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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见神 ...

  •   画卷落下,桥头河边的人挥手挤破脑袋地疯抢,这画却没落入任何人的手里,而是乘着夜风,向那个灯火通明的远方飞去。

      绚丽的烟花拔地而起,在寂静的空中炸开,白鹤展翅悬于圆月中,圣洁的羽毛也染上了绚丽的烟火色。

      一时间,人流中的孩童欢笑,文人诵诗,一齐聚入脑中。

      “紫禁烟花一万重,鳖山宫阙倚晴空,玉皇端拱彤云上,人物嬉游陆海中。”

      乐倌的花船经过水中的醉汉时,那花船发出微微的亮光,在他周身拨起流光,穿身而过。

      这才发现,原来这花船,竟是数万只金丝蝶幻化而成。

      船面上伶人的舞袖拂过脸庞,琵琶女手里一面紫檀螺钿琵琶,素手轻拢慢捻抹复挑,琴音响应声声情。

      蝴蝶唇轻启偶露素齿,小调宛转悠扬。

      “轻拢慢捻初霓裳,
      舞步生莲弄绿腰。
      独步水袖添妆画,
      花楼野鹤过仙桥。”

      他仿佛在这奇幻繁荣之中失了神志,河灯映在他蜡黄的脸上“哈哈哈!天上人间!人间仙境!天地同一色,焉能辨人仙。十五天官日,拜灯游神仙。”

      手里拽着河里刚捞上的酒壶,仰头一饮而下,酒水一路滑下,与他大开的襟衫混作一团去。

      醉汉拔出背后佩剑轻轻一挑,掀起船一跃而上,一边高歌一边撑船离去,任眼角的热泪留下。

      徒留身后的女娇娥嬉笑。

      雪零零散散地落,也降不下去上元节之际,长安沸腾的热意。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

      那飘飘飞往大明宫的画上,画的正是一派歌舞升平。

      麟德殿的两侧排列的桐木钟架上悬挂着青铜所铸的编钟,乐师站在一侧,静静地等待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低低的女声响起,伴着醇厚的编钟音,给人以浩渺悠远之感。

      舞女抱着鼓,甩着青苔色水秀,袅袅登场。

      她们脚上带盘,灵活地跳跃在鼓面和地面之间,且歌且舞,曼妙的身姿在汉式的曲裾下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整齐划一而又清脆的盘声衬得钟声也明快了起来。

      突然一群白衣墨发的郎君从天而降,一副道士打扮,脸上带着黑白二色的面具。

      待稳稳落地之后,腰间软件齐出鞘,在灵气灌注之下与普通的剑别具无二。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女子情思,最是绵长婉转,舞女声音软绵,更是给《国风·郑国·子衿》这首古老的情诗添了新色。

      然剑客执剑起舞,刀锋伶俐,身姿似醉似醒,柔软异常,其剑式早已超脱于世俗外。

      这一刚一柔搭配,倒也格外亮眼。

      “蜀山弟子特献此舞,恭祝圣人金安,大雍繁昌。”

      “好!”

      说话的正是当朝天子,虽是凡世俗人,却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双眼,轻轻略过下座的帝子许妄。

      不过片刻,便收回了眼神,看着缓缓进殿的其他仙门。

      那派歌舞升平下,巷陌间,一辆破旧的马车向城外疾驰。

      “救命!”他仿佛深陷梦魇,拼命想张开嘴,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清醒着,却无法操控身体,只能默默承受肉身的经脉寸断之痛和灵魂的坠落感。

      马车摇摇晃晃,不断向城外奔近。

      他的眼神涣散,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长安城如白昼的光越来越远,这地面上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只是沤珠槿艳。

      大概是十分放心这不过八岁的孩童,马车内竟无人看管。

      江砚瘫软着蠕动身躯,终于在靠近窗子时颤抖着支起软棉的身子,靠着身体的重量推开了窗。

      羸弱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刺骨的寒风中往下坠。

      尖锐的冰寒几乎是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刻就侵蚀了他的全身。

      他全身因为迷药已经动弹不得,掉进水中,竟然是连闭眼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面上热闹非凡的灯市晃动,当真如梦如幻,与他毫不相干。

      眼泪与水,在河中是分不清的。

      八岁的孩子不能准确地言明他此刻心中的绝望。

      他无望又不切实际地不断哀求。

      神啊,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救救他吧。

      无论是谁,救救他。

      “哗——”

      “这,唔,这是谁家的小郎君?”醉汉顶着酡红的大脸靠近仔细地看。

      昏迷前,他隐隐听到有人问。

      而这远离上元灯会的路上,一队脑袋包裹着红布戴着狰狞木制面具的摇头,拧身,蹿跳着前行。

      面具上镂刻的眼眶大若牛铃,黑黢黢的如凝视深渊,暗红的唇角高高翘起。

      他们头戴雀翎,手持竹笠竹篓,腰系蚌壳蟾蜍。

      扭动的脑袋却突然停下,直愣愣地看着醉汉离开的背影。

      几名小郎君攥着灯会里买的面具,兴奋地看着上演的傩舞。

      “诶,你知不知道,戴上傩面的人,可以看到神仙啊!”江梓言笑嘻嘻地戴上了面具。

      透过面具,他看到,那醉汉的背上攀附着一条紫黑色花纹的蛇,蛇头,缓缓地从他的颈间抬起。

      “嘶——”

      “啊!”江梓言一把丢掉了面具。

      “二郎,你怎么了?”

      江梓言大口喘着气,看着醉汉的身影,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摆了摆手,失神地往前走着。

      “诶!二郎,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莫不是真看到神了吧!”

      说话的人语气调笑,说罢,几名小郎君一起哄笑成了一团。

      直到醉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行进的队伍才像回了魂,重新向前行进。

      飞沙扬起,江梓言下意识推后了一步,他看着扮作傩神的人依然摇头,踏步,不过那飞扬的红唇,就像是对他笑一样。

      ……

      这边醉汉身着素白直裰,也无内衬,就这么袒胸露乳,肩上扛着一名明眸皓齿的小郎君,步伐不稳地向坊间走去。

      这里是长安西市,来往商客云集,最是繁华热闹。

      那醉汉一脸痴醉模样,却神色清明,七拐八拐进了扇小门,将人扒了湿衣服扔到了稻草堆作的床上,随意用被褥裹住。

      床上江砚皱了皱眉,嘴里吐了口清水,人却昏迷不醒。

      不过片刻功夫,那醉汉湿透的衣衫便干了七八,头上枯槁的头发随意用桃木枝盘着,他粗砺的手指搭在江砚的手腕上。

      “万枯……”竟然,被用了药。

      醉汉眼里闪过讶然,对一个不过八岁孩童,竟用如此阴狠之毒。

      背后之人心肠之歹毒,实在令人唏嘘。

      要知,万枯乃世间至毒迷药,用者全身疲软无法用力,然神志清醒。

      而与平常迷药有所不同的,便是其具有的毒性。

      不过一柱香,便会侵入肺腑,这时纵是华佗在世,恐也是回天乏术了。

      不过倒是奇怪,这小童如今脉象上看来,经脉具毁,但万幸,未损心脉。

      难道,是中毒时间尚短?

      人命关天,由不得他再多想。

      “算你走运了。”醉汉将那小郎君扶起,掐了个诀,从酒葫芦里倒出一颗丹药喂下,一掌拍向他的后背,运转体内灵力替他逼出毒来。

      可未曾想,那虚搭在他身后的手像被什么牵引着,直直贴到了他的背上。

      小心调控着的灵力如同泄洪般从身体涌出。

      这是在……

      醉汉瞳孔猛缩,他在夺蚀他的灵力。

      可他查看时,这小童分明还未开灵脉。

      急急运功收回灵力,然这输送灵力的事好像成了单面买卖,而对方,摆明了是强买。

      “唔——”江砚吐出一口污血,发紫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软绵绵地倒在了稻草垛上。

      “啧啧,真是个,小贼。”醉汉纳气调息,眼里光芒乍现。

      这小郎君,未开灵脉却有夺气之力,恐怕其天赋,纵是曾经骄傲如他,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如此想着,醉汉收起身侧微微发颤的手,盘腿运功。

      江砚睁开眼,入目便是一间破败小屋。

      “唔——”还没开口,便被一人捂住了嘴。

      “你,给我去那边,你去那边找!今非把人给我揪出来不可。近来屋里总混些鼠蚁来,尽行偷盗之事!”

      江砚母亲怀他时还未足月便咽了气,他是医师强剖取出来了遗腹子,如今更是比同龄人还要小一圈。

      身后的人轻松地架着他,往后退,靠在窗上,一个巧劲二人便靠着开启的窗缝钻了出去。

      说来也是巧,他们这前脚刚出去,后脚就有人进到了屋内。

      那名刚刚在外面叫唤的老婆子怒目圆睁,看这屋内稻草垛上的上好锦绸缎面,一旁还有各种家具瓷器一应俱全。

      “这么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活得有滋有味,你们却一点都未曾察觉!你们个个是干什么吃的?”老妇人显然是气得不轻,一语道尽,那对嘴瓣子气得哆嗦个不停。

      下人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

      眼前撒泼的,正是赵郡范氏跟前的许嬷嬷,出了名的会搓磨人。

      这些年背靠着范氏在江府内作威作福,手下不知多少无辜亡魂。

      “许嬷嬷,不知这些物件如何处理?”

      “哼!还不知是何等下贱之人使过,难道你还想拿回去给贵人用吗?一并焚烧了去!”

      “是。”两个人麻利地开始收拾被褥。

      许嬷嬷瞧着那壶泡好的茶水,一凝神,道“等等。”

      说罢,伸手朝被褥里摸去,果是一片温热。

      默不作声传来两名内卫,又悄悄吩咐了下去,将西院里外封锁了起来。

      江砚听着屋里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缩了缩。

      身后的人见他如此反应,只当是害怕叫人抓个正着。

      不过也当如此,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坦然自若地隔三差五地‘寄宿’在别人家中。

      利索的带人运功而起,离开了江家府宅。

      至于那群封锁院子的家养内卫,躲过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江砚瞪大了眼睛,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之人。

      从前在江家,主母请来许多仙师替府上的郎君开过灵脉,那段时日,也算见过许多飞檐走壁,运气而用的仙者。

      不过那些,本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只是攀在廊道上漏窗悄悄看过一眼。

      “还没问过,你是谁家的小郎君?”御剑至长安城外的长送亭,那醉汉收了剑,问道。

      江砚抿了抿唇,他并不想回到那个家中,那个家想来也是没有人想他回去的。

      如此想着,眼睛却忍不住发酸。

      “我,我不记得了。”江砚低着头,一开腔就带着抽噎声。

      八岁的孩子,又能有如何炉火纯青的演技呢?

      他自然看出了其中蹊跷,不过想他身中百枯,若非被他救下,恐早已一命呜呼了。

      若真送他回去,倒不如他赐下一掌,死得还干净利落,不用受那七窍筋脉尽断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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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抱歉啊宝子们,最近更新的不是很规律。因为最近有一些考试所以比较忙,这个周末可能会有一章,等忙过这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更新。 喜欢的宝子可以先放书架养一养,我会有修改完善,希望把更好的成品呈现给大家。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