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覆雪探新芽》有竹影扶

42、玉案二

　　柳翊值班完回衙门后院，就看见苏酥坐在厅内蹙眉。
　　柳翊走到苏酥面前说：“怎么了，不高兴了？”
　　苏酥抬起头。她早就发现柳翊进来了，只是没有说话。
　　等白芷把饭菜摆上桌，喊道：“家主，夫人，吃饭了。”
　　柳翊说：“阿酥他怎么了。”
　　苏酥忽然抬头，看着柳翊说：“阿翊，我要办个医馆。”
　　朝廷虽然规定了官员家属不能行商，不过医馆倒不在其中。只是医馆也是下九流一等，对官吏的名声会有影响。若是有心人编排，对仕途都可能造成影响。
　　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六部堂官，封疆大吏，哪个不是家财万贯，土地铺面数不胜数，哪个是靠着那点官俸过活。朝廷规定官宦家眷不让行商，哪个官宦人家还没有个远房亲戚。
　　柳翊知道苏酥懂医术，许多医学典籍倒背如流。但同时柳翊也知道苏酥并没有亲身医过病人。苏酥接着说：“阿翊，我今天在街上路过医馆……”
　　柳翊说：“看到医死人了？”
　　苏酥点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柳翊没有说话。今天有人来报官，说自己家孩子医馆被医死了。这医馆乃是桓县唯一一家医馆，是曾家的产业。以前桓县还有几家小医馆，可曾家家掐着药材生意，把另外几家逼走了。
　　这济世堂，这么些年也吃了不少官司，却也相安无事。一是曾家罩着，二是这偌大的桓县也没有第二家医馆了。
　　苏酥说：“那小孩子才五六岁而已，就这样被庸医治死了。庸医可恨，百姓可怜。”
　　柳翊直接说：“你只管去办，我永远支持你。有什么问题和我说，我来解决。”
　　苏酥反问道：“不会对你有影响吗？”
　　柳翊笑着说：“会，不过没事。”确实没事，如今柳翊都已经丢到这个地方做官了，只要不是有人恶意攻讦，谁会在意柳翊做什么。
　　第二天柳翊正常值任。县官替天子牧民，说是牧民，更多是说辖制缙绅。所以柳翊没必要谭安他们纠缠，他现在的刀口，是对准桓县最大几位缙绅的。
　　“堂下何人。”柳翊一敲惊堂木，四周响起衙役的拄杖声。谭安坐在旁边，神思恍惚，看着柳翊。可能是自己代理县太爷当太久了，之前柳翊来也没什么感觉，现在升堂才发觉自己不是真县太爷。
　　“草民姓陈，名坪，是济世堂的大夫。”跪左边的人说。
　　说完右边跪着的人紧接着说：“草民姓曾，名巡。”
　　柳翊看了马平远无动于衷，转向谭安说：“谭县丞，马主簿手有疾，那便麻烦你记上。”
　　谭安看着马平远面前空白的文书，点了点头说：“是县尊。”
　　柳翊接着发问：“你和济世堂什么关系。”
　　曾巡说：“草民是济世堂的掌柜。”
　　柳翊说：“昨天你们济世堂医死了人，你可知道此事。”
　　曾巡立马磕头，哀嚎道：“草民冤枉啊，那小子之死，全奈这庸医医术不精，与本馆毫无一点关系啊。”
　　陈坪立马反驳道：“不是你利欲熏心……”还没等陈坪说完，就被柳翊打断了，“等他说完。你继续说。”
　　曾巡说：“你本来是乡野村医，逃荒逃到桓县城来。当时你穷困，找到我济世堂，说你会些医术，求我施舍口饭吃。我才一时不忍，便把他招了进来，没想到竟然是招个祸害。县尊你新上任，我说的这些你或许不知道。可谭县爷是知道……”
　　谭安听到这，咳了一声。
　　柳翊看向谭安说：“记下。你继续说。”
　　曾巡说：“这些谭县丞是知道的啊。本馆其他大夫都是医术精湛，前不久县丞的热症便是在草民医馆医好的。还有张老爷家的太公，年初病倒，动都不能动，也是小馆的大夫医好的。这些都是做不了假的啊。”
　　柳翊看向谭安说：“是吗？”
　　谭安点头。柳翊说：“好，记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曾巡说：“没了。”
　　柳翊看着他，又看了看谭安说：“本官问你，曾全和你什么关系。”
　　曾巡眼睛一亮，急不可耐说：“草民也是曾家人，曾全是家主，与草民是亲戚。”
　　柳翊点点头说：“什么亲戚。”
　　曾巡说：“家主与草民是从祖兄弟。”
　　柳翊继续问：“曾家有做草药生意是吧。是你在经营还是曾老爷在做。”
　　曾巡也听不懂柳翊问着些什么意思，只能往大了扯：“草民都是在帮老爷做事。”
　　柳翊看向谭安说：“记录在案。”曾巡茫然地看着谭安，像是有话说。
　　谭安看向柳翊，开口说道：“县尊，济世堂的名声，大家都知道的。大夫也不是神仙，昨天审讯已经知道，那小孩早就是重病缠身，死了也是只能说命该如此。仵验尸结果也出来了，病发而死。此案确实没必要大动干戈审下去了。”
　　柳翊说：“什么名声？人命关天，这般道理谭县丞不懂，况且，就此草草结案，那死者亲属如何交代。”
　　谭安神色不善，马平远直接嗤笑出声。
　　柳翊继续悠哉地审案，对陈坪说道：“他说完了，你有何话要说。”
　　陈坪说：“他满口胡言，推卸责任。几年前，草民本来在西街有家医馆，就在济世堂对面，叫陈氏医馆。各位官差在桓县待得久些，许有听闻。
　　可是就是曾家，使卑鄙手段，把草民排挤走了。之前便是用尽肮脏手段，栽赃陷害，叫官府封了草民的医馆。
　　草民走投无路，回了乡下成了游医。可是乡里人穷苦，有病也看不起，就是来看病也给不了什么钱，草民还有一家人要养活。今年便回了城，无奈在济世堂当大夫。”
　　曾巡立马指着陈坪说：“我们济世堂收留你，是也不是。县尊，你也听到了，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啊。”
　　柳翊看了曾巡一眼说：“肃静。待他说完。”
　　陈坪继续说：“济世堂是收留了我，不过草民也是靠着医术才留下的，当时张家太公患重疾，重金请大夫诊病，济世堂是拿着草民的诊断，草民开的方子治好的。
　　若是只是窃草民的名声，草民也不在意，寄人篱下，受些折辱也是应当，可是济世堂万万不该谋财害命。济世堂仗着自己是桓县唯一一家医馆，百姓患病，别无选择，便乱开药方，横加剂量。
　　一日一剂的方子改成一日三剂，三日的方子改成十日。以此获利。草民虽知此事，却惧于曾家权势不敢言。可是我也不愿行如此卑劣之事。
　　可是若是小病，也就是多花些钱的事，可那小孩本就身患重疾，再这般乱服药，怎能不病入膏肓。
　　这般事草民也无能为力，可是济世堂见那小孩不行了，其他大夫也不敢接手，便把试图把责任栽赃到草民身上。”
　　曾巡说：“胡说，那小孩明明是吃了你的药才死的。县尊县丞，几年前他便由于医术不精叫官府封了医馆，如今怀恨在心，便想报复在草民身上，草民冤枉啊。”
　　陈坪说：“在我接手之前，其他大夫开的方子还在呢，草民说得真假，找个有良心的大夫一目了然，便是衙里的医师仵作也看得出来。”
　　柳翊看着谭安说：“记录在案。”谭安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动笔记下了。
　　柳翊说：“依《大景律》，凡庸医为人用药针刺、误不依本方、因而致死者、责令别医辨验药饵穴道、如无故害之情者、以过失杀人论。不许行医。
　　若故违本方、诈疗疾病，而取财物者、计赃准窃盗论。因而致死及因事故用药杀人者、斩。①”
　　曾巡说：“草民冤枉，这是构陷栽赃。”
　　柳翊说：“是不是构陷栽赃，本官自有判断。来人，把曾巡押进大牢，陈坪随本官去取证物。”
　　曾巡还在大喊冤枉，谭安听着也没说话。几人直奔医馆，把医馆药房的账本，开方记录全部押走。
　　谭安看着柳翊风风火火地行动，也没有劝阻。直到晚上，扯来扯去，也断不下来。谭安主动和柳翊说了话。
　　衙役都回吏舍了，衙门大堂只剩下柳翊谭安两人。谭安坐在一旁说：“县尊，我虽没考中进士，但也虚长县尊几岁，比县尊多当了几年官。有些话真心实意想和县尊说说。”
　　柳翊看着他：“谭县丞请说。”
　　谭安说：“现实不比圣人书中，县尊可知。”
　　柳翊说：“如何说。”
　　谭安看柳翊这般真诚，语气也松懈了一些说：“卑职就之说了，县尊治县，可知最重要的是什么。”
　　柳翊没说话。
　　谭安继续说：“头等大事只有两件，一是征税缴钱，二是守土安民。而这两项，县尊想如何做好呢，县尊一人能做好吗？”
　　柳翊看向谭安，笑着说：“我这不是有谭县丞几位左膀右臂吗，还有衙门百来人。大家实心用事，何愁做不好。”
　　谭安看着柳翊笑，自己却笑不出来。谭安继续说：“县尊可知，马上就是收秋粮的时候了。
　　一家缙绅，就有一家村，半家镇，桓县城里大大小小七八家缙绅，便占去了桓县十几个镇子中的半数。
　　到时到收秋粮的时候，这半数镇子里的粮长、里长、保长、村长，拒不配合，县尊到时怎么办。”
　　柳翊说道：“征粮服役，天经地义，他们怎能不配合。”
　　谭安向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柳翊：“若是他们拒不配合怎么办。县尊把他们全抓起来，抓一个便多一个反民，不抓赋税如何征收上来。
　　到时上面催收，大人交不上去，今年可能免责，明年便是罢官撤职。若是下面再一闹，可能就不是罢官这么简单了。”
　　柳翊说：“谭县丞想说什么。”
　　谭安说：“曾老爷明日想在云鬓馆设宴宴请县尊，还请县尊赏脸。”
　　柳翊说：“没什么赏不赏脸，本官治县，也要诸位乡贤帮衬。曾老爷有事相商，衙门理应有人接待。本官公务繁忙，劳烦谭县丞替本官去一趟。”
　　谭安没有推脱，第二日便去了云鬓馆。推杯换盏之间，似有人来，若有人走。陈坪下了大狱，曾巡安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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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取自《大明律·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