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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刺头深草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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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叶容钰仿佛拨云见日般明朗,“四方兵马若尽听朝廷调遣,则西可抗吐蕃,北不再忧患契丹侵扰,内外皆安,商贾向西无须借道。”
忆昔盛世,百姓安乐夜不闭户,万邦来朝疆域万里。
“是啊。”郭诚扼腕叹道,“只可惜我那皇帝姐夫不肯信赖武将,空有报国志向,也无处施展。”
在阁内的人莫不叹息。
李茂珍从后轻拍了下郭诚的背。
“罢了,先不说这个。”
今日早朝,皇帝下旨厚葬李舂,又以通禀不利,杖毙昨夜往来传话的殿中内侍。
一捧一踩,打了后党的脸。
沉默一阵,郭皇后扫视周遭,忽然开口扭转话题,打破了殿内一团死气,“容钰,那日处置窦尚仪时,你是不是心有不平?”
相较于朝堂,后宫的事显得轻松不少。
果然,郭诚眉间舒展开,连李茂珍、陈淮仲、刘悦等,都微微将眼睁大,等着听些宫闱之事。
皇后语中不乏调侃,一群要臣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叶容钰吓没了瞌睡,慌张跪下,“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
皇后问出这句,郭诚直接没忍住笑出一声。
能坐在殿内的都是人精,叶容钰自知叫人看穿心思,再去遮掩反倒掉价,于是大大方方承认,“臣当时是心有不平,但臣相信殿下,这么做一定有别的考量,臣思来想去,莫非是因为钱大人或是内侍省的缘故。”
回想那日,钱暄最后是跪下谢恩,而且态度又十分诚恳,叶容钰便认定其中会有其他文章可作。
郭皇后欣然,解释道,“凡事要顾全大局,本宫知道你委屈,但如果坐实了她篡改彤史的罪名,这事情会牵连内侍省一众跟着受罚,钱暄有意护着内侍省的人,本宫也就给他这个面子,毕竟他在神策军也有任职,另外不追究到底,也算给窦家一点薄面。”
叶容钰深知这种教诲难得,重新起身而后跪拜,“臣受教了,臣定当谨记殿下教诲,凡事要多方考虑。”
“不过好在你机敏,一来免叫宫妃钻了空子,二来也算给本宫提了个醒,日后得另建账册,找个得力之人管尚仪局财库。”
“全是因为殿下英明,雷霆手段,处置了窦尚仪与涉事妃嫔。”
郭皇半掩面笑了两声,弄得叶容钰不知道哪句话又说错了。
“容钰,我听你话里意思,你似乎很讨厌窦尚仪啊。”
“我......”
何止是讨厌,简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臣对确实对她算不得喜欢。”
一席话毕,叶容钰已大汗淋漓。
热闹看够,郭皇后不再追问,道了声,“无妨。”
郭诚显然没听够,笑问道,“是不是不论谁做了尚仪你都会不喜欢?”
郭皇后白了倒霉弟弟一眼,轻咳两声,“对了容钰,当时你从长公主府上回宫,是不是还把本宫赐你的宫令交还回来了。”
“是。”
“一会你再把它领回去,这样方便你日后进出宫门。”
“殿下,是要我办什么差事?”
郭皇后环视一圈众人,故意将声音提高些,“你是本宫的人,不必非委屈住在宫里。郭姑姑替你置办了一套宅院,待会叫香儿领你去看看。”
叶容钰讶然片刻,差点忘了谢恩。
一般六尚的首席女官才会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宅院,至于其他人,若非有办差的机会,要想出去便是要各级女官都审一遍,最后拿给内侍省扣印,这个过程极为严格,所以女官们通常三年五载出不去一次。
“臣多谢娘娘厚爱,谢皇后娘娘千岁。”
顶着旁人目光,叶容钰谢恩后与香儿出了宫。
宅院位于永昌坊东南侧。
永昌坊西侧为太极宫,东侧由南向北为来庭坊、翊善坊,向北到兴安门也才不到三里地,再由兴安门入夹城,就可到右银台门入后宫内。
马车停后,香儿掀开帘子向外探了探脑袋,“就是这了。”
香儿先行下车,还不等拿出凳子相扶,叶容钰就自己跳了下来。
朱门之上的牌匾赫然写着“叶宅”二字。
香儿指着乌门道,“叶掌籍,你还年轻,外出建宅不宜声张,往后富贵还多,暂且先住这,别嫌小。”
“哪里哪里。”
叶容钰也曾打探过长安房价,城南边靠城郭的小宅子也需要六七百贯钱。而这宅子前前后后,门高院大。重要的是,离皇宫近,地段实在是没得挑。
院里的人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出来开了门。
“见过叶掌籍。”
“她叫小婵,以后负责在这伺候您。”香儿介绍道,“人是郭姑姑买来的,她年龄小人也老实,用着放心。”
小婵这姑娘,巴掌大的脸,瘦瘦小小,充其量有十二岁,看起来内向,一直保持低头,怯生生抬眼的姿势。
“还是郭姑姑想的周全。”
三重院落,廊院轩敞,院中石砖平整,两侧廊屋对称,法度森严。
叶容钰步入厅堂,正堂很开阔,一张罗汉榻居中,六把梨花木椅与方桌摆在两侧,过堂之后为后院,左右廊屋各五间。
香儿见叶容钰欢喜得紧,伸手相邀道,“叶掌籍,进正房看看吧。”
“好。”
叶容钰下脚踩在红线毯上,一瞬间,如踩在云端。
正房有明间和左右各两个次间、梢间,左侧作为书房有书案、茶案,另一边作为寝室。
香儿又从袖中掏出房契、地契来,“叶掌籍,这些可要收好了。”
这套宅院仅空房地皮,折成银钱,少说也要四千六百贯。里面陈设均出自宫中,价值自是无法估量。
叶容钰接过这份赏赐,诚惶诚恐。
但也在想,倘若皇后成为太后,大权在握,而她侍奉在侧,岂不能呼风唤雨,贵极一时。
当真是天大的诱惑。
叶容钰克制住眉梢喜色,拉着香儿的手道,“香儿,一会儿你先回宫吧,我出去办件事就回。”
香儿哼唧起来,像在撒娇,“叶掌籍你着什么急呀,娘娘允许你在长安玩两日呢。”
“不,我晚上还是回去睡。”
“为什么啊?”
叶容钰知道,凡事要讲个进退有度。
“我只是一个掌籍,频繁出宫容易引人口舌,我既然是殿下的人,自然是一丝一毫也不想给殿下添乱。”
“哦......”
香儿有些失落。
她九岁陪嫁出府,不是困在十王宅就是束在宫闱。
“叶掌籍,要不咱们去东市转转?要是你乐意的话,我还可以陪你去曲江,去西市,长安的牡丹园你还没有转过吧,暖锅羊肉、冰酥酪你爱不爱吃。”
叶容钰见她满眼期待,突然明白过来,她这是憋闷坏了,“香儿,长安城玩乐甚多,你想去哪就带车去吧。只是别回去太晚。”
“我带车?那你呢?”
“我去馆驿给家里捎封信,不远,办成后我就走回宫。”
“走回去?”
“是呀,走回去。”
“可是长安城这么大,你怎么走回去?”
叶容钰拍了拍胸脯,“都是平地,哪有什么走不回去的?山路我走个二三十里都不会累的。”
香儿大吃一惊。
走二三十里山路岂不是拿自己当牛使?香儿自认是个下人,可也吃不了这般苦头,“您父亲不也是县丞吗,出门总会有马车的吧。”
“这......县和县总是不一样的,我大唐纵横万里,既有千里沃野的县城,也有贫瘠的县城。县和县不一样,县丞家和县丞家也不一样,所以我们家并没有马车。”
叶容钰稍露窘相。奉江县倚山沿江,并不富庶,家里甚至不如京畿商贩住的舒坦。
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奉江山上多草药蔬葵,叶容钰恍然想起跟同伴们一起挑担采山货的日子。一趟二三十里,沿隘穿过深林滑苔,到青川县吃一碗面,把采的山货都卖出去再换成别的回来。
有时碰到赤脚医生会给他们图样,照着上面的东西去找,运气好能得两三吊零花钱。
香儿又问,“叶掌籍,那你会不会骑马?要是能骑马,先从宫里要一匹老马来也成的。”
能骑驴就应该能骑马吧。
叶容钰尬笑了一下,“兴许能骑吧。”
叶容钰不敢在外逗留,办完事就赶着回宫。一路回到尚仪局时,新莛正守在门边巴巴等她。
“新莛?”
新莛浑身跑出汗,时不时用袖子在脖上擦上一把。
“叶掌籍,我正到处找你呢。”
“怎么了?”
新莛凑到叶容钰耳边,“我看百兽园树丛里倒着个人,没想到竟是蔺公公。”
“什么?”
“是啊,他好像伤的很重,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叶容钰稍想片刻,于是道,“这样,咱们先去太医署找个药童。”叶容钰一摸腰间,荷包里面还有不少银钱,于是和新莛一路奔走。
太液池东侧不远有一个毬场,附近是百兽园。新莛把叶容钰带到一处饲料棚里,棚屋应是许久前搭建的,无人打理收拾,挪开木板时,烟尘弥漫。
新莛解释道,“我没办法,只能把他拖到这里。”
随着门被打开,一束光线投进黑洞洞的屋内。
叶容钰呛得咳嗽两声,捂着鼻跟了进去。
蔺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静静躺在草料堆里,蓝色袍服上大块泥污,衣摆裤子上还有秽物,整个人像是丧失知觉,毫无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