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森林》一蓝莓

1、救人

　　孟丸误入这片森林，一片不属于她的森林。
　　“两个人稍微站得近点儿，带点儿笑。”摄影师躬着身子摆弄着相机，各个角度地调整着。
　　宋铭和孟丸正站在公园一角的位置照相，背后是一满墙的迎春花。
　　地点是孟丸随便选的，说是随便，其实是在公园绕了一大圈后才定的这个地方，这一整墙上都爬满了花，开的正盛。看得人心情愉悦。一阵热风吹来，隐隐有花香袭来。
　　已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日头却盛，炽热的像是要不余遗力地挥发掉今日最后一丝暑气。
　　摄影师看了一会，还是不满意，挥挥手让男孩再往女孩的方向靠一点，男孩慢慢地平移过去，夏日炎炎的天气，让他出了一头的汗，一滴汗顺着额头滴进眼睛里，他眨巴了下眼睛，不敢用手揉。
　　孟丸牵着嘴角等待这一瞬间的定格。
　　这一刻，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和宋铭已经七老八十了，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诶，好了。”摄影师收起拍照的姿势，看上去对这张照片还颇为满意，端详了一会儿后，进照相馆去把照片冲洗了递给两人。
　　照片中，少年少女并肩站立着，少年穿着质地精良，熨帖齐整的白衬衫，面容平静，仔细看，能看出眉间带着一抹愠怒，好像不高兴似的，有一根头发丝不拘地翘立着，给少年平添了几分桀骜。
　　少女身着白色连衣裙，扎着普通的马尾，额头上有一颗还未褪去的青春痘，清丽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格外抓人，黑白分明，灵动似鹿，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汗水进眼睛了，不是不高兴。”宋铭看着孟丸拿着照片一脸认真的样子，怕她不高兴，低低地解释了一句。
　　孟丸的笑意无限放大，抬起头来盯着对方的眼睛：“知道了。”随后又补充一句：“不妨碍你的帅。”
　　少年听了这话，总算被逗笑了，眉头舒展开来。两人坐在台阶上看了好一会照片，孟丸觉得似乎怎么也看不够，过了半晌，才偏过头去看了眼远方。
　　远处，天边逐渐染上一层绯色，太阳下沉得快要看不见。
　　刚刚还是明亮的天气，这一刻，却好像就天翻地覆般暗沉了下来。
　　孟丸收敛了眼底那不易察觉的伤感，转过头把相片放在宋铭手中，嘱咐道：“你来保管，收好。”
　　宋铭放进裤子荷包里：“一定。”
　　“嗯，那走吧，时间不早了。”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孟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天际边将落未落的太阳，就好像最后再留念一眼青春往事。
　　第一章
　　高中开学前的那个暑假孟丸过得无比惬意。
　　没有作业的烦恼，完完整整地拥有两个月的假期。有的时候她可以待在家里一整天不出门，看看电视，听听歌，甚至是平日里不那么喜爱的琴也可以受到孟丸心血来潮的恩宠。
　　有时候，她会下楼步行十分钟到小镇上唯一的一家书店去看看书。
　　孟丸居住的这个小镇在榕城边上，镇上覆盖面积不大，人口也少。尽管如此，超市、理发店、早餐店、菜市场这些基础设施还是很完善。
　　八月中旬，正是夏季里最为炎热的一个月，孟丸吃过午饭后，睡了一会儿觉被热醒了，醒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电风扇已经停止运转了。
　　孟丸以为是停电了，却发现电视还能放，那就是风扇坏了，起来研究了一会儿，把插头重新拔掉又插上，却发现还是不行。
　　外面太阳正盛，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都是热风，孟丸弄得汗流浃背，只好拿上钥匙，准备去书店看会书吹吹空调，等晚一点再把风扇拿到五金店去看看能不能修。
　　如果不能修的话只好重新买一个了，孟丸算算钱，除去学费和生活费应该还有剩余。
　　孟丸的母亲在广城打工，前段时间给她寄过一回钱，足以应付开学后的生活了。
　　下午两点钟，正是夏日里日头最盛的时候，街道上空无一人，街边的小店都关着门，孟丸穿着连衣裙，感受到热气对裸露在外的皮肤的灼热感，出门忘记带伞，她尽量拣屋檐下阴凉处走。
　　路边上有推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大爷，孟丸口渴得紧，买了几个橘子边走边吃。
　　从大路拐进小路，更加得僻静了，大马路上时不时还有车辆飞驰而过，这条巷子里却是家门紧闭，巷子的尽头就是那家书店。
　　孟丸正往前走，拐角的位置阳光刺眼，孟丸用手遮住，下意识地朝上方看了眼，却发现一个人站在楼顶天台边缘。
　　孟丸吓了一跳，有人跳楼吗？
　　阳光使人眩晕，孟丸眨眼的瞬间就看见那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像瘫软了身子。
　　附近没有能打电话的地方，孟丸也不知道上面到底什么情况，这该死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看了看这栋楼，最高是四层，孟丸咬咬牙，从大门进去，一口气跑到天台上面。
　　孟丸跑近，发现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精致的短裙套装，跟自己的妈妈年龄差不多，正卧倒在地上，闭着眼睛，脸上煞白，孟丸蹲下，发现地表温度烫得吓人，她猜想这个人可能正准备跳楼，因为中暑体力不支反而向后倒在了地上。
　　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
　　孟丸有点着急，想下去打电话求救，又一边在她耳边呼喊：“阿姨，阿姨，你能听到吗？”
　　偌大的天台，放眼望去，周围都是住户，孟丸想站在天台边缘呼救，刚站起来朝前走，脚踢到了一个东西，低下头一看，是手机！
　　孟丸欣喜若狂，打开手机，拨了120急救电话，想了想，又翻开通讯录，发现列表只有一个名字，儿子。
　　她朝这个号码打过去，磕磕绊绊说明了事情经过和所处的具体位置。
　　等待的间隙，孟丸环顾四周，发现天台角落堆着一些杂物，一块大的塑料布被一些砖石压着，孟丸费力地抽出来，抖落碎屑，将布展开，撑在昏倒的阿姨头上。
　　另一只手将斜挎的水杯取下，给阿姨润润嘴降温。
　　许是这一系列动作，妇女慢慢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孟丸兴奋不已，又边呼唤着阿姨，边给她喂水。
　　等到那妇女稍微恢复过来一会儿后，孟丸扶着她阴凉的角落，把塑料布垫在地上坐下。“阿姨，你等一会儿，救护车应该马上就来了。”孟丸边安慰着阿姨，边给她剥橘子，“你应该是中暑了，我刚在楼下看见你站在上面突然就倒下去了。”
　　“吃点凉的，会好一些。”孟丸将橘子递给她。阿姨向她道谢，像是想起了之前自己的行为，眼睛突然蓄满了泪水，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
　　这时候，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年跑了上来叫了声：“妈。”后面还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孟丸对阿姨说：“阿姨，医生来了，我就先走了。”
　　孟丸从地上起来，对少年点点头，擦肩而过。
　　走到天台口时，孟丸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正蹲在阿姨旁边，感受到余光，回头时，孟丸已经转头朝楼下走去。
　　折腾了这么久，孟丸出了一身的汗，她已经不想去书店了，打算回家把风扇带下来拿去修理，再洗个澡。
　　原路返回。
　　风扇里面有些零件坏掉了导致扇叶松了，修理花了十元。把修好的风扇提回家以后，孟丸终于去冲了个澡，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下午五点多钟，孟丸吹着风扇躺在沙发上，企图抚慰一下午的疲惫。
　　米色窗帘一隅被风吹起，夕阳光照洒进来，给窗框镀上一层金光。
　　临近傍晚的余晖终于温柔了起来，不似下午那般暴晒。
　　莫名地，孟丸想起擦肩而过的那个少年，只瞥了一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那个阿姨蠕动的嘴角，她到底...想倾诉什么？
　　最后回头那一眼，阿姨倒伏在少年怀中，看起来是遇到了很伤心的事情。
　　脑海中的浮想越来越远，宛如一个旋涡渐渐沉没，孟丸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对面楼房的灯光逐一亮起，能看到人影绰绰地在走动，屋里只有扇叶转动的声音，空气中飘来一阵饭菜香味。
　　孟丸这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很饿。看看表，已经七点钟了，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她打开冰箱，翻找起来，拿了一颗鸡蛋，一个西红柿和一个小青菜，准备给自己做一碗鸡蛋面。
　　孟丸是很会做菜的，长久的独居生活让她不得不学会这一技能，学会照顾自己是成长的必修课之一。
　　升上初中以后，妈妈就远赴外地工作，刚开始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光是难捱的、害怕的。
　　也无可避免是孤独的。
　　后来，渐渐地习惯了这独一份的个人时光，孟丸学会享受一个人的时间，也开始学着做菜，既可以打发时间，又可以吃到自己亲手做的好吃的食物，其实是很有成就感的。
　　鸡蛋磕在油锅里膨胀起来，香味一瞬间迸发出来，只觉得更饿了，迅速做好之后，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窗外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上卖各种小吃的小摊小贩趁着夜晚温度稍微凉快一点都把摊位支了起来，吃过晚饭后去消食散步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一时间人声嘈杂，烟雾缭绕。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孟丸想到这句话。
　　窗外万家灯火，自己仿佛被隔绝，如果她愿意，也可以下楼去跟嘈杂的人群待在一起，感受市井烟火气息，可是热闹的时候最怕散场。
　　孟丸只想守着这独一份的宁静，一个人的心安，永远不会等到说分别的那一刻。
　　晚饭后，孟丸用座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妈妈让她照顾好自己，她说你也是，每天翻来覆去地都是这些话。
　　“还有十来天就要开学了吧？”妈妈在电话那边问。
　　孟丸点点头，意识到妈妈看不到她的动作，回应说：“嗯。”
　　“可以稍微预习一下，靖远高中不比你以前那个小县城的中学，妈怕你跟不上，需要什么教材自己去买，钱不够给妈妈说啊。”
　　“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努力的。”孟丸乖乖地回答。
　　“嗯，别让妈妈操心，其实我知道，你一向是独立惯了的...”
　　“妈。今天我...”“——诶，来了”电话里边有人在喊妈妈，妈妈答应着，“丸丸，妈要轮班了，不跟你说了，先挂了。”孟丸很想跟妈妈分享今天自己在天台帮助了一个阿姨的事情，话刚说出来就被打断。
　　电话传来嘟嘟的忙音，她对着空气说了声好吧，无力地把电话听筒放下。
　　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嘴一张一合，声音被孟丸自动屏蔽了，这个时间点，接连许多台都是新闻节目，孟丸调到综艺节目，强迫自己跟着他们开心，跟着他们捧腹大笑。
　　尽管她知道，她不是真的开心，可是开心是能假装的。
　　她讨厌黑夜，黑夜总是代表孤独，将一个人的夜晚无限地延长，也会将一个人地悲伤无限放大。
　　她想到自己小时候，因为爸爸的事情失眠。自那以后，接连许多天的晚上都睡不好，她无比地恐惧黑夜，好像总也等不到天明，那些难熬的日子，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长夜慢慢中踽踽独行。
　　可是事实证明，就算当时的自己怎样辗转反侧，怎样地过不去。事情都总会过去，白天也总会来临。
　　大人都说她懂事，超越年龄的成熟。
　　却不知道那时候小小的自己没有肩膀可以依靠，自己一路摸索，练就了一颗强悍的内心。
　　偶尔，当时的她也对长路漫漫的黑感到恐惧，感到彷徨，不知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殊不知，自己已然熬过最艰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