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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牙璋辞凤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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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黑着脸,黑了许多天,终于把那股雨水憋了出来。
奉江乃峆州境内最靠近失地城池的县城,整个峆州作为一线军备物资筹集的大后方,奉江则是沟通前后的一个枢纽所在。
马蹄踏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步一个坑,本该一天多的路程,走了两天才回去。
从四季常青的重山之巅俯视而下,村落依山而建,每一户人家都相距甚远,房屋在大叶榕、香樟、桢楠等众多高大的乔木林里横看似隐,侧看若现。
至于山下有一大块平坦的地方,房屋成排而建一直到江边码头,这便是奉江县城。
奉江县并不是规则的矩形,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县城墙,不像长安整个城市是被夯土高墙包裹住的。
但是有一个象征性的城门式建筑,城门正对一条主要道路,可以贯通着整个县城直抵码头。
战火逼近,奉江县还如往常,这对三年未归家的叶容钰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宽慰。
叶容钰身着杏色圆领袍,头戴官帽,腰间佩着郭老将军送她的刀,骑在一匹枣色马上,身后跟着一群神策军新兵蛋子。
城里许多人瞧她眼熟,却又不敢相认,只有个背箩筐的孩子,指着叶容钰道,“这不是,叶家大姐姐吗?”
叶容钰听到熟人的声音,转头一看,跳下马来,“赵家小二!你长这么高了,你哥呢?”
“我哥进县学了,现在这个点出不来。”
“嗯,让他好好学吧。”
赵家也是祖祖辈辈耕读传家,长子赵成大要比叶容钰大两岁,他们自打十四五岁起就一起研究过科考文章。次子赵成双如今才十二岁,还背着个大背篓,应当是入城来为家里做些采买的事。
“对了,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帮我把后面那群人领到驿站去。”
赵家小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仔细看着叶容钰身后那群神策军,他还没见过这种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的铠甲,这英武的男儿装束让他一时间来了兴趣。
“叶姐姐,他们是什么人,好生武威,是长安的衙役吗?”
“衙役?差不多吧。”
听这答复,程映有些不服气,立刻跳下马来跑到孩子面前耍威风解释道,“我们是神策军!”
赵成双一听神策军,这名字霸气,想来是与神有关,立刻两眼放光继续问道,“哇,那贵人是哪位神手下的兵?”
“不是神的兵,是当今圣上的禁军。”
赵成双更是眼冒星光,问道,“那你见过圣上吗?”
“没有。”
“那你见过皇后吗?”
“没有。”
“罢了,随我来吧。”
一瞬间,赵成双眼里失了神色,将这些神策军当成了叶容钰托付给他的神棍。
叶容钰将程映等人撇开后,快马赶回家中。
家中房屋仍是古旧潮湿,与之前别无二致,唯独厨房的棚子拆了,新建成了个屋子,木色还很新。
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菜,一群鸡长得胖胖的,咯咯叫个不停。
“阿姐!”
听到动静后绣绣与阿仁从屋里冲了出来。
“绣绣这几年竟然长这么高了,真是大姑娘了。阿仁嘛,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还是东西都被绣绣抢了?”
叶容绣如今也十三岁了,个子长起来,心性仍旧是个孩子样。倒不像叶容钰那会,因为年幼丧母,又是家中长女,总有种少年老成的气质。
至于叶容仁,长得与叶父有八分相似,十二岁还没到抽条的年纪就已经像叶父那般身形干柴了。
陈姨娘正端着一个大盆,里面是刚刚洗净的菜,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端着盆就快步走了出来。
“容钰,之前就听说你要回来了,这两天家里都备着熏肉和鸡蛋。”
“你们竟然都知道了。”
“是呀,刺史王大人来了封信,让各县准备筹粮,信上说你已经到梓州府了,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怪不得。”
“快进屋吧,我给你去烧壶茶。”
“姨娘,不用这么麻烦。”
姨娘与叶容钰母亲同姓陈,母亲娘家雇人做活时请过现在这位陈姨娘,后来母亲身体不好,流产过一个男孩,于是做主纳了这位她进门。
这么多年来,陈姨娘对叶容钰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敬重。到现在叶容钰升任女官,她更是敬叶容钰如夫君,反倒显得生疏。
叶容钰明白她的好心,却实在说不上太多话,只道,“姨娘,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家里做事总有分工,叶容钰带着阿仁一起打了两桶水回来,储到水缸里面,夏秋之际天气热,大中午不能浇菜,叶容钰就把鸡窝收拾了一下。
直到叶家老爹叶礼文从衙门里回来。
看着自己父亲一身官服,这明摆着从县丞升为了县令,叶容钰调侃一声,“我父亲这是升迁了?”
“没我女儿升的快。”
此时的县令可不好当,叶老爹摘下乌纱帽,露出两鬓花白的头发。叶容钰拿老爹打趣的心思也瞬间全无,整个叶家的气氛也就随之消沉下来。
叶父亦是将叶容钰的行头打量一遍,“容钰,为父知道你官至六品,反而替你担心。”
“爹......”
“你没有过硬的家世为倚仗,在长安哪有那么容易立足呢?我听说今上害了病,宫里的公主娘娘带着兵打来打去,可有此事?”
叶容钰含糊狡辩道,“还不至于打来打去。”
“不说实话!”
“升阳长公主监国时只占着位置不做事,所以郭皇后就带兵把监国符宝夺了来,其实就是这么个事。”
“朝堂纷争,能躲就躲,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承受的了?”
倒不是女孩子受不受得了,而是匍匐在皇权之下的万民不管男的女的可能都受不了。
叶容钰不再顶嘴,不再解释,为了宽慰父亲,只能说道,“父亲放心吧,我在宫里苟着就是。”
见叶父面色和缓,叶容钰又问,“对了,王大人是不是下了各县筹粮的令?”
“是啊,我奉江需在十日内筹出一万九千石粮或者等价布匹食盐来。”
“一万九千石?”
这比叶容钰预计的要多出九千石来。
“是啊,王大人说了驻扎茂州一带的兵,比我奉江全县的人都多。”
“守军五万,究竟是都要奉江来养活还是要打个长久战出来”
奉江四千余户,每户要筹近五石,这比一年的粮税还要多的多。
“可是我的奏疏里只请免峆州两年赋税,若是节度使抽五六成,那朝廷免的两年还抵不过百姓所纳,到今年岁末万一节度使带兵逼粮税,那岂不是奉江上下又要勒紧腰带。”
“不仅如此,峆州如今斗米已至七八十文,咱们奉江就这点田,之前已经往文州送过一次了,现在可能真的筹不出来这么多,只能用布匹食盐等物来相抵。”
叶容钰在心里噼里啪啦把账一算,只觉得两眼一黑。
“这可如何是好?”
叶父闷了口气,硬是舒展不开,“各家各户还是依其户籍上的九等来交粮草钱,若是交不上就去山里采药寻山珍,县衙里有两架马车,可以用来将山里的药材货物拉出去变卖,另外我再向附近各地发一份文书请周边商贾也来我奉江进货。”
“还好老爹你治县开明,对商人从不盘剥为难,但愿他们也能给上三分薄面,不要趁这机会来压山货的价格。”
叶父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吧,战况紧急,早上县衙又收到了急报,说是吐蕃南诏大军向东推进了二十里。”
“怎么会这样?”
叶父摇了摇头,这山路崎岖,一线的战报也不能及时抵达各县,他能做的就是去尽全力听指挥,免得误事。
“总之是粮得尽快筹到,免遭战火啊。”
“不仅粮得早点运到,兵也得早日给他们打退,不然我们奉江哪里供得起。”叶容钰接道。
“哪还能管供不供得起,府衙有令,为父一县令,哪能违背命令呢。”
叶容钰听着父亲满嘴苦言,凝眉摇了摇头。眼下这战事哪里是倾尽一方之力就能解决的,于是她回到自己的书案前,铺开一张纸,给钱暄写了一封信去:
西南千里,极路之峻,将军行兵,夷险不易。然天府沃野,可实左藏,东川奇峻,固锁两江,壁立千仞,强捍山南。今魄寻举兵来犯,儿郎战死,妇孺守城。我奉江百姓,万人同心,凭众庶之力,筹粮一万九千石,盼将军率彼神军,妙计镇关,靡服藩王......
从午饭后,天越来越热,哪怕是常年在这生活的人出去转上一圈也会汗流浃背。
在家草草用了个饭后,叶容钰跟随着父亲回到了县衙。
叶容钰的碎发黏在脸颊,到公堂背过自己的老父亲悄悄掀开了一会帽子,那一瞬间,就像是开水壶掀开了盖,直往外大股大股冒热气。
叶县令的青衫腋下后背全都是湿了干,干了又湿,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叫留在衙门的人全都集中到大堂来。
叶父挥手叫大家再勿议论,待众人安静后,扯着嗓子道,“各位,光贴告示怕是来不及,还得请各位再往各村里通知里长,再叫里长挨家挨户把州上的命令告知到位,从明日起就要开始收粮钱了。”
衙内主簿等人商议一番。
从第二天起,县衙急征了几辆牛车,奉江县的所有官差都上阵,挨家挨户的去收粮。
一户近五石粮食,差不多是让家家户户倾其所有。奉江县没有什么大的商贾之家可以去盘剥一番,所谓的生意人都是那些没有地,甚至是逃难至此的流民,他们靠挑担子往来几十里挣个辛苦钱,在这样一个地方勉强安家。
连续七天下来,县衙所有人都是白天忙着去征粮,到了夜里开始清点,几位主簿熬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即便如此,忙活了七日,所有筹到的东西也只有一万三千石。
“爹,我去写封信,请王大人再宽限我们一阵吧,哪怕我们以明年后年的布匹粮食为担保,我回长安去钱庄里借钱,亦或是拿这些布匹食盐药材去山南道换一些粮来。”
“爹也知道山南道的粮或许便宜上许多,但不论是去长安还是去山南道,带着东西一来一回,就算是日夜兼程也要十几日,前线战事等不起呀。”
“那我们先将这些东西按着王大人要求送到西山溪去?剩下的再想办法筹,总归这么多东西,东川兵马也不至于一天就能消耗光。”
“不可不可,王大人从不为难下县,如今发出这样的命令肯定是战事等不及了。”
“爹。”
叶容钰从父亲的言语和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