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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初春的日头虽不炙热,但光芒耀眼,司清岳孑然一身伫立于光晕的中心,清萧的面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苍白。
时而抬首远眺,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即又黯然低下了头。偶尔轻踮脚尖,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着无意义的图案,以此来打法光阴。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抹靛青色的官裙,他才怔怔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一片朦胧。
他在阳光中站立太久,光线刺目,过了许久,才逐渐看清女子那清冷的面容。
他立刻露出了笑容,轻声呼唤:“姐姐~”
但随即,他的眼中又掠过一丝忧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邹恒静静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眉宇直抵他的内心,然而凝视了许久,依旧无法看透。
邹恒想了想,突然重重一叩头。
两人额头砰的一声相撞,疼的司清岳惊呼,双手捂着额头,似疼的不轻。
“还知道疼?”邹恒蹙眉:“看来不傻。”
“……”
“还以为你长了个榆木脑袋。”邹恒看了眼他的额头,微微发红:“没事,一会儿就消了。”
司清岳稍感委屈:“姐姐~”
邹恒径自上了台阶:“回吧,羊汤下次喝。”
司清岳有些气闷,但抑制不住内心喜色,追问她:“晚上我来接姐姐散值,可好?”
邹恒无奈摆手:“随你便吧。”
直到司府的马车在街角消失无踪,景染才从隐蔽的街角缓缓步出。
她的目光紧随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深邃的瞳孔如同幽深的寒潭,良久,她才低声愤懑地吐出:“水性杨花的男人!”
侍女孟萍感同身受,同样义愤填膺:“司郎君昔日对殿下情有独钟,定是那邹恒施展了卑劣手段,诱使司郎君变心。”
昔日司清岳待景染如何,孟萍都看在眼里,几乎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安侍君不得帝心,即便诞育公主,也仅被封为五品侍君,且是景染被封为公主时,被女帝偶然想起,随口赐予“安”字封号。
宫人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连带景染自幼饱受屈辱,幸得司公子屡次为她撑腰,境遇才稍有好转。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孟萍也以为司清岳注定是要嫁给自家主子为夫的,可自打几个月前司清岳落水昏迷了几日,醒来后居然性情大变。
甚至在苏醒后首次见景染时,竟无端端地冲上前给了景染一记耳光,声称她丑到他眼睛了!
孟萍一时愕然,在这京城中,谁能丑过他司清岳啊?
高挑身材壮如牛,不似娇花似榔头。任性蛮横不讲理,犹如猛虎出山头。阁中儿郎该有的优点他是一点不占,性情不好也就罢了,
长的也……孟萍都没办法形容司清岳的长相,说丑吧,也不至于;反正和‘美’字不沾一点边。
还整日拿把破剑说要行走江湖?
谁家好儿郎如此不知检点?说出去都嫌丢人。
举止粗鲁,言谈无礼,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若非自家主子处境艰难,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
他倒好,非但不感激景染的宽和,反而转而去向其他女子献媚讨好。
景染曾以为司清岳的行为不过是故意为之,毕竟为了博得自己的注意,曾多次做出逾矩之举,而通常只需自己稍加安抚,他便很快恢复如常。
可这一次……四个多月了?就算耍小性子,也该够了吧?
开始景染还没当回事,要不是得知司清岳与小吏定亲一事,她甚至还被蒙在鼓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怎么一下子移情别恋了?
孟萍说不出原因,景染亦对司清岳的异常行为感到困惑不解。
从今日情形来看,那个邹恒竟当众与他做出如此亲昵之举,面对那样一张脸,她竟也下的去头?
她可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长袖下的拳头紧攥,景染眸色生寒,愤愤难平:“好一对男娼女盗、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阿秋——’
邹恒一声喷嚏作响,惊扰了正在讨论中的众人。她稍感惭愧,默默颔首,示意众人继续。
尤竹雨冷哼讥讽:“案子尚未明了,黎寺正尚且坚守,某些无名小卒竟偷偷跑出去吃饭?甚至还能吃得下?当真是狼心狗肺!”
邹恒摸摸鼻子,全当听不见。
“尤评事何必与邹录事认真?”另一女子似不想作罢:“不过月余,人家就攀上高枝了,小小录事之职,自然看不上。”
屋中顿时响起讥讽笑声,几道不屑目光自也接二连三的在邹恒身上落。
邹恒依旧无视,继续翻阅起今日刚递送过来的案卷文书。
倒也不是她冷血。
大理寺承接的案子涵盖了百官罪案、禁军卫、京城东西两市、各郡县的重大疑难案件……她每日只管整理各部各地递送来的卷宗入库就要忙死了。
哪有功夫细想某个案件始末?
至于这些评事……倒也不是真的关心谁杀了简丁兰。
大理寺又不是只有这一桩案子,甚至主审都是京兆府。
不过是女帝尊师重教、尊崇师长,因此总是密切关注太学院的动态和情况,亦不遗余力地倡导京城定期举办文会,以此激发文坛活力。甚至有女因诗文才华声名鹊起,得以荣获女帝的青睐,进而被授予官职,荣耀加身。
大理寺左侍郎即将荣休,其职位将由黎舒平接替,而寺正一职的空缺,使得整个大理寺上下人心浮动,寺中的官员们无不全力以赴,力争上游。
邹恒觉得无趣,若不是刚好在架格库探讨起这桩案子,邹恒都懒的待。
于是干脆抱起整理好的案卷,直奔后房入库。
在将最后一卷案宗放置于架上时,她的视线透过架子的缝隙,意外地与一双深邃的黑眸相对。
邹恒微微一愣,随即询问道:“黎寺正想要查看哪件案宗?”
黎舒平随口道:“定澄陂可有重大刑案发生?”
“庆澄陂……”邹恒一听刑案二字,大脑立马运转起来,低语呢喃两声后,脱口道:“癸丑年夏卷丁字号零三,庆澄白家灭门案。您现在翻阅吗?”
黎舒平不答又问:“去年宜东郡好像有个入室案?”
“宜东郡吗?”邹恒稍作沉吟:“丙午年春卷乙字号二十八,宜东入室奸杀案。”
黎舒平微微颔首,又随机询问了几个案件,邹恒都能对答如流。
库房沉静片刻,黎舒平忽而话锋一转:“依你之见,何谓罪行?”
邹恒眉头轻蹙,显得有些迷惑:“心怀恶意、行为不端、意图不良,即为罪行?”
黎舒平的唇角泛起一丝微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冷峻:“以我之见,潜能之士沉溺于平庸、不思进取,方为罪行。”
说完,黎舒平不再等邹恒的回应,冷漠地转身离去。
日薄西山,大理寺的灯火初上,架格库内的喧嚣也随之沉寂。
长案略显杂乱,架格库的小吏动作迅速,将文书归置整齐,随后向邹恒请示:“邹录事,现在粘?还是等明日?”
案卷归档自有定规,简单一些的,装订成册;相对复杂的案子,则需将文书编号,然后相邻的书页错放,后用浆糊逐一粘于长形牛皮纸上,待其干透做成卷轴。
此案件既已成卷轴,展开竟达一丈之长,自审理至结案耗时九个月,其复杂程度可见一斑。
邹恒似有思虑,指尖轻触茶盏,杯中涟漪层层,听闻吏员之言,方才回过神来。
“暂且搁置。”
吏员领命,相互示意后,纷纷散去。
库房内顿时静谧无声,邹恒指尖轻触茶盏之声亦变得格外分明。
良久,邹恒起身走近桌案,指尖轻抚摊开的文书,最终停留在当年科举的榜单之上。
弓如之成绩斐然,位列二甲二十八名,不知何处深得帝心,次年便入国子监担任主簿,三年后转至太学院担任助教,积累数年经验后方成为博士。
虽地位逐一上升,但在邹恒看来,此人的仕途明显走的是下坡路。
尽管国子监与太学都是教育场所,但国子监的地位与级别显然更为尊崇。
邹恒的目光再次落在案卷上,审视着获罪者的名单。两位主考官因涉案被处以极刑,可见女帝对此案的决绝。
阅卷官、监试官、巡绰官等官员,行为恶劣者或剥夺官职,或流放;行为相对较轻的,也遭到了贬斥。
至于那些参与舞弊和贿赂的考生,不仅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被永久禁止参与科举。
名字多达四十余个,邹恒依次看的仔细。
彼时,一阵微风悄然掠过堂宇,卷起层层叠叠的文牍,灯火亦随之摇曳生姿。
来者步履轻盈,悄无声息地走近邹恒身后,观女子纤纤指尖在名上来回摩挲。
邹恒并未抬头,语气平静:“你不该入此,不合规矩。”
司清岳轻声反问:“姐姐未曾回头,怎知是我?”
邹恒语气淡然:“人未至,梅香先至。”她稍作停顿,补充道:“应该是白梅。”
司清岳唇角微扬,缓步走到她的身旁:“姐姐可喜欢这味道?”
邹恒道:“我对熏香并无特别偏好,不过梅香清冽,倒也衬你。”
司清岳:“黑发簪衬我,梅香也衬我,那……还有什么衬我?”
邹恒指尖依旧在文书上来回滑动,思绪似乎并没有受到一丝影响,闻言只是沉默几息:“素雅直缀的长衫、宽袍均可。”
司清岳琥珀色的眸子凝着她的眉眼认真追问:“听着像是文雅装扮,可我举止粗鄙无状,人亦生的粗犷丑陋,姐姐不是哄我吧?”
邹恒微微蹙眉,尤觉此言荒谬,司三郎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剑舞的飘逸,人也俊秀,尤……像个妖精,哪里粗鄙?哪里粗狂?
“我从不哄人,”邹恒顿了顿:“没那个耐心。”
司清岳只觉心尖一颤,脸上笑意愈发浓郁,片刻的平息,也转眸将视线落在文书上:“姐姐在做什么,这般入神?”
邹恒淡然回应:“猜字谜。”
司清岳兴致缺缺,缓步走向邹恒的书桌后,悠然坐下。
邹恒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不禁轻叹一声。
显然,司大将军并非未曾探究她的背景,而是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调查。
司清岳听到叹息,便托着腮,好奇问道:“很难猜的字谜吗?谜面是什么?我也想试试。”
邹恒不答反问:“你对弓文成了解的多吗?”
“弓郎君?”司清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抬手轻敲着邹恒的杯盏,见杯面泛起层层涟漪倒也有趣:“他喜文,我喜武,姐姐以为呢?”
邹恒微微挑眉,文人往往自视甚高,可能对他有些不屑。
司清岳自顾道:“不过他那手簪花小楷写的漂亮,师承弓博士。”
邹恒‘哦’了一声,似乎不太敢兴趣。
司清岳继续说道:“陛下对弓博士的书法颇为赏识,有一部《字说》,便是由弓博士亲笔誊写后刊印的。”
邹恒的指尖微微停顿,转头凝视司清岳,眼神深邃,但目光有些游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司清岳并未打扰,闲着无趣,便默默将桌案上的笔墨摆正。
须臾光景,邹恒打破房中沉默:“吃面吗?”
司清岳抬眸迎上她的注视,想了想后摇头:“想吃甜的。”
邹恒点点头,转身步入耳室,待出来时,已换好了常服:“走,请你喝甜汤。”
司清岳先行一步,邹恒只觉得一个熄烛、落锁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只能一路左右打量着,直至出了寺门。
“刚刚进去的郎君,可出来了?”
守门的衙役打了哈欠:“邹录事眼花了吧?这黑不隆冬的哪里来的郎君?”
邹恒微微蹙眉,转身下了台阶。
才一经过拐角,司清岳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她的面前。
“姐姐好慢。”
“……”
总算知道他怎么混进去的了。
甜汤深受郎君所喜爱,又设在繁华的正街,虽已至戌时,但客人依然络绎不绝。
这家的赤豆羹十分有名,红豆烝的软烂,加入煮好的小糯米圆子,在淋上一勺桂花蜜,汤羹甜而不腻,入喉清新香甜,最适合抵御春夜寒意。
司清岳似要闲聊,被邹恒一句‘食不言’止住了话意。
一碗甜汤见底,她才终于道:“我送你。”
司清岳摇摇头:“已经很晚了,姐姐早些回吧。”他指了指不远处司府的马车:“我做车回,不必担心。”
邹恒并不坚持,目送其上了马车,才径自向官舍走去。
翌日晨起,城被浓雾笼罩,视线模糊不清,邹恒似也没了食欲。
一路兜兜绕绕,抵达户部时,阳光倾洒大地,浓雾已无影无踪。
户部的官员接过调档文书,眉头微皱:“为何近来多人查询她的户籍?”
邹恒的眼神深邃,并未深究,只是瞥了眼她手中的册文,将几个名字铭记于心。
本想再去一趟礼部,可行至半路,突然改了主意返程。
尤竹雨斜倚寺门,手中的折扇敲击着节奏,嘴角挂着一抹得逞的笑意,目睹邹恒的身影逐渐走近,转身步入司务厅。
邹恒浑然不觉,径直走向库房,却被庭院中的众人拦住去路。
湛丽文在人群中拼命向她使眼色。
尤竹雨冷眼旁观,并未出手干预,反而轻蔑的展开折扇,慢条斯理地扇动:“我没看错时间吧?以勤勉著称的邹录事,今日……不会是迟到了吧?”
“尤评事目光如炬,此时卯时二刻,足足迟到了两盏茶的功夫。”
“迟到也无妨,或许邹录事真有要务缠身,我们不妨问个明白,免得冤枉了人。”
“她能有什么要务,多半又是在哪个暗巷里贪吃误了时辰。”
尤竹雨转向邹恒,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便是邹录事的不是了。我并非有意指责,我们大家为案件夜以继日,你却能吃得下睡得着。”
邹恒静静地环视众人,而后微微一笑:“辛苦各位殚精竭虑,今儿大家都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我准了。”
尤竹雨嗤之以鼻:“你准了?你算老几啊。”
邹恒笑道:“我在我家算老大。”
“真是厚颜无耻!”尤竹雨手中的扇子猛地一停,冷笑道:“等你真的破了案,再自封老大也不迟!”
“哦?”邹恒淡淡回应:“那破了。”
众人皆是一怔。
邹恒也不理会,直奔黎舒平书房走去,途径尤竹雨时忽而止步,看着她手里的纸扇认真道:“尤评事还是将扇子收了吧,大冷天扇扇子,看着怪智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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