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翠河山》风中那云

12、第 12 章

　　冯婉菇陪着许良玉坐在一边，竟看得有些痴了，她想若是大周还在，父皇也定会与她比这还要大上数十倍的桃林，花开得比这要还盛上数倍，她也是主角。

　　可物是人非，大周早没了，眼下大魏的皇子公主郡主们才是主角。

　　绯红散，曲终了，醉人归！

　　“今年生辰竟过得如此不一般，真教人想把今日的时光抓住，永远都不要逝去。”朱清云意犹未尽。

　　“恭祝郡主年年如今朝！”众女公子一齐举杯恭贺。

　　朱清云笑饮一杯，转瞬变得哀愁起来，众人不解，争相去问。

　　她道：“我等在此把酒言欢，好不惬意。然父王却终日忧心，所烦恼者正是关中赈济一事。我们虽是女子，也是大魏子民，理应为君为父分忧。平日那些不穿的衣裳、不用的首饰或当或捐或卖，多少也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贺兰玉叹道：“郡主忧国忧民，正是我等楷模，郡主即如此，我等又何惜一裳一饰。”

　　许良玉一惊，心道这儿个赴的是生辰宴，怎么到最后改成募捐宴了？她侧过头去看冯婉菇，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冯婉菇一时也猜不透永宁郡主为何要在生辰宴快要结束之时，提起忧国忧民的事，先前还认为她是个只知享乐，贪图地位的人，但现在看来许是自己错误了她。

　　她一言既出，引得桃花林里诸家女公子跟着哄抬起来。有人言关中缺的是粮非衣，干脆以永宁郡主马首是瞻，各人从每月月钱中扣出一部分，虽不能解决关中之急，但也能解决不少百姓食粮。

　　永宁郡主闻言沉默，似有所想，观她表情又似对所提之议另有计较，待座下言者渐少时，诸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上首。

　　冯婉菇突然道：“我觉着郡主须得备个单子，写明何人捐钱几何，如此不为博求名声，只为户账清实，免得被人挪用了去。”

　　朱清云神色一滞，把眼看她，一瞬后点头称是，“我虽为郡主，也不想贪没诸位的功劳，有个单子也好让户部的乌纱们知晓来源去处。”

　　在场的诸女公子起先只以为她是说笑着玩，没曾想却成为赶鸭子上架，不多时便有侍女捧着笔墨纸砚来。

　　朱清云自嘲，“我是个大手脚惯了的人，也没攒下多少，权且先记下……”

　　她话音未落，冯婉菇大声打断，起身向上首的永宁郡主一礼，“我自乡下来，听闻诸位忧国忧民之心，深为敬服，不想皇期有约，有诸位女公子这般忠君爱民，再不表示一二岂不是大煞风景？”她说着轻轻地笑起来，“我与许娘子各人百两，合着二百两。”

　　如此说着，手里已扬起了银票。自宫里得了赏银出来时，她嫌带着一兜沉甸甸的银锭麻烦，特意与朱祁隽换了银票。

　　许娘子只知她进宫领了赏，得了成王早弃之不用的旧宅，却不知她还得了赏钱，听她说两人各慷百两，心中大惊，平日三爷是给了不少的月钱，但经年积攒也没那么多，心下正想怪她逞能时，却听着冯婉菇凑过来低声说：“这钱我来出，也算是谢许娘子这几多日的照顾。”

　　许娘子还要推托拒绝，侍女已把冯婉菇手里的银票取走，在单子上清清楚楚写下。

　　被她这么一搅，朱清云半晌说不话来。

　　余人也在惊讶，她一个乡下来的女娘，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

　　“她倒是逞英雄了，可惜银钱却是从三皇子府里来。”

　　“可不是么，她这么不知羞地显摆，倒累着许娘子了。”

　　“一个卑女，住几天王府，自个先当起‘王妃’了。”

　　“……”

　　桃花林里虽是窃窃私语，但顺着风，那些话不多不少地全入了冯婉菇的耳。

　　许娘子问她：“三爷赏的？”

　　见冯婉菇摇头，许娘子又是一惊，心里犯起嘀咕来。

　　这时一人跑来在永宁郡主朱清云耳边说了几句，顿时她眼边一亮，恍然大悟，“冯女娘将皇后赐的赏银全数慷慨，让我吃惊又敬佩。”

　　这时众人才知真相，许娘子脸上一红，看着冯婉菇的双眸里又有了新的变化。

　　皇后感谢她救了三皇子，赏银自不会少，在场的女公子哪里敢与皇后相争，所以单子上的银钱数都不是很多。

　　回到王府，许娘子来听花阁讨了一杯茶，心里怪她行事太过于鲁莽，将自己攒下的月钱全数往冯婉菇手里塞，“妹妹本无依无靠，既得了皇后赏钱，当作长远计较，怎能不虑以后生活尽数慷慨？”

　　冯婉菇见她塞过来的月钱都是一些碎银，合在一起也不过数十两，她心里压根不想要，直接递还回去，“许娘子别忘了，皇后娘娘还赏了一处宅子。哪天我没钱了，把宅子卖了不就有了。”

　　许娘子在京里年岁长，平日里与皇族打的交道比较多，嗔道：“那宅子是你想卖便能卖的？”

　　冯婉菇顿时明白，皇后所赐虽比不得天子赐物，但毕竟是皇家赐赏，若是作了东西一样去卖，有失皇家颜面，就如同皇家赏赐龙靴古玩，那是要供在家里的。

　　“管它呢，大不了再回到乡下。”

　　过两日朱祁隽似笑非笑地来找她，起手便是她慷慨的那两张银票。

　　冯婉菇惊道：“怎地到三爷手上了？”

　　“远水解不得近火。”朱祁隽眼里眯笑着，脸上却表现出一副看不透的样子，“很多事不是钱能解决的。”

　　“这话怎么说？”

　　“就拿永宁的生辰宴，赏桃花也好，让大伙慷慨也罢，均是表象。你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若是钱的问题，断不至于谷如溪、柳征明难了这么多天。”

　　谷如溪是中书令，柳征明是户部尚书。

　　“没粮？运啊！”

　　朱祁隽叹气，“我就说你们整天关在院子里，其一其二都不知。关中仓、榆北仓都无粮，洛阳仓早运了一半走，剩下的谁也不敢动；江南仓在去年时多半已运至关中。”

　　冯婉菇这几日虽在王府里看书，但也经常与许娘子说话，多少也听她说起过朝中天下事，如果寻常都能想到的，皇帝、大臣们不可能想不到。

　　将朱祁隽的话总结成一句，就是天下粮仓都见底了。

　　这还不是最让人愁的，抚州大军防着北燕南下，那里的粮食丝毫不能少，否则引起军士哗变，大魏的天就要变了。但是，抚州军粮也不多了。

　　朱祁隽带着忧愁，苦恼不能真正为君为父分忧，说了几句觉得于事不济，索性不再去想这档子烦心事。

　　冯婉菇问：“那宅子让人修了吗？”

　　朱祁隽不耐烦地回道：“我不是说了么，没什么好修的。王府里管吃管喝，不比那闹鬼的宅子强？”

　　听他又提起闹鬼凶宅，冯婉菇心里一阵害怕，若真是一个人去住了，怕是以后不见天日了，可违着皇后旨不去，也不是办法。

　　“皇后怪罪，有我顶着。”他一挺胸，腰杆跟着直了许多，那多年领军的豪气自身体里油然生出，“母后也知那宅子问题，只是想着法的脱手而已。”

　　“脱手？”

　　“王叔那宅子闹得凶，有人说是宅子里有恶鬼，也有人说是借宅杀人。皇后明着赏你，实际上是不想让王叔再用那宅子。”

　　朱祁隽说的很诚恳，但冯婉菇听上去，一点也不像真话，他们算是一家子，就算不让成王用那宅子，也只是皇上一句话，让她去住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杀了她这个救皇子的恩人，二是向世人证实凶宅无疑，就连隆隆皇家的恩人也不放过。

　　冯婉菇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反正在王府里住着也很舒服。

　　这时，管家跑来，说李进等几位将军在前殿等三爷，冯婉菇与这几位将军也算是熟人，路上半个月的相处，竟让她有种多位哥哥照顾妹妹的感觉。

　　“好久未见李大哥他们，我也去看看。”

　　佟桂有些迟疑，“他们来为的是军务公事，姑娘去怕是不便。”

　　冯婉菇怏怏退回。

　　朱祁隽不以为意，“也没什么，见见何妨。”

　　遂拉着她一起去榭花厅。

　　还未跨入榭花厅，便见着三人不安地坐在厅里，不时向外张望。

　　冯婉菇大声招呼：“李大哥，乔大哥，陈大哥！”

　　“哟，原来婉菇妹子也在！”乔四率先起身，笑呵呵地打量她，“比破庙那会好多了！”

　　冯婉菇一笑，“我在乡下时，时常吃不饱，还要下地干农活，在王府里吃得是细粮精肉，又不用干活动弹，倒觉着身上的肉多了起来。别人都说，王府养人，果然没说错。”

　　陈章附和嘿嘿一笑，他瞧见朱祁隽跟着身后，三人一起忙向他行礼。

　　李进道：“三爷伤势已好，何不奏请皇上，随我等早回抚州？”

　　朱祁隽道：“你们都听说了？”

　　三人一齐点头。

　　李进道：“听闻皇上派刘起隆任枢密副使、抚州镇军将军，代三爷统军抚州。三爷可早作打算。”

　　“打算什么？”朱祁隽冷笑反问，“把抚州军带回京城？”

　　李进一愣，一旁陈章低声道：“也未不可！”

　　李进道：“朝堂之事，末将本不该问。但末将听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

　　“不要再说了！”朱祁隽打断他的话。

　　但李进还是说出来，“兵部员外郎是我同乡，他言皇上有意调乔四、陈章于浙岭，如今又令内监为枢密副使，前往抚州统军，明眼人均知是堤防三爷。圣意难测，将军不可不提前谋划。”

　　朱祁隽眼神跳动，凝望厅外直冲云宵的柏木，“功成身退，将成改任，本无可厚非。只是春暖消融，燕军必会南下。”他看着李进，郑重地道：“你随我在抚州多年，深知燕军之恶，须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