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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噩梦前尘(5) ...

  •   韩暄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赵夕白的语气竟是那样的笃定,他究竟知道什么?君无念的脸色为什么变得比刚才更为难看?就连那久不开口的裴漠阳脸上也因为这句话陡然变色,君无念过去究竟做过什么让他到如今都不能坦然回顾的呢?君无念的过去对她而言的确是一处空白,聪明如她,又怎会察觉不到这对他来说只怕是刻意尘封的禁忌?虽然说她也很想了解他多些,但他的过去既已成他的心病,便也急不来,她好奇他的事,但期待的是他亲口告诉她,因为那样便代表到了那时他当真放下一直以来心头最为沉重的包袱。是以虽然赵夕白将要提及的便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但是此刻韩暄情愿不听,只是这却不能由她作主了。
      蓦然间她想起了秦北宴背地里形容过赵夕白的一句话:“老五这个人确乎是对敌最狠的人了,像你像我最多只是将敌手置之死地,他却是在将敌手置之死地之前先摧垮了对方的意志,甚至让他恨自己为何到现在还活着,然后才从容不迫地将他打败……”
      韩暄心中虽然不安,但是脸上却不露半点声色,现在局势掌控在赵夕白手中,无论他想说什么,他们三人便只有听着的份儿了,不管他们是否想听。
      但听赵夕白说道:“你这位夫君可是大大的不得了,我先说一桩事情,料来他也抵赖不得。阿暄,你不就瞧中他生就一副纤尘不染的高洁模样是么?只可惜这只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罢了,而这副好皮囊其实早就被看不见的血污浸染,便是洗也洗不清了。”
      韩暄听他言下之意竟是直指君无念手上沾染人命无数,心头陡然一松,道:“五哥,既是江湖人,既不想被杀,那么便只有杀人了,你、我手上的血污只怕也已经洗不干净了,这算不上什么希奇啊。我从来都知道他算不得是个好人,所幸,我也不是……所以并不存在我听了他过去的事情便瞧他不起。”
      赵夕白微微冷笑道:“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希奇了?我的话还没完,我说他了不得,只因第一个死在他手中的不是旁人,却正好是他那个不要脸面的娘,那时他才五岁而已!阿暄我问你,这样的体验,是你是我能比得的么?我们便是杀人如麻,手上却从不会沾染自己至亲的血!嘿嘿,话又说回来了,他娘对我爹爹不起,到头来死在自己所生的孽种手中,不知算是死得其所呢,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韩暄乃至裴漠阳均是“啊”的一声惊呼,弑母乃是天道不容的大罪过,君无念并非生性残忍凉薄之辈,又怎会做出此等事?裴漠阳豁了出去,破口大骂道:“放屁!大放狗屁!”君无念有今日之厄,和他一念之差很有些关系,他心中歉疚,再加上对赵夕白放过他已然绝念,再不容赵夕白肆意往君无念身上泼脏水。
      韩暄心细如发,却在君无念合起来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嘴唇中读出了一丝不祥,这究竟是为赵夕白肆意抹黑他而感到气忿难当呢,还是因为……这件事的确是他做过的,现下叫人翻出来讲,勾起他最痛苦的回忆?韩暄衷心希望是前者。
      赵夕白阴恻恻地说道:“裴左护法,到这个时候怎么忽然又变得重义气起来了?只可惜连人家自己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你这一番好意,却只能用错地方了!君无念,你若还是个男人,既然做得,便要敢承认!你现在有没有这个胆量说你娘不是你杀的?”
      裴漠阳叫道:“无念,快说这家伙说得全是一派胡言!只要……只要你说,我们自然相信你……”
      君无念嘴唇动了动,却难以发出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道:“我……我……不想骗你们,他……他说得的确……是事实!”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垂下眼睑,不忍也不敢瞧韩暄和裴漠阳,生怕瞧见他们眼中的失望,却听韩暄道:“五哥,虽然他承认了,只是一个人要做这样罪过的事情,总不成都用‘生性残忍’四个字来解释吧?你也说他当年只有五岁了,虽然‘人性本善’未必是正理,但是五岁的孩子要杀一个成人,还是自己的母亲……这样的事,若非是非常情形,总觉得匪夷所思。”
      赵夕白叹了口气道:“你到了这样的情形下还回护他!他究竟有什么好?罢了,这件事情既是我亲眼所见,便原原本本地说给你知道。”
      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出了会儿神,才道,“我在禁地的石牢里面瞧见了他和他娘不久,教中便出了大事,首先是血印头陀终于被雷定钧和卓不羁两个应该千刀万剐的贼人逼走,紧跟着,这两人勾结了阮知秋,大肆讨伐我圣教,这两人贼人却带着自己的部下远远地避走,托辞便是追杀我教叛徒血印头陀。这样一来教中实力空虚,留守在总坛的教众和正教大军浴血奋战了三日终于抵受不住,这时便有贪生怕死的不肖之徒为了留住自己的性命,便动起了歪脑筋,便是要将我爹爹擒获献与正道,这样不但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且‘弃暗投明’的话,今后在正道说不得便可有一份光明的前途。
      “这伙不肖之徒悄然聚集起一股势力,在教中便反了起来……就这样内忧外患、祸起萧墙,我教势如金汤的总坛终于摇摇欲坠,正道攻陷总坛便是无可避免了。海连天长老便是给叛徒杀了,割了首级,献给正道的……我爹爹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他固然神功盖世,只是手下人突起发难实在防不胜防,便这样受了伤……手下人早就作鸟兽散,而叛徒和正道中人不杀我们父子决不肯罢休,爹爹便将我从房里带了出来,对我说道:‘孩儿,今日我教遭逢大祸,这总坛……怕是保不住了。爹爹只有你这样一个孩儿,现在将你托付给王叔叔,他是爹爹的结义兄弟,自会全力回护你周全……记着,若是爹爹遭了不幸,不要急着报仇,等到有朝一日你将武艺练好了,再杀了叛徒和那些正教中人……圣鹰教可指望你了,我殷家更是要指望你……’
      “我却不愿意离开爹爹,便哭闹着扯着他衣角,道:‘爹爹,我要和你一起走!’爹爹道:‘咱们父子两人一起走的话,目标不免太大,爹爹留下来替你们抵挡一阵自然也就撤了,这样你们不是有更多时间可以离去么?离总坛越远,自然便是越安全,而且……眼下却有一件事非亲自料理不可,你跟着王叔叔走,爹爹若是不死,自然会来寻你们。’我自然不依,但瞧见爹爹前所未有的严厉神色,却又不敢了,爹爹说王纵横便在战鹰堂等我,现在敌人还没来,从我房里到战鹰堂的路暂时还是安全的,而时间紧迫,他须得去办事,不能送我去了。我依了爹爹的意思向着战鹰堂的方向去了。
      “但是走出了几步,我回头瞧爹爹,却见他向另一方向走去,他待我如珠如宝,像这种危急关头,却不能亲自将我送到王纵横手中,这本身便奇怪得很。究竟是什么事情比我来得更重要?想到这里,我便折了回去,远远地跟着爹爹,想瞧个究竟。现在想起来,也是爹爹当日心绪激荡,否则怎么会察觉不到我尾随着他?若是当日被他察觉到了,惹他动气,却是大大不该了。
      “爹爹七拐八拐,竟然走得是禁地的方向。那时我还不知道后山囚禁的便是我爹爹对外宣称已经死去的妻子以及她所生的孽种,只是奇怪怎么爹爹想起来他们了?把守禁地的人早就不知踪影,我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洞中石牢外一块山石之后藏身,悄悄地瞧着爹爹。
      “爹爹打开石牢门对着那孩子,也就是君无念说道:‘出来!’君无念瞧了瞧我爹爹,又瞧了瞧他娘,咬了咬嘴唇道:‘我……我决不要和娘分开!’爹爹也懒得和他罗唆,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胳膊,向提着小鸡一般将他从石牢里拎了出来,道:‘这可由不得你!’君无念大声叫道:‘娘!娘!这人……这人要带我去哪里?娘快救我!’他用力挣扎,却是徒劳。他娘还是像我当日见到的那般,好像是木头人一样朝里坐着,又好像聋了,竟对他的呼喊置之不理。
      “爹爹抓着他走了几步,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又折了回去,叫道:‘我现在带你的儿子走,难道你也一点都无所谓么?你……你……到现在还不肯见我一面?’那女子冷冷地说道:‘你爱带他去哪里都由得你,和我有什么关系?’爹爹蓦然间放声长笑,道:‘好,很好!这是你说的!虽然你说和你没有关系,不过我倒是要告诉你,你知道我带走你儿子所为何事?嘿嘿,教中叛乱,我的儿子已经遣人悄悄送走,自然需要一个替身,也省得他们日后追杀我儿子了!放眼教中,只有你这孽种年龄和我儿相仿……’
      “那女子不再说话,只是嘿嘿冷笑,爹爹扑到石牢的栅栏前,道:‘你……你果然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你的儿子便要死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也好,你对我不好,对你儿子也是一样无情……’那女子道:‘五年了,从我来到这里以后,这是我第一回和你说话,相信也是最后一回!这还是瞧在我儿子流着一半我的血才说的,不然你以为我和你还有半句话么?他生下来本来便不是我所愿,他活着也未必是件好事,既然这样,死未尝不是件好事。’
      “爹爹怔怔伫立良久,最后狠狠地望她和君无念一眼,道:‘从你嫁给我第一天起,你便恨我,我容忍你,便是你生下的孩儿不是我的骨肉,我还是忍着,连他我都不忍杀,原以为我饶他不死,你我之间还能有转机,谁知道到头来却是我一厢情愿了!既然这样,你这孽种存在总该有点价值……当年我饶你不死,原来便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你有朝一日给我孩儿做替身的……先前我这么说不过是吓唬你,既然连你娘都不反对,我也不客气了!’他正要抓着君无念离去的时候忽然传来王纵横手下杨成的叫喊之声:‘少主,你在哪里?’
      “我心里一凛,定然是王纵横久候我不至才派人寻找我的,但现在现身却势必惹爹爹生气,他如此为我,我怎么能不孝?爹爹皱了皱眉,打开牢门将君无念推了进去,转身离去,我刚要后脚跟出,却见那女子转过头来,虽然她行止着实让人不齿,但是她的样貌的确是人间绝色,红颜祸水便是这样了。她忽然笑了,对君无念张开手臂,柔声说道:‘孩儿,咱们都活不久了,让娘抱抱你!’
      “君无念犹豫片刻,便扑进她怀中,怯生生说道:‘娘,你的病……好了?’那女子道:‘娘现在清醒得很……娘是第一回抱你呢……孩儿,娘对你不住,可是……可是实在是没有法子爱惜你……因为……因为你极有可能不是娘所爱的那个人的孩子,娘对你爱不起来……’君无念犹犹豫豫地说道:‘可是……可是刚才这人也说……我是……我不是他的儿子……’那女子道:‘他……自然不是,若非你绝无可能是他的孩子,我也不会将你生下来了……只是现下……现下娘又要对不起你了!’
      “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了他脖子这里,缓缓地收紧,君无念手脚只是乱蹬,却说不出话来。那女子脸上扭曲,尽是疯狂的笑意:‘孩儿,你去吧,与其死在旁人手中,不如让娘来了结你……你放心,娘很快来陪你……很快……这世间本就没有你我安身立命之所……’君无念大约是实在不想死,拼命挣扎,那女子像是没有武功过了一会儿力气渐渐不济,君无念终于猛力将她推开,也叫报应,她后脑可巧撞上石牢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便这样一动也不动了……”

      -------------------------------8.23----------------------------------

      赵夕白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会儿,似是借此留意韩暄和君无念的反应,若说他果然如韩暄所猜测的那般提及君无念不欲人知的隐事来摧垮他的意志以及让她厌恶于他,那么他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半。
      当年一时失手竟累得自己的亲生母亲身死,一直便是君无念惨淡童年之中最让他不敢回顾的一页。
      不是一直觉得活着很痛苦么?那么当他母亲欲置他于死地的时候却为什么还要挣扎?“娘会死都是我的错”,“若是没有我这个人的话,说不定娘便不会活得这般痛苦,或许……她压根不会发疯……”多年以来这样的念头像蛇一样缠住了他,无法甩脱,也不愿意甩脱。记不得多少次午夜梦回,母亲临死之前疯狂而扭曲的面容、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微笑一一重现,像是一只冰冷的手在不经意间伸入了心底,寒意彻骨……
      若是当时的境况再来一次,是否还会选择背负着弑亲罪名活下去?

      韩暄听着赵夕白叙述当年惊心动魄的往事,心中五味杂陈,惊骇与痛惜、怜悯以及追悔一齐涌上心头,心道:“原来……原来他……这样苦!殷教主因为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他一出世便被囚在了个不见天日的石牢当中,而他母亲,他唯一的亲人,他本该相依为命的人,却是因为他有可能不是自己所爱的人之子,连一个怜惜的拥抱都吝于施与……作孽的从来都不是他,有过错的更不是他,他却要因此受尽苦楚……他不是殷辙的儿子,殷辙便可以囚禁他;他很有可能不是他母亲所爱之人的儿子,他母亲因此无法去爱惜他,难道出生便是他的罪过么?”
      想到此处,韩暄道:“五哥,他的母亲虽是因他而死,但这却也怪不得他,这根本便是一个正常人濒死之时理所当然的反应。若换成是你,只怕也……我……我娘也曾经想过带我一起去死,只是她终是于心不忍……我只记得我拼命挣扎,若非我力气不济,只怕连我也和他一般样呢……若是这样便是满身罪孽,其实我也不必他好多少。你将这件事说了出来,虽然你根本没安了好心,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你将这件事说给我听,没有你这番话,我可能要过很久才会知道我夫君过去吃了怎样的苦,他小时候过得不快活,若是我早知如此,便该待他更好些……我一直待他不够好,现在……现在我只恨我知道得太晚了……”
      说到此处,她想到自己和君无念身陷敌手,性命危在顷刻,赵夕白心狠手辣,对他忠心耿耿又兼是他情人的海素馨,他尚能毫不犹豫地杀死,君无念一直是他眼中钉,又怎么放得过他?若是他死了,自己决然不能独活了。而韩暄深信人死便是万事俱休,什么来世之说,她是全然不信的,这样说来,她和君无念剩下的时间只怕也不多了,能如何待他好,补偿他痛苦不堪的过往?只是痴人说梦罢了!思念及此,韩暄鼻子一酸,几乎便要流下泪来。
      君无念的眼中似有光泽闪出,得此知己爱侣,这一生便也不枉了,先前所受的种种苦楚若是为着抵偿这一刻,那么他也甘之如饴!
      赵夕白冷哼一声道:“阿暄,你不必向我暗示我刚才那番话只是适得其反,不能叫你鄙薄他,反而叫你加倍怜惜他!你既然决意袒护他,为他狡辩,说什么他是出于本能所致,一时错手才将他母亲害死,嘿嘿,我倒要看看接下去你怎样为他找借口!”
      他的笑容冰冷而残忍,“阿暄,你难道不好奇他年纪轻轻,究竟是怎样当上大长老的么?”
      韩暄不答,却瞥见裴漠阳的脸色一瞬间惨白了下去,心中微微诧异:“赵夕白要揭的又不是他的短,为什么他的脸色如此难看?”
      正诧异间,只听赵夕白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耳中:“阿暄,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怕了?怕知道你那位表面高华的夫君实则不过是一个低三下四、靠着这具肮脏污秽的身子爬到高位的娈童么?”
      饶是韩暄心中已经设想过万般可能,却也被他这一句话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将目光投注向君无念,眼中的讯息再明显不过:“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么?只要你否认,我便相信!”
      君无念黯淡,他脸上沉痛之中又掺杂了一分屈辱,难道……难道赵夕白说的全是真的?
      韩暄自认为是一个坚强的人,便是什么样的打击都能挺得住,可是此刻却发现自己脆弱得很,她根本没勇气再听下去,恨不能举起手来掩住双耳,又恨不得提起剑来将赵夕白的嘴封住,好教他不再说出她怕听的。可是如今穴道受制,一切却由不得她了。
      便听赵夕白说道:“阿暄,你不用这样震惊地瞧着我,其实若非你当局者迷,你早该想到一个怎么说和我爹爹都有关联的人物在卓不羁上台之后还能活着?若非匡扶卓不羁的那位大长老好男风,他早就被斩草除根了,哪里还能嚣张到今日?还有清高自诩的裴左护法可以说和他是难兄难弟,也正因为裴左护法急着抹去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不想你丈夫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刻提醒他,他有这样一段见不得人的过去,又或者他纯粹是见不得当年和他一样的娈童今日却有倾心相爱伴侣在旁……算了,究竟是哪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非有他,我的计划又怎么能开展得如此顺利?”
      赵夕白洋洋得意之中带了一丝猫戏老鼠的残忍和快意,道:“阿暄,女子一般最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旁的女子有所关联,但若是曾经拥有过你丈夫的人还是个男人,个中滋味,嘿嘿,只怕不妙吧?所以五哥真的很惋惜你这样的人物居然明珠暗投嫁了他,更加恨你不争气,竟然对他动了心,所谓痴心错付大约便是如此了。不过你早该想到,这人既舍不得死,连自己亲生母亲都杀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这人当真是狼心狗肺得可以,大长老再怎么说都救过他性命,又和他有那样的关系,他的武功很大程度来自于那个人,到头来却死在他手中,这才叫冤枉呢!我听过女色误人,只是没想到男色原来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8.24-----------------------------

      赵夕白并不继续说下去,也不知是对他而言有关君无念的过往所要提及的便是这么多,还是他只是稍作停顿,为的是歇上一会儿,等他再开口还有更不堪的事实要说出口?
      事到如今,韩暄没有这个心思去辨别赵夕白此刻举动是何意义,也没有法子冷静下来思索这一切,早知道君无念的过去只怕是他一块心病,否则以他待她之诚,如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对她三缄其口?在她心底深处其实也曾想到过君无念年纪如此之轻武功已臻一等一的高手境界,更兼身居高位,一个无依无傍的人想要拥有这一切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只是不愿意深想罢了……
      自然想过有朝一日他对她彻底敞开心扉,追溯往事,让她完完全全分享他的悲喜,只是没有料到会从一个外人口中知道这些情愿他欺瞒她一生的事实,真相果真残酷若斯……
      但这能怪得了他么?又怪他什么呢?难道说怨他苟且偷生?但是想要活下去有错么?即使低贱如草芥,却也要努力和险恶的环境搏斗,努力生存下来,更何况是人呢?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童而言,父母便是整个世界了,便是无所不能的神祇,但是他呢?最应该保护他、让他依傍的人在哪里?从赵夕白叙述当年君无念母亲临终前对他所说的话,连她都不敢笃定,究竟他的父亲是何人,否则何来“极有可能不是娘所爱的那个人的孩子”一说?而他的母亲,或者是因为神智不清,或者便是因为他“有可能”不是她与她所爱之人所生这个莫须有的原因,半分怜爱都不曾给过他,唯一一次拥抱自己的儿子却是要置他于死地。不同于常人,他的世界从他一出生起便坍塌了……从来不曾在父母庇护的羽翼下生长的他陡然间落入了大长老那样的人手中还能如何?
      更何况有太多时候连死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手握重权的人若是想操控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实在不是一件难事,这个她看得还少么?身不由己……处在这江湖之中,半点都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命运用这四个字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道理她都明白,她也知道对于一个男子而言的屈辱,再没比这件事更甚的了,更何况这件事是在自己的妻室面前揭露出来,他此刻心底的伤痛只怕比她深得多,说她全然不介意此事那自然是假话,但是因此离弃于他更是万万不能,只是此刻她方寸已然大乱,一时之间竟连瞧他一眼都决难做到——不是不愿意见他,只是于心何忍?更不用提说些什么了,又或者此时不开口说任何话更为明智?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任何宽慰没有什么用处,反倒可能被他误认为是怜悯——有时候怜悯比刻意的伤害更能伤人于无形。
      韩暄缄默着,君无念则是因为多年来刻意埋藏在心底,不愿意回顾的屈辱过往陡然暴露于人前而陷入了可怕的回忆之中,大长老临死之前带血的面容仿佛近在眼前,凄厉的诅咒还在耳边回荡:“你们……你们不要以为杀了我便可以从此过上好日子,便可以……重新做人了……你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会在地府等你们!你们还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果然没能逃过么?
      赵夕白嘴角微斜,似乎因为君无念和裴漠阳费尽心机想要忘却的过去给他揭露出来而容光焕发了起来,他欣赏着两人痛苦的表情,脸上露出又是兴奋又是鄙夷的神色,连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想来他心中对君无念痛恨怨毒已深。
      静默了好一会儿,君无念忽然开口说道:“我已经是你砧板上的肉,你恨我却迟迟不出手,你……真的只是想在让我尊严尽失之后才杀我,还是因为你心有余而力不足?”韩暄和裴漠阳猛地心中一喜,他这话透着转机!
      赵夕白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看过猫捉老鼠没有?若是手起刀落给了你一个痛快,岂不是便宜你了?”
      君无念道:“拖得一刻便是多了一刻的风险,你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不是么?你刻意说起我过去的事情,从表面上固然是为了叫阿暄瞧我不起,只是你不觉得你拖延的时间过长了么?”
      韩暄一愣,暗道:“看来今天赵夕白的反常其中大有文章!先前我还庆幸他说话风格与以前大相径庭给我们多一点时间来冲破穴道呢,原来拖延时间的不仅仅只有我们,还有他自己!”
      赵夕白不答,君无念径自说了下去:“你将过去的事情说得很详细,详细得过了头!只因你自己本身便有内伤,和我动手期间又沾上了我衣服上的‘千山暮雪’粉末,算起来那药粉发挥作用的确便是在你催动内力将我们三人制住之时,之后便已经连提剑杀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么?你要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其中固然有你在这战鹰堂中伏下对付谢观潮的机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成分,但是你故弄玄虚也是事实。你说起我娘的事情,暗中凝聚真力是么?只可惜你中途打了我一掌,功亏一篑,否则若是再过一时半会儿,你凝聚起的真气便足够杀了我了……你见自己一时按捺不住,酿成了祸端,便只好再将大长老的事情拿出来说,还是为了再度凝聚真力……”
      赵夕白冷冷地说道:“你既然看透了我,怎么按捺到现在才忍不住了?”
      君无念身子陡然间拔地而起,道:“因为我也需要时间来冲破身上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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