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玉碎》春行即兴

1、和亲

　　南康三十七年，七月。

　　太阳高悬烈日灼心，空中热浪翻腾如壶中滚水。

　　许是日头照的足，今年草原上的绿植格外青翠，灌木丛上挂满红色野果，结实饱满。绿丛中一抹朱红，鲜艳惹眼。

　　绿洲之上一支队伍正缓缓向前行驶。

　　马车内，青梨拿着水壶侧坐在软榻上，软榻内侧趴了位瘦弱的女子，青梨弯腰轻声唤她。

　　“公主，公主。”

　　宋阮虚弱的趴在软榻上，连续几月的长途跋涉她早已吃不消，刚靠近北历一代又开始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这番下来整个人就如戈壁上的草，枯槁干瘪。

　　这一路走跨山越江，从初春走到炎夏。

　　难受使得她呼吸都有气无力，额间柳眉也皱成了川字。听见青梨低声唤自己，缓缓睁眼，入目一张蜡黄消瘦的小脸，此时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清梨见她醒来，连忙将手中水壶递到她嘴边，宋阮就着水壶喝了几口，凉水下肚驱散了些炎热和水土不服引起的反胃。

　　清梨转身将水壶放回矮桌又过来将宋阮扶起，为她整理衣衫发髻。

　　“公主北厉派人来接咱们了。”

　　“到了？”

　　清梨摇头长叹一声道“青梨虽不识路，但瞧着这模是样也不像是到了，而且听谢将军说……”

　　“说什么？”

　　“说是北历怕咱们不识路专门让人来领路的？”

　　“领路？”

　　“反正谢将军是这么说的。”

　　青梨一边为宋阮梳头一边小声嘟囔着。

　　闻言，宋阮微微侧身，伸手撩起一角车帘，目光透过穿过窗角看向外面，果然在队伍前方瞧见一支队伍。

　　谢逸身高八尺有余，常年在外征战，在南渡他这身块头算得上高大威猛了，但此时与站在他身前的男子相比，他显得格外娇小柔弱。

　　即使离得这么远，又隔着一到衣服，宋阮都能感觉到他健硕的肌肉，藏蓝色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臂膀上紧实的肌肉，结实而又力量。

　　那肌肉男正低头和谢逸交涉着。

　　像是察觉到什么，谢逸回头刚好与宋阮视线对上。

　　宋阮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肌肉男也抬头望了过来，三对视线相交，空气一瞬凝滞。宋阮牙齿轻磨下唇呼出一口气，朝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谢逸抬手回礼，肌肉男只是看了几眼便低下了头，谢逸转身又与那肌肉男交头低语，那人听完他的话又抬头往宋阮这边瞧，却只看见一截飘荡的车帘。

　　宋阮闭眼靠着车壁，她现在还是难受的紧。额间碎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若是有人在这见此情景还以为是自家先祖过来夺魂了。清梨手里端着一柄短扇为她扇风，瞧着宋阮这般模样心疼的不行，几千里路程五大三粗的男人都不一定能承受的住，何况这一路又走的急原本六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赶成4个月，宋阮硬是咬牙坚持过来了。

　　"咚咚"

　　听到声响清梨见宋阮这幅模样，不忍打扰她休息压低声音询问了句。

　　“谁啊”

　　“是我。”

　　一道清爽利落的男声响起，像清风拂过山岗，温和又有力。

　　清梨刚要开口说话感到袖口被人拉住，转头看见宋阮已经睁开眼睛，见她要说话清梨闭了嘴安静的坐在那。

　　宋阮本就只是闭目养神，听谢逸的语气想来是有事发生。

　　“谢将军有何事？”

　　“北厉派人来接公主了，我们不能进城只能送到这里。”

　　“什么！哪有和亲队伍不能进城的！他们明摆着欺负人！”

　　宋阮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青梨便先炸了毛，宋阮垂眸方才青梨讲北历派了人来时，心里便有了猜测。心里早已有底，等人来说时便也没有那么慌乱了。

　　若是怕她们不识路，早就派人来领路了，这都快到家门口了派人来领路，这算什么。

　　“清梨不得无理。”

　　“公主！他们这样….”

　　“清梨！”

　　清梨见宋阮有些生气，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让自己说但还是禁了声，咬着下唇拿起短扇继续为宋阮扇风。

　　“呵。”

　　宋阮低笑出声，果然如自己猜想那般，这几千里的路程都不见有人来接，就剩十里路了倒派人来接了。

　　这是怕她们找不着路还是怕东辽往和亲队伍里藏了人来北厉打探军情呢？

　　“既是如此，那便到这吧，这一路辛苦谢将军与众位将士了。”

　　谢逸站在马车前，听着宋阮的声音传出来，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又坚定。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转身吩咐将士清点东西。

　　马车内宋阮低头把玩手里的玉佩，上好的和田玉打磨成月牙状，外形没有其他多余的雕琢，单一块素玉晶莹通透。

　　她的手指在玉上轻轻擦过，冰凉的触感在指腹下散开驱散些许炎热。见宋阮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把玩玉佩，这把一旁的清梨急的不行。

　　“姑娘！他们这是羞辱！哪怕两国交战亦没有和亲队伍不能进城的！何况，何况我们……”

　　清梨声音渐渐弱去，剩下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好听点是两国和亲，难听点是南渡卖女儿求保国。

　　“清梨！”宋阮声音提高，顿了顿又接着道“进了城可就不要逞口舌之快了。”

　　见宋阮生气，清梨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忙低下头道歉。

　　“是清梨说错话了，请公主恕罪。”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逐渐安静下来，宋阮能清晰听到外面马儿的鼻息声，许是知道即将离别它们焦躁不安的用前蹄不停摩擦地面发出低低嘶鸣。

　　车门被再次敲响，依旧是那道好听的男声。

　　“公主，东西已经全部清点完毕，您需要出来看一下吗？”

　　车门从内打开，清梨走出来，一只葱白似玉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清梨弯腰扶住那只手一手撩起门帘漏出一张消瘦苍白的小脸。

　　宋阮被清梨搀扶着慢慢走下车，谢逸见她下车走过去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公主。”

　　“这几月辛苦谢将军与众位将士了。”

　　“这都是末将的职责所在，只是后面末将们不能再同公主一起，剩下的路靠您自己了！”

　　“劳烦谢将军代我为爹爹报声平安。”

　　“末将定不负所托，公主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谢逸方才就看见她手里的那枚月牙玉佩，想来她应是还有什么话要带的。

　　只是他低头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说话，他强忍刺眼阳光朝宋阮望去。看见她正望着队伍前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北厉的接亲队伍。

　　宋阮收回视线，将手中玉佩递到谢逸面前。

　　“劳烦谢将军替我归还这枚玉佩。宋阮感激不尽。”

　　谢逸双手接过玉佩，手指合拢捏紧玉佩，喉结一上一下滚动。

　　“姑娘可有话带？”

　　宋阮摇头，转身由清梨扶着上了马车。谢逸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把玉佩包裹起来再小心翼翼放进荷包。

　　他抬脚往队伍前面走，走至北厉接亲队伍前与那肌肉男再次交谈，谈好后肌肉男转身朝后面吩咐了几句，他身后的士兵收到命令有序走入和亲队伍里，接过南渡士兵手里的缰绳，南渡士兵退至一旁。

　　一切准备就绪，谢逸朝肌肉男抱拳行了个军礼，那人只是偏头侧眯了一眼没做声，接过副将牵来的马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肚，马儿收到指令扬起前蹄嘶叫一声往前奔去。

　　后面的士兵也翻身上马驾着马车追赶而去，马蹄落地尘土四溢，谢逸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宋阮的马车飞快从他面前经过他下意识抬头，马车窗帘被风吹起他看见一身红衣的宋阮挺直了脊梁坐在车内。

　　一直到车队消失在草原尽头，谢逸才缓缓起身他凝视着前方，半晌才回过神。

　　草原上两支队伍朝着各自来时的方向驾马狂奔。

　　马车内宋阮闭着眼紧抿双唇极力忍耐着，她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那抹冲动抵在喉间正等待一个适宜的时机冲破枷锁。

　　车队穿过草原驶入城内，这里的建筑不同于南渡，石木墙上用白泥勾勒了纹路，每家窗户颜色都不一样，上面挂满了彩色条纹的布带，还画着看不懂的纹路，清梨透过车帘被风吹起的缝隙中把外面看了个透，然后又将自己的所见的讲给宋阮。

　　马车驶过街道扬起不少尘土，屋内百姓皆探头出来围观这番仗势，她们交头接耳都在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直接有人说这是南渡和亲公主的车队，下面百姓皆是抬头望着马车，都想看看这南渡的公主是何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肌肉男翻身下马走至宋阮所在的马车前，还未出声便听见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他侧过头看向驾车的士兵，士兵伸手挠了挠自己后脑勺一时有些无措。多吉也有些尴尬，刚才只顾着赶路忘记考虑她们了。

　　等里面声音消失后多吉伸手敲响车门，用蹩脚的南渡话一字一句道“公主，王宫到了。”

　　车门打开。

　　清梨扶着宋阮走出来，方才在车内吐的撕心裂肺，让她原本苍白的脸此时带了些粉润。

　　“公主，王宫内不能行驶马车，望公主见谅，稍后会有人来为公主领路，帕渥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