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覆雪探新芽》有竹影扶

3、淋涔二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①
　　江对岸时不时传来歌姬的天籁之音，携着琵琶音，吹动着江面，带起一道道觳纹。歌姬声不歇，琵琶语不断，听得人全身酥麻，宛转悠扬。
　　周围人家坐在家中的细细窃听，心里暗道，这戏音着实好听，这今个是来了个什么人家，竟然让这小镇的花坊自清早唱到暮晚，靡靡之音绵绵不绝。
　　可惜这天籁之音也是不绝于花坊沿岸，传不到城郭。这差不多入仲冬时节，傍晚时分，太阳也快下山了。
　　不时地吹来的刺骨寒风，让人都躲到屋子里去了。苏酥往常般地看着太阳落下，就是白芷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冷，苏酥也不愿意把窗子合上。她每天固定的乐事，便是倚在窗前看外面天了。突然墙外传来一阵打闹声。
　　“教你又取得一甲，害得我等被夫子惩戒。”
　　“你便是一本破书都买不起，如何拿得了一甲，怕不是作弊的来。”说这话的几个人，围着柳翊，指着他嚣张地说。
　　柳翊靠在墙上，注视着几人，握紧拳头：“我是自己答得的，我没有舞弊。”
　　柳翊虽然有些害怕，这时也不得不驳了回去。
　　“你还敢回嘴，你这没人要的野孩子，哪配和我们坐一堂读书，上次考试我本来答得出的，就是因为你，带着晦气，就让我答不出了。你就不配进私塾。”为首的孙林恶狠狠地说。
　　几人差不多十岁左右，其中孙林尤为壮实，小小年纪，便生得一脸的肉。穿的也是厚华袍。与他一伙的人也穿着新衣，不说有多华丽好看，不过看着便厚实。
　　柳翊却是一袭破旧的衣袍，上面布满了补丁，灰扑扑的。衣袍松松垮垮，罩在清瘦的身躯之上。
　　但柳翊虽身着破旧不堪的衣裳，却不碍他长得漂亮，水月观音，眉清目秀，本来由于瘦小的磨掉了几分姿色，有被旧衣灰袍衬托得极其白皙，便有加回来几分。又由于寒风凛冽，吹得人脸红，像是给他抹了一层浅浅的红脂一样。很小的年纪，便能窥见潘安宋玉之貌。
　　“你看看，你穿的，都不像是衣服了，我家下人都不穿这样的破衣服。你说要不你来我家当个小人，每月给你一百文，你就不用去读书了，还能有衣服穿。”
　　那人看着柳翊，像是在为他考虑。
　　柳翊低下头，眼睛向上还死死地望着他，吐出两个字：“不要。”
　　那人听到柳翊回答，一下便生气了起来，声音吼着说：“野种，不识好歹，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好歹。给我打。”
　　柳翊被几人围着打，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辱骂道：“你不配与我们一起读书，没人要的东西。”
　　柳翊抱着头，被踩在脚下，咬牙说：“我不是。”
　　苏酥听到这些声音，便叫道白芷说：“阿芷，你去墙外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白芷停了手中的事，她也听到声音了，这声音一看便是小孩子打闹的声响。
　　白芷说道：“好的，小姐。”
　　白芷其实不想多管闲事，毕竟他们现在就是平头百姓，两个弱女子在这，若真沾惹上麻烦，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小姐说了，白芷只能硬着头皮出去看看。白芷先是走到墙边，喊了一句，“谁在外面”。
　　声音不大不，也起了作用。外面的人听见了，打闹的声音立即停了下来。孙林几人就怕这事被人瞧见，才拉着躲着这里来的。
　　现在听到的有人的声音，一个个也跑得飞快。等到白芷推开门，就只看到一群小孩子跑远的背影。
　　白芷到院子旁边的巷子一看，一个小孩，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准备站起。这个天气不说有多寒冷，但是只穿一袭玄袍，应该还是很冷的。
　　白芷叹气，确实也觉得这人可怜。还没有说话，墙内苏酥的声音就传来了：“白芷，有事儿吗？”
　　白芷连忙回应：“没事了，他们走了。”
　　柳翊脸色苍白，衣袖也被扯坏了 ，漏出一块块淤青，在白色的皮肤中，尤为扎眼。
　　柳翊低着头，只是眼睛扫了面前的白芷一眼，打战这牙齿，但是柳翊像是在极大地控制，尽量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然后靠着墙缓缓地走，像是准备离开。白芷站在巷子进去几步，心里暗道，唉，都是可怜人。
　　白芷想叫住他，又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白芷就看着柳翊一瘸一拐地缓缓移动，于心不忍地说：“小郎君，要帮忙吗？叫个郎中。”
　　柳翊没有说话，但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拒绝。突然白芷听到后面的声音，“阿芷，你回来吧。”
　　白芷往后一看，苏酥便就站在巷子口。白芷见苏酥出了院子，声音突然大了一下：“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说着走到了苏酥旁边，要搀扶苏酥。苏酥推开白芷的手：“我出来看看，没事的，这里没有什么人。而且我就出来一会，马上就会回去的。”
　　白芷看着苏酥睁眼说瞎话，不过也没有多说了。这院子在镇子背后，一般的话，鲜有人来。院子也不大，不过两人生活这也是很宽敞的。
　　柳翊与苏酥相去十步不到，循着声音一看，面前是一个玉一般的人，戴着兜帽，披着氅，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俊眉秀眼，见之忘俗。就是蹙着峨眉，也不能她的盖住昳丽之貌。
　　柳翊只是微微抬头，瞥见一眼头便低得更下去了，像是不敢看的样子。此时柳翊头已经昏昏沉沉，本来便没有吃什么东西，又被那些人追着跑了这么远，身着单薄衣裳在这个寒风中待了那么久，若不是强撑维护着最后的尊严，早该倒下去了。
　　苏酥看着柳翊说：“你没事…吧，白芷，你去叫郎中。”
　　柳翊听到这很轻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便想说不用了，多谢，不过他还没有等他说出来，意识便控制不住了，只是微微动了嘴唇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这已经不是柳翊第一次被欺负了，只是这一次尤甚，正如那些人所说，生孩两岁，慈父见背，阿娘也在两年前病逝了。
　　他们没有说错，他确实是没有人养的野孩子了。而受人嫉妒而遭受辱骂欺凌，已不是少见之事，像这样萍水相逢的善意，他已经很少感受到了。
　　江遇不想让人见到自己的样子，所以他只想着回去。回到家里，虽然只有一个人。至少不会这样无力地扶着墙，打着寒战，被人注视着。
　　不过这一次他好像真的坐不住了，还是倒了下去。他最后也觉得这样也不错，自己运气不错，至少最后那人，听她声音不讨厌。
　　“小子，你醒了。”说话的人是洪大夫，就站在屏风外不远处的柜台，给人抓着药呐。
　　柳翊看着这陌生的地方，想坐起来，不过全身酸痛无力，一下无力又躺了下去。柳翊也是刚醒，正还没：有清醒，一边挣扎地坐了起来。
　　洪大夫走了过来说：“手，伸出来。”
　　这老人家三指搭在柳翊手上，怔了一会：“可以了，没多大事了。风寒入体，现在醒来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还有，你这身上没有伤到骨头，不过瘀青，要痛一段时日的。”
　　柳翊拱手对着老先生说：“多谢老先生。”
　　老人家说：“我姓洪，就一郎中，算不得什么先生，叫我大夫就可以了。你在这走动走动，没事了便可以回去了。对了，送你来的那姑娘好心，诊金已经付了，还给你抓了几服药，你等下拿走。”
　　柳翊正想说这件事，老大夫就已经回答了。柳翊转问：“她们人呢？现在什么时辰了。”
　　洪大夫说：“回去了。你睡了一夜，现在有快卯时了。”
　　柳翊站了起来，衣袖几道大口子。柳翊不由得窘迫起来，挽起袖子，低着头。
　　洪伍看着柳翊这般模样说：“你这病不能再经大风。算了，我这里有两身旧棉袍，你拿去吧。也不是什么贵价好东西，但最起码还是能御寒。以前儿子穿的，如今怕是用不上了。”
　　柳翊这样子，着实可怜，虽然有礼有节，也就十一二岁的孩子。虽然他不了解柳翊的情况，不过看样子也是苦寒人家的孩子，就当做点好事，积德行善了。
　　柳翊走到老郎中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学生窘迫，老先生赠衣之恩，柳翊永世不忘。”
　　洪伍说到这有些怅然，神色也苍凉了些，不过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洪伍小时候孤儿，是一个大夫捡到了他，收留他做了一个学徒，这样一晃，几十年便过去了。
　　他本来不是吴江县人，是随师傅逃到这里的，北方不太平。他也年轻的时候也去了几个地方，治病救人救了一辈子。说完提起椅子上的一个包裹，递给柳翊。
　　柳翊迟疑了一下，说了声谢，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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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引自《玉树□□花》，作者陈叔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