这边的店，大多是只送蔬菜，像冯空现在又送牛肉的，纯属是做慈善了。

　　常意禾继续摇头：“给我来盘生菜和一碗饭，别的都不需要。”

　　冯空又觉得这美女真是客气，怪好人的。

　　他去冰柜里拿出一盘生菜，又盛了一碗饭，一并拿到常意禾面前。

　　冯空放好饭菜，拉起边上的椅子，怕冒犯人家女孩，就坐在桌子的远一些的门口，靠着橱窗的台沿，目光时而落在外边，时而又瞧了瞧边上安静吃饭的女人。

　　与其说是女人，更应该说是女孩，看着脸上还很稚嫩。

　　他瞧着对方像是20岁不到，脸长得很好看，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好看，看面相像是港台那边的人，虽然年纪瞧着小，但气质上带有一股洋气与隐约的利落感。

　　“妹儿，你也是过来这边旅游的吗？”

　　常意禾否认：“不是，来办事。”

　　冯空顺口问下去：“是什么事啊？办完事后，你可以去黄果树瀑布那里逛逛，早点去就可以不用和游客们挤了。”

　　“工作上的事。”常意禾只回答前部分的话。

　　冯空听了，好奇这么年轻的女孩会干什么工作，但正常这个年纪应该在校园里读书，会出来工作的，大抵是有什么苦衷或难言之隐。

　　他肯定不会再往深问下去，毕竟别人会介意的。

　　所以冯空的目光移向外面，转移话题：“妹儿，你刚才去哪里了，刚才我看不到你，还以为你不吃了呢，幸好没将火锅端回去……”

　　常意禾没回答这个问题。

　　小店里顿时安静得很。

　　冯空以为自己问错话了，下意识回头望向对方。

　　只见常意禾看着锅里翻滚起来的底汤，不动筷子，也不咀嚼食物，就这样干看着。

　　“妹儿？”冯空试探地唤了一声。

　　“去了解一些周边的情况。”

　　常意禾抬起眼，倒是好脾气地又回答了冯空。

　　冯空感觉对方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却很好说话。

　　他“噢”了一声，就不再问下去了。

　　冯空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明白人和人之间大都是萍水相逢，起初问候两句，是出于礼貌，也是出于消磨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无形屏障，但问多了，就可能要介入人家的人生了，那时候人就变得不讨喜，还容易给双方都招惹出麻烦。

　　冯空不喜欢成为不讨喜的人。

　　他不再主动找话聊，目光放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斜后方传来质感沙沙的嗓音。

　　“老板，我听说前些天这边出了场车祸，可以告诉我那小孩躺在地上的场景吗？”

　　冯空讶异地转过身，他盯着慢条斯理夹着菜的女孩，心里又觉得奇怪起来。

　　‘怎么会有人问人家小孩躺在地上的场景？’

　　‘难道她刚才离开店里，也是为了问这件事？’

　　‘她是谁？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她是有备而来的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在冯空心里闪过。

　　“你为什么要了解这件事？”他率先问出这个问题。

　　常意禾吃完筷子上的菜，才慢慢地回答他：“我的工作就是关于这个。”

　　冯空一愣，心中嘀咕：‘奇怪，难道她是交警队的？还是刑警队的？可有这么年轻的工作人员吗？我前几天也没见过她啊……’

　　但他还是回答了，横竖也不是需要他遮遮掩掩的事情。

　　冯空将那天发生的事，像回答之前的警察那样，详细地说了出来。

　　然而那女孩就似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再问：“我想知道你看见那小孩时，他的身体是怎么摆的？”

　　“只有你是第一目击者。”

　　冯空怔了怔。

　　‘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不是查清楚车祸纯属意外了吗？’他心里嘀咕。

　　而常意禾已经搁下筷子，耐心地等待冯空回答。

　　冯空瞧见她这样，将心头的古怪按下，老实说：“就是身体趴在地上，左侧豁开那么大的口子，肠子和血流了出来……”

　　“但他的脑袋歪向右边，直直地看着我。 ”

　　说起具体场景，冯空都觉得心里毛毛的。

　　常意禾补了一句：“手脚呢？手脚的情况也要给我说清。”

　　“啊……这我得想想。”

　　冯空陷入回忆，过了好几秒，他道：“右手斜斜地横出来，大概指着店外垃圾桶的位置。”

　　他指了指外头装垃圾的蓝色胶桶。

　　“左手好像是手肘弯曲，手掌向上。”

　　他模仿了下动作。

　　很快，他放下手，“至于双脚，大概叉开的，叉那么大吧……”

　　冯空又做了做动作。

　　常意禾没说话，她抽出边上的一次性筷子，撕开包装袋，快速地将筷子拗断成几截，在桌面上的空位摆放起来。

　　十来秒过后。

　　“是这样吗？”她指着桌面上的筷子木问道。

　　冯空眯了眯眼，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常意禾没说话，将简易版的骨骼收在掌心。

　　冯空好奇：“妹儿，所以你是警察吗？为什么要问这些东西啊？”

　　常意禾答非所问：“跟我说说你家的情况。”

　　冯空有点怀疑他之前的判断了，以为她真的是警察，只是面相瞧着小。

　　毕竟警察才会问得那么细，只是上次盘问，他们没问得那么细。

　　所以他没有多想，细细地回答：“我有一个生病的老伴，还有个8岁的孙子，亮亮的爸妈前几年出车祸死了，所以现在只有我和他奶奶照顾他。”

　　“小朋友调皮吗？”常意禾问出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冯空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回答：“乖得很，亮亮从小就很懂事，学习经常拿前三名，一放学了还会主动过来帮我洗菜……”

　　聊起这些时，冯空眼神不自觉柔和起来。

　　“他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只想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常意禾没有发表任何对小孩的评价。

　　她注视冯空的神情，又问：“如果给你一大笔钱，你愿意交换你孙子吗？”

　　冯空吓得立马站起来，凳子因为他的动作撞击后边的台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妹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要交换我孙子？！”

　　瞧见冯空这样的反应，常意禾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衣兜里取出一百元，放在桌面上，自己则是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途径冯空时，她停下脚步，说：“冯琛亮，生于2013年，农历五月初一寅时，骨重二两四钱。”

　　“六亲骨肉皆无靠，流浪他乡作老翁。”

　　“这条命注定困顿，将他的地骨卖了，兴许还有一条好命。”

　　“如果你不想卖，这两天有人会过来找你，还会跟我念出刚才的歌诀，你就说医院搞错了时辰，是卯时出生。”

　　“从车祸开始的那天算起，到第四十九天，这段时间里不能让他摆出你看到的小孩趴地上的动作。”

　　冯空听得云里雾里，但这女孩话里行间的姿态，给他一种直觉是修行的大师。

　　“师傅，大师！你跟我说清楚一点，什么地骨，骨重……亮亮会变成怎样啊！”

　　常意禾越过冯空，抛下一句。

　　“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孙子的人生选择在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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