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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走过灯火满天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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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送春风。
由城楼向下眺望,俯瞰芸芸众生、明烛烟火。
千灯起,载着百姓对新年的美好愿景,没入寂静长夜,好似神明回答同意庇佑。
今夜的中京城明灯璀璨,长街的灯笼闪烁呈排犹如磅礴长龙一般。
有小孩混在喧嚣人群中眼神迷茫,他看着璀璨光景,听到爆炸声冲入云霄,却继续往前行走。
有人注意到这与众不同的孩子,主动上前询问。
“你是走失了吗?站在原地不要乱跑,小心被怪人抓走哦!”
眼前的女子貌若天仙下凡,莹莹肌肤在周遭红光下更显美丽。红粉峨眉,秀眸惺忪略带疲倦,偏一袭红衣明艳如火,困倦与神采同时显现。
就在小女孩嘴唇微张,准备说何时。
又瞧见女子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那人瞧着温润明朗,但莫名让他打了个寒颤。
江宁眼瞧见小孩被吓到一般,回头声音压低嘱咐姜珩。
“小心点,别吓到小朋友。”
姜珩有点委屈,他也没怎么严厉啊!
微不可查,原是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
蹲下身子,柔声把江宁最开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江宁这才点头,这段在皇宫的时光甚是无趣。
万幸的是在除夕夜,江宁被特允许回府,就在她欢天喜地就差哼歌地收拾包袱离开时,回首却看见孤寂落寞的身影在昏黄灯烛的勾勒下。
心下一动,主动上前。
“要不要一起出宫?”女子主动说。
“朕……我可以吗?”
姜珩总觉得江宁不像会关心他的人,要知道在她心中那些婢女都能有一席之位,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排的上号。
“当然,你之前不也悄悄溜出宫。”
江宁回复道。
是以,二人结伴同行。
行至半路,江宁想到年后还有域邦来朝,不免忧心。
“域邦王贺兰卓逝世,其女贺兰雪继承域邦是为女王。约莫会在年后抵达中京城,我们早作准备。”
“是有永安在其后扶持方才能保女王荣权,她再至中京,必然是与先前不同。如今各国和睦,心生欢喜。”
走过灯火满天星,穿过盛世繁华。
姜珩避而不谈,“不若说一说其他事?政事没必要在现在谈吧?”他从身旁小摊上挑了个漂亮的走马灯,而后指着灯看向江宁。
江宁:“?”
你没钱啊!
江宁想到伴君如伴虎,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咬牙将铜板交予摊主。
姜珩看见对方一脸窘迫,莫名好笑,声音清冽。
“怎么?你如今已经这么穷困了?”他记得之前在丹徳时,江宁是豪掷千金眼都不眨。
“不穷不穷,为国为民,乃是臣之荣幸。”江宁谦卑着说。
确实不穷啊,为何非要向上攀比。
她觉得银钱足够就行,如今也没短她一口吃食,也没让鹿鸣无家可归啊。
姜珩玉指提着走马灯便走了,她真的是不解风情,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满口经纶政务。
江宁在后面跟着并不理解他为何突然恼怒,突然在人群中看到神色茫然的小女孩,便朝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姜珩还在前面走,回过头却发现女子已经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行。
他回头迈步前去。
纵然道路不同,我也会一次次走向你。
*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开口说话时,与周围的爆竹声重合。
江宁并未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招呼女孩来到一处颇僻静的地方,这才问出个是非所以然。
此乃中京城收容所中的孩子,因其干净整洁完全不似被人抛弃之人,故而江宁反复确认。
“我就是想看看除夕夜,大家都是怎么玩的。才会偷偷跑出来,我真的是住在那里面的。”
小女孩声音青涩,双手比划。
姜珩听得清楚,从后揪住小孩的衣领。
“你是真的胆大,你才多大啊?这么晚还敢在外面,不怕有拍花子抓走你啊!”
他持续吓唬,“要知道,拍花子可是会把小孩子做成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给众人展示,到时你便是哭都无用。”
吓得小孩面容失色,小嘴一撇、眼睛立刻沁上泪珠。
下一秒,哭声响起。
江宁一脸无奈,剜了姜珩一眼。
用口型对他说,“陛下,你能别给微臣增加工作量吗?”
而后诱哄小孩,“我们现在送你回收容所怎么样?”
随着整个王朝的繁荣,如今的收容所早不似江宁小时待的那般,朝中每年都会大量拨款给各地的收容所,应当是舒适宜居的。
“不要。”他把头一转,抹去眼泪。“就不要。”
她还想出来找老爹老妈,才不要就这么早回去!
江宁继续说,“那你出来作甚?”
“找爹妈!”
姜珩皱眉,瞬间明白,这个小孩是有生身父母的,并且应该是被遗弃不久。
江宁也蹲下身子,注视着小女孩明亮的眼睛。
“不要找了,我们送你回收容所。”你是找不到的,想必也是因为是女子就被遗弃。
观念难变,寻常百姓家若是有了男孩未必想要女孩成为累赘,他们便会遗弃。
这就是为什么各地的收容所经久不衰,收容所中大多是女孩。
江宁也在其中待过时日。
姜玫在世时,她了解到收容所是姜玫创办。
有很多官员反对收容所创办,认为这是赔本的,毕竟若是人人不愿抚养孩子都交由收容所岂不是朝廷难以负载。
姜玫微笑,不做反驳,力排众议建起一个又一个收容所。
后来姜珩掌权不过数日,便又有朝臣复议应该取消收容所。
江宁站出来,便是第一个不同意。
“大人可知先公主为何要创建收容所?你是否有去收容所待过?”
“如今国库实在不应该给收容所拨款如此多!”
江宁冷笑,凤眸轻眯,音线缓慢有力。
“收容所乃是先公主力排众议,操劳半生的心血。”
“收容所中的孩童多为女子,各位知道为什么吗?”她打量着众多低头的官员,其中多为男子,半数朝臣都不希望收容所的建立。
她清声。
“世有塔,名为弃婴;塔筑高数尺,若危楼,中皆为婴孩尸骸。”
“其中多为女婴,生来便被溺死、活扔,世人愚昧杀害亲生骨肉之事也做得出,但到底人心向善。收容所成立后,便多了选择,终归是扔,何不扔到那儿。”
江宁也是在这时突然明白,姜玫的棋局,即便人亡也能传续。
他们无法理解的规则,便有她来解读!
“你们只看到了银钱,却看不到数以万计的生命吗?”
更何况其中也有许多乞儿,或者被人抚养大后遗弃的孩童。
拍花子可恶,他们为利对幼小孩童下手,毫无怜悯之心,便是猪狗不如。
众人方才罢休,毕竟他们也绝非如拍花子那样失了人性的人。
姜珩突然心软,“要不明日我们再将这小孩送回去,今日先带回江府?”
“不要不要,谁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拍花子!”李木反对,她还要去找爹娘。
“那这样,今夜你同我们走,明日带你找爹娘?”江宁把姜珩怀柔抱着的走马灯递给小姑娘,忽视姜珩埋怨的眼神。
“可以啊。”小姑娘拿着灯笼开心极了。
回到江府后,鹿鸣简单布置了府邸。
江宁亲切地握主鹿鸣的手,“你辛苦了。”
“不辛苦。”
“辛苦了。”
还是李木叫嚷着,“饿了。”
这才欢喜热闹地吃了顿年夜饭。
用完饭后,江宁陪着小女孩回房。
主动询问女孩的名字年岁。
“李木,六岁。”
“那你知道你爹娘在哪里吗?”江宁捏了捏小孩的脸。
“不知道,我娘亲说会来找我,但是好久我都没看到她。她不找我,只能我去找她了。”李木的声音软糯,她相信自己会找到的。
江宁不忍心戳破小女孩的幻想,心下一紧。
良久她开口说:“你也知道的,你父母不要你了。”
她知道李木如今是能明白一些事情的,当年她五岁身查原神记忆时便知晓原身知道自己被遗弃了。
原身是带着遗憾与冰冷死去的。
李木怔愣,她知道但她不愿意承认。
这次她没有哭,很早便知道此事,她出来寻爹娘也不知去往何方,不然便不会迷茫了。
很多父母害怕孩子记路,会刻意送到其他地方的收容所。
江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宽慰说:“没事呀,李木也会成为大树,能够保护自己的同时给小草遮风挡雨的。”
李木茫然地点头。
看的江宁心揪,女孩比男孩早熟,从来如此。
这从来不是一件好事,也不应该成为一件好事。
离开李木屋子后,江宁回到自己院落,开门准备进去时,就看见帝王长身玉立沐浴月光。
江宁:陛下,咱能商量件事吗?
您能不要每回出场方式都如此阴间吗?
她上前行礼后,红唇微张。
“您下回能换一个阳间的出场方式吗?”
姜珩没听懂,他眼角泛起,“你在说什么阴间阳间的,朕不明白。”
他话锋一转不纠结此事,“不过你去点灯!”
之前在东宫遇刺时便是他被使唤点灯的,这次就让爱卿点吧。
好人不吃眼前亏,江宁咬牙把火折子拿出而后才小心点火后吹灭加盖。
做好一切后,她才有闲情看眼前的皇帝要干嘛。
缄默时分,姜珩才悠悠道:“域邦来朝,不出三日抵达中京,我们便要去好好迎接了。”
“好。”江宁应承下。
晨光微熹,碎金般的暖光倾洒而下,漏过叶影,转而点淋着白皙芙蓉面以及男子的侧颜。
二人将女孩送回收容所,行走在官道上,天光将亮,故而周边行人极少。
日影廖廖,雾气朦胧。
“朕会励精图治,为百姓立命。姑姑在世时曾教导过我,故而我并非荒谬不化之人。”
姜珩雍容华贵得气质出尘,说话也是文雅,很符合江宁心中对于故人的设想。
“那微臣定会尽力辅佐,假以时日告老还乡保不齐还能落个千古佳名,流芳百世。”
江宁半开玩笑说,即便自身不百世流芳,但她所制的香能够流传也是欣慰的。
“会的。”我相信你。
“其实不仅仅是相信,我倾心你,我们一起。”姜珩犹豫道:“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皇后。”
“不愿意。”江宁认真回答。
她来到陌生的朝代,经历一场繁华之梦,不是为了成为后妃的。
“为什么?”姜珩不理解,他自诩容颜尚可,品行端正,养尊处优却心系天下苍生,他有什么不好吗?
江宁沐浴在晨曦中,“陛下富有四海,想要什么都会有,而且早在当初东宫您算计我时,我们之间就不可能了。”
当年东宫之内,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更何况,开国公主曾同她袒露真言,她不能耽于情爱,那样辜负的是姜昭数十年的心血,更愧对现代旧事。
“我们真的无法在一起吗?如果我偏要强求呢?你应该知道,如果朕有意,你是根本无法拒绝的。”姜珩眼眸眯起,带着危险,他的话语也有几分危险。
江宁拱手,“您不会,您敬重我。您对于长公主有天然的钦佩,对于我也有敬重。更何况作为君主,理应将眼光放于天下百姓,一颗炽热的心不会局限于爱。”
“你啊,我们之间,有超越爱的情谊存在。”江宁说的很对,他手段狠辣,却不会强迫一个弱女子做其不愿之事。
人有权力,比虚妄更加美妙。
江宁和姜珩之间惺惺相惜,都对权势极其渴望,他们之间可以有无数并肩作战的时刻,却未必要用成婚来捆绑。
某日,江宁在私下朝见时看到帝王手中的小书《杂闻》。
姜珩心虚一瞬,不慎将小书打翻在地。
江宁眼疾手快捡起它,准备呈给帝王。
无意间瞥见——
江宁姝胜天香、面若彩凤天仙下凡,其才情更是艳冠中京。奈何无人可配伊人,芳华蹉跎、云英未嫁,除例行朝会便终年待在中京城东的庄子郁郁寡欢。
江宁尖叫出声:“哪儿来的野史这么野?”
姜珩轻咳嗽一声,寻思不如再提一次?
圣人颤颤巍巍道:“如今后位空虚,不知爱卿有意愿否?”
江宁:“……”
他是圣人,婉拒了哈~
“陛下富有四海……”
姜珩捂住耳朵,“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良臣喜欢谏言!”
……
很多年后——
史书葳蕤生香,这样记载她的一生。
江宁者,永州定安人也,夙遭闵凶感怀忽遇恩人,得以肆长:少时即好香,无从致书以观亦无名师与游,遂东事师于丹徳。丹徳者,济怀故郡,东州新府。天安三十二载,济怀故,宁恸哭。时值域邦香路始,帝怜怀逝尚有惜才之心,故擢宁负司香官掌司香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