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眠一向很好的》白分柏

39、阿黄

　　素枝理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耳边传来砰砰的剁东西的巨大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顶的她一阵恶心。

　　她低头看去，带着黄毛的粗糙大手上正拿着两把大斧头。斧头用黑铁制成，一把约有五十斤重，上沾满鲜红肉末。

　　斧头下如石磨大小的木头砧板上，放着一大团肉泥，木桩中央陷进去一个深坑，已经看来早已用于剁肉。

　　在这个梦魇里，她成了一个屠夫么？

　　“阿黄，你不工作在发什么呆呢？”

　　耳边传来一声担心的询问。

　　阿黄？

　　是她么？

　　素枝理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她旁边站着一个牛头人身的妖怪，正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剁着肉浆。

　　鲜血顺着砧板裂缝流到地下，地上靠着砧板躺着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头。

　　男人头发散乱，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瞪着素枝理。

　　“呕。”
　　素枝理肚子里一阵翻滚，她剁着的肉泥，竟然是人的。

　　她忍不住恶心，扔下斧头，转头想跑，却被眼前的场景所惊住。

　　她的四周放着二十余个同样的大树墩砧板，二十余个牛头人身的妖怪，同时挥舞这斧头，不知疲倦地剁着肉泥。

　　阴黑色的天空中席卷着黑灰，她正站在一林子中央，干枯的树枝上挂满分解开的身体部位，左边挂着一树的手和胳膊，右边挂着一树的腿脚。像是在分类售卖。

　　一阵热流从胃里直奔喉头。

　　素枝理捂住嘴，快步往外跑去，刚跑到一半，被一个马面妖怪叫住，“阿黄，你好好地犯什么毛病，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绘梦师在梦境中有自己身份，说明梦境的主人心里最深处的意识非常强，心中意愿非常强大，所以才会给梦境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安排一个身份。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梦中，扮演的阿黄具体的身份是什么。

　　素枝理摆手没回话，快步跑到一旁，扶着一颗大树狂吐不止。

　　马面妖怪拎着鞭子跑到他身旁，凶狠道：“这都一个月了，你看看，别人一天都斩完四个了，你一个都没干完，你做什么吃的？还有心思吐，你在这儿给我装什么孙子！”

　　素枝理胃里翻江倒海，哪里管马面妖怪说的是什么。

　　马面妖怪还想继续训斥，树林里一个虎面妖怪喊走，临走前，它扔下一句：“快继续干活，干不完你今天别想要工钱！”

　　素枝理埋头直吐，直到嘴里开始泛起酸苦酸苦的味道，才堪堪停下。

　　她抹去嘴角残留的青黄色的胆汁，整个人灵识都因看见这恐怖的一幕而变得有些迟钝，梦中的身形更是疲惫不堪。

　　她竟然无力挣脱这个场景。

　　难不成，这阿黄是姜广记意识所化，所以她的灵识能附身其中，但无法挣脱？

　　也罢，先走一步看一步。

　　素枝理站起身再次看道眼前场景，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快速席卷整个身体，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高大的牛头妖怪们不知疲倦地挥舞手中的巨斧，碰碰的声音充斥耳间，一呼一吸间，血腥之气如热浪扑面而来。

　　腥臭，红肉……

　　素枝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胃中再次翻滚。她闭上了眼睛，堵上耳朵，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梦境，都是假的。

　　她即便经历过许多的梦境，但从未遇见过，如此恐怖的梦魇。

　　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啪”的一声，鞭子划破长空，狠狠咬在素枝理胳膊上。

　　她胳膊像是被一下撕裂，钻心的疼痛驱散了一些心底的害怕。

　　她抬头看去，马面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握着鞭子趾高气昂道：“他妈的我出去都快两炷香的时间了，你还在这儿干杵着，今天胡大人的分配的工作干不完，你也别想好过！别在这儿装可怜，也不看看你什么货色！”

　　素枝理抿抿嘴，灵识在阿黄体内翻滚，但挣脱不出丝毫。

　　她咬牙忍住，现在她只能暂时忍受此屈辱，等弄清现在梦境这状况后再做其他打算。

　　马面妖怪不依不饶，鞭子如雨一般劈头盖脸砸来，素枝理感觉背后一热，应当是被打破皮出血了。

　　钻心的疼从身上传来，在场二十多个妖怪，无一人敢替她求情。

　　直到她走到自己的树桩后，身后的责打才停了下来。

　　“一头犟牛，就是欠收拾。”

　　马面妖怪威胁道：“干不完，你明天也躺在这儿。”

　　素枝理低头，深呼吸一口气，拿起斧头，心里暗示自己，这是梦，这是梦，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抡起斧头，如木头一般机械的挥舞，剁肉。

　　马面妖怪见她开始干活，这才从她身边离去。

　　素枝理一边剁肉，一边思考次梦境形成的原因以此转移注意力。

　　听卫栋说，姜广记本来喜欢动物，但在梦魇中，人是妖怪的食物是何原因？

　　若是阿黄是姜广记潜意识中的自己，那么现在姜广记自己的灵识又在何处？

　　至于为什么会梦见阿黄，素枝理想不清楚。

　　素枝理找不到一丝姜广记的消息，身后疼痛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她从早干到深夜，一开始心里很害怕很恶心，后来在这种环境下久了，竟然也有些麻木了。

　　直到下了晚班，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四周已经看不见其他妖怪身影。

　　素枝理身心俱疲，在被这魇气的影响下，她的灵识也在快速消耗。

　　素枝理接过马面妖怪甩过来的中品灵石，“下次手脚麻利点。”

　　她握着手中一个中品灵石，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的妖怪一天都有两块，到她只有一块。

　　马面妖怪见她久久没动弹，一拍桌子，“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

　　素枝理抬头，盯了马面妖怪一眼，收起灵石，准备离开。

　　但她却不知道往哪儿走。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素枝理回头看去，一个黑牛头的妖怪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个葫芦，朝她招手。

　　素枝理往他身边走去。

　　黑牛头妖怪走在前，她跟在后面。

　　黑牛头妖怪小心问道：“阿黄，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工作的不高兴？”

　　近了，素枝理才闻见一股极其清淡的酒味儿。像是兑水兑太多，都闻不见什么酒香。

　　黑牛头妖怪说着，打开盖子饮了一大口，将葫芦递给素枝理，“来，喝口酒啥不开心的都没了。”

　　素枝理摇头拒绝，问他道：“你是谁？”

　　黑牛头妖怪一愣，神色大惊，“你怎么了？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素枝理摇头道：“可能是这两天邪寒入脑，记忆有些不清晰了。”

　　这还是她今天，在放晚班的时候，听别的妖怪聊天提及的。说是出苦力出多了，不仅会掉毛，记忆里也会随之下降，说是因为这些人的魂魄不散，会侵扰小妖怪的脑子。

　　黑牛头妖怪大惊，“你可别吓唬我啊！”

　　为了防止素枝理真的失去记忆，黑牛头妖怪将他所知道的阿黄的事情，一股脑全抖露出来。

　　黑牛头妖怪名为阿大黑，是阿黄结拜的好哥哥。

　　为了家中老小，两个妖怪一同从蛮牛族走出，拜入妖王乌檀手下，每日的工作，就是处理捉来的凡人尸体，以供乌檀享用，或是卖给其他大妖怪。

　　一天一颗中品灵石，就够家中老小三天的用度了。

　　所以，小妖怪们都以为乌檀工作而自豪。

　　但这似乎跟姜广记并没有什么关系。

　　阿大黑见素枝理神情平平，紧张问道：“你都记起来了？”

　　素枝理点头道：“差不多。”

　　随着阿大黑的解说，素枝理脑海里凭空出现一抹不属于她的记忆，记忆模糊，不过阿黄是个小妖怪，没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阿黄此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让一家老小顿顿有饭吃。

　　不过这执念过于强烈，强烈到素枝理都下意识以为自己就是阿黄。

　　阿大黑松了口气，举起葫芦畅饮一口，“那我就放心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素枝理没接葫芦，阿大黑也不气恼，自己举起葫芦吨吨喝着，刚到蛮牛族的村口，阿大黑已经将那一葫芦的酒都喝完了。

　　素枝理看着面前陌生却又确实在记忆中出现过的村子，不知道自己改如何如面对家中老小。

　　阿大黑早已走到一窝棚出，在里面的草席上躺倒，呼呼酣睡起来。

　　“阿黄？”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询问。

　　素枝理回头看去，那身后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牛头人身妖怪。

　　是阿黄的奶奶。

　　素枝理扶住牛奶奶，问道：“您怎么来了？”

　　牛奶奶咳嗽一声，道：“看你这么晚了没回来，出门看看。”

　　素枝理跟她一起，往他们住的窝棚走去。

　　阿黄一大家子六口人，父母因捉人不成死去，留下他们兄妹五个和牛奶奶。阿黄年纪最大，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还没到家，一个黄色小牛妖跑出门来，“姐姐，你累不累，我采了鲜草，给你放在水里养着呢，现在还正新鲜。”

　　她说罢，其他小牛也围了过来，又是拿草，又是端水，一时之间很和睦。

　　她把今日得来的灵石给了牛奶奶，嘱咐她明日去买些好灵草，给弟弟妹妹们补补身体。

　　牛奶奶仔细收好灵石，看着她一脸憔悴，道：“你也别太累，注意休息。”

　　素枝理点头应下，默默吃起了木盆里的草。

　　草窝棚里的亲人很快安稳睡去，素枝理整理脑子里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个为了家庭不得不工作的牛妖，一个被亲人虐待却喜欢动物的私生子，怎么看都不沾边。

　　难不成他是被亲人虐待，所以渴望亲情？所以想成为阿黄，即便在此恶劣环境下，依旧有亲人相伴？

　　但直觉告诉素枝理，没有这么简单。

　　草草填饱肚子，身体又不受控制，躺在草席上，素枝理只得闭眼，尝试运转灵识。

　　第二天早上刚过寅时，马面妖怪举着铜锣，“哐哐哐”的敲着，跟催命符一般吆喝，“都快给我起来，再不起来，鞭子伺候！”

　　素枝理睁开眼睛，阿大黑已经到她家草棚前，催促道：“走了走了，上工了。听说今天，绑来个修炼的小子，说是肉质鲜美，大王叫我们好好分割。”

　　素枝理皱眉，随着阿大黑走到昨日的砧板前。

　　昨天树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毕，不知是被吃了还是被卖完了，亦或者，两者都有。

　　素枝理收回眼神，前面便有三四个长毛尖耳狗妖，扛着一个硕大的黑铁囚笼，往砧板前方正中央走去。

　　笼子里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身上的衣服都被剥落干净，披散着头发蜷缩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如同死物。

　　素枝理的心猛地一跳。

　　笼子里的是姜广记。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这么平静的面对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