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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向往明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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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登上了光亮的教堂,他不信神,只是有些熟悉的神秘灿烂的光亮吸引着他,此乃是残留的原笙死前的在三叶祭祀那儿的回忆。
他在教堂待了几日,里雾送给他的钞票大部分被他买了酒。这几日他没干什么,都在给一群虔诚的信徒找不痛快了。
他总是坐在正中间的显眼位置,左手拇指擦着中指,灌着一杯接一杯的酒,浑身细胞浸泡满酒精和无奈,当个任人辱骂的放荡的酒徒。
前两天还有些仁慈的女士怜悯他,含着一无是处的眼泪问他的难处和罪责。一周后,她们也没能跟他搭上一句正常的话,她们觉不承认自己无能,便认为他是个丧气的疯子,对这种人最好是敬而远之,但她们并不表现出那种远离的态度,反而以一种更糟糕和更关注的态度对他,路过他时恨不得吐口水,最起码是要咬牙切齿摇头叹气一番,好像是他做了罪大恶极的坏事一样,连神圣的教堂和可爱的信徒都容不下她。
周日,教堂里堆满了人,为一群闲下来的人举行盛大的典礼。周楠无法占据中间的位置,他甚至连一个位置都坐不上,挤进去都费事。他心想是时候离开了,便提着他刚喝一口的绿苹果酒,踩着结了层冰的泥泞小路,去向一处可供他落脚的旅馆。
合他眼缘供他栖身的这家旅馆人满为患。满当当的人还都很有力气和精力,音乐声、烧水壶的嗡嗡声,鞭炮的脆响、上楼梯的咚咚声、楼上的杂音,还有呼吸的声音,都响得要命。
他孤独地坐在墙角,听着这些宛若燃烧到他身边是噪音,若有所思地用着双眼看向周遭的布景。他惊悸地给每个声音和能想到的事物都赋予名字,连手边泡着一根头发丝的白开水,他都给取了个“圆精灵”一名。
周楠伴随着一两只气息奄奄的跳蚤的跳动,一点点沉到梦的怀抱。他听到原笙在喊他,由内而来的幸福让他在梦中啜泣。原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祂的声音时大时小,说的还是些不成段落的词组,他无法辨明祂的意思,他的视线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他也无法辨明祂在何处。周楠很怕祂,他不敢呼吸,不敢让祂知晓他在这里,他如一只如潜伏在深海,静默地听着原笙的低语。
但他单单这样是不满足的,等待一个时刻,他攥紧手心,鼓起勇气,站得笔直问:“你在哪里?”
原笙带着笑意说:“我在你的心里。”
周楠开始迈步,大胆地搜寻祂,问:“你在哪?”
原笙的语气更加愉悦,说:“你的你的胃里。”
周楠急了些,奔跑着,向感觉有光的方向,问:“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我是你。”原笙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
周楠抚摸着胸腔醒来了,梦没有什么寓意,不是什么的开始,也不是什么的结束。原笙死了,他还活着。周楠捂住心口,想梦和生死之间的暧昧,想: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
从这场梦开始,晴天褪去,雷霆霹雳的冬日雨天来了。他持续不断地做梦,真正掉入了生死之间暧昧的梦的缝隙之中。每一次,他午夜惊醒,不管做了什么梦,他都惊慌失措地泪流满面,虚弱又酸苦地呻吟:“我有罪啊,我缺你啊,原笙……”然后再被一只游魂般的手,拉入火山颜色的梦魇中。
周楠在无知无觉中掉入梦的轨道,也在无知无觉中越过了轨道。一个黑得邃密的夜晚,他在暴雨的狂打中坐起来,听到了遥远的敲钟声。他有了些祈祷的感悟。赤着双脚走到雨丝落于的院落之中。
他抛弃理智的怀疑,对着天仰望,发了疯般呼喊:“自然啊,伟大的自然啊,包容死亡的自然啊,降于我点魔力吧,告诉我祂的痕迹,原笙的痕迹。您是知道他的吧,他是受到了您的诱惑才降临的。他是那么应该被知道!”
他听了半天,冻得快成冰块,意识模糊的瞬间,听到了畅快的风声。他将其视作苍天对他垂怜的信号,匆匆返回旅间,褪下又冰又湿的衣服,换了身轻便的干燥冬装。他摸摸兜子里的钞票,已经不剩太多了,于是,他去偷了一辆轿车,开着它,专走无人检察的小路,要是路不通,他就弃车,走到有路的位置,再偷另一辆车。
那道风告诉的他:“你要游入深海,你要去寻找。”
“我要去哪片深海?”他望着悬着的前置镜中的自己问。
“……你知道的。”
那道风不再说了。
周楠记忆最深刻的海只有那片海。犹如天助,他顺利到达剥夺琉刻监狱被剥夺的海边。
海水涨潮淹没的红树林,浅滩边游来了几条雌性柠檬鲨,生产下小鲨鱼后。周楠跟着它们,赶在退潮之前,去往深水区。周楠还不打算被淹死,送别游如深水区的雌性柠檬鲨,他去往海边的山洞里躲雨。
整个山峰就像置身在巨大的蒸笼之中,雨很快又来。周楠没有等待雨停,他在黑夜走了出去,倾听着风声,他来到搁浅的鲸鱼背上,他去到夜色的竹林,他去到雨水汇集处的瀑布,在瀑布下呐喊。周楠感到畅快,在没有出路的世界里,原始的色彩和生机充满希望。
他登上了一艘废弃很久的小船,手在海水的凉意中刮了几下,放了碎浪一条生路。一道道黑色的鸟影轮番滑过火红天空镶嵌的白亮光的巨大太阳。那应该是黑嘴鸥大军。他记得代理人说起过,黑嘴鸥属于半早成鸟,出壳当天就能离巢。
周楠来到海的彼岸,那冰冷的南极。他抖着牙齿,钻入冰窟窿,抓住了一条天蓝色的鱼。他的一切都不是他在支配,他要做的只用迷茫的双眼看。他带着天蓝色的鱼儿爬上来。
他被冻得青紫的双手抱着鱼儿,将它贴在胸口,感受到了原笙的气息,默默叹息了一瞬,他的头脑暂时糊涂了,以为原笙变成了这条鱼儿,祈求道:“快快长大,快快回来。我是第一次无比期待一个生命能带给我什么,我能带给生命什么。我是无比喜欢活着,活着,多么新鲜的一件事啊!为了你的活着,我该如何做?”
鱼儿没有回答,它早已残破不堪,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的气息。周楠知道了鱼儿带给他的不是原笙的生命。
他吸了口气,继续聆听着风的呼唤,手指猛然刺破鱼儿的血肉中,搅动着划过鱼儿的每个部位,直到寻到了一颗牙齿。
他的双眼恢复清明,歪着脑袋,观察这颗又黄又小的牙齿。他记起来了,这颗牙齿是他在六岁时扔入大海的一颗乳牙。他看到了牙齿上雕刻着歪歪扭扭的周楠一名,明白这就是风雨带他来找的原笙的痕迹。
“大海啊,你的头脑与你的躯壳一样,灌满了一望无际的水!水!我要牙齿有什么用?它只是无关痛痒的记忆的象征。”周楠眼中的火焰熄灭了,血顿时涌上脸孔,辱骂着大海,气得想把牙齿抛进冰窟窿,但一想它上面有原笙留下来的笔记,还是算了。
周楠跟一只南极帝企鹅拥抱之后,选择向北走,他与大海告别,向构成自然界的一切无生命的物质道歉:“你们所看重的与我所看重的不是一个,我所看重的是生命,你们所看重的是生命留下的痕迹。谢谢你们对我的重视,谢谢你们对原笙的重视。总有一天,我和祂会变成你们,到时候再尽情与你们交流吧。”
周楠扮成一位滑稽的流浪表演者,背着一具五彩斑斓的电吉他,登上一辆街头马车,回去了麦顿城。他翻进他的住处,也就是那座垃圾包。
他缓慢地爬行在阶梯上,这一次乔治老太太没有问候他。乔治老太太死了,周楠敲开她栅栏般的门看到了,她死于静脉曲张。她死前是无比的孤寂,嘴唇张开着,是在呼唤周楠。周楠已经不太记得他了,但他察觉到又害死了一个人,要是他还留在这里,兴许他能发现她的病情。
“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一个爱我的人,我伤害了所有人。”周楠对一切都不知所措了。他出了垃圾包,沿着画着粉蓝绿三色条带的旧柏油马路继续走,漫无目的地寻找原笙留下来的星星点点的可怜的痕迹。
等到累了,他躺在公园园地的公共座椅上,深深的孤寂感笼罩着,他感觉他被所有人抛弃了,连他的记忆都不中用,都被抖落干净。他那残存的原笙的记忆如黑暗中的微火一样,当他弓起腰使劲榨出来些微难舍的事时,它才看得清楚。他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过去了一个小时,醒来左手发酸,原来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一块衣角握太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