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从青云路上跌落》村口糖葫芦

11、刺头深草里

　　蔺云竖起耳朵，听那宦官脚步越来越远，这才开口说道，“有人骗我去百兽园取白秋鸟，然后我就中埋伏了，秋浦那蠢货，谁知道他在哪呢。”

　　提起秋浦，蔺云有些来气。

　　叶容钰调笑道，“你不是说自己能一打十么，难不成这回是遇到了十一个人？”

　　“我是被几个执刀宦官偷袭，是背后偷袭！幸好跑脱了，昏倒在树丛里没被他们发现。”

　　蔺云有些不服气，若非手无寸铁，他不至于这么狼狈。

　　想了想蔺云又软下语气，“不过还好，被你捡到了。”

　　叶容钰端过药来舀了几下，散了散热，“来，喝药。”说着把碗递给了蔺云。“你的事容我缓几日再试探一回皇后殿下，这几天你可能得先在这委屈委屈了。”

　　“再试探一回？你是不是已经去过了。”
　　看着叶容钰哑然，蔺云神色暗淡下来。
　　“我这种宦官，不管死多少个，都可以再从宫外找。”

　　“大概因为你在齐王那暴露了，皇后殿下她也不好把你现在就安排回身边，你武艺好又忠心，过几日我再去探探，实在不行......”
　　叶容钰想了一圈，尚仪局所辖的地方，哪里有能安排宦官的地方。
　　“总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叶掌籍，多谢你好心了。”
　　蔺云精神备受打击，蔫成菜花，连带声音也低微下来，变得有些孩子音。
　　“皇后殿下她以清明自持，怎么可能会亲近宦官呢？”

　　成为宦官虽非他所愿，但这身份却像烂在脸上的面具，撕都撕不下来。尤其是现在，他还无法确定自己是被何人所伤，他们动机又是什么，一切都是不可探知的悬念。

　　若是真因探子身份暴露，皇后又视他为弃子，那他将成为宫城里野鬼一般的存在，连口饭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领。

　　沉寂许久，蔺云抬起头。

　　叶容钰抱膝坐着，将下巴磕在膝盖，眼里无光。

　　“你、你跟着丧气什么，宫里谁人不知，你是皇后赏识的人。”

　　叶容钰侧过头，看着蔺云，“没，我就是在想，女官又算什么？”

　　“这......”

　　朝廷需要宦官为爪牙，宦官就能权倾朝野，朝廷需要寒门为前阵肃清旧贵，寒士就能一手遮天。

　　至于女官，成不了一支牵制力量，甚至算不得一把锋利的刀。

　　但丧家犬面前不哭穷，叶容钰挤出笑，“算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把伤赶快养好。”

　　次日，天边刚现出鱼肚白。

　　小厨房膳食还没备好，叶容钰包了块饼就往翰林书院去，平日书院这会还是空的，可今天竟有人比她还勤快。

　　“薛言子？”叶容钰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确认上一次，“你又来这溜达了？这也太早了吧。”

　　薛言子抱怀坐在角落，笑露白牙，俨然一副得意，“你在说哪里话，我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翰林待诏了。”
　　洛川郡主家果然是有家业的。

　　叶容钰尴尬陪笑还是掩不住嫌弃，“不过修书这事，你行吗？”

　　“我不行啊，但是你不是在这嘛。”
　　说罢薛言子嘿嘿笑了一声，打量着叶容钰怀中之物。
　　“我岳父天不亮就让我滚过来了，早饭也没来的及吃，把你饼给我呗。”

　　叶容钰看了看手上的饼，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递了过去。薛言子接过来，谢也不说一声就开始大口啃起来，直到吃完拍掉嘴角残渣，又从地上捡起一个平平无奇的包裹。

　　“给你的。”
　　薛言子将包裹隔俩座位撂过去。

　　叶容钰闻着味道像是察觉出些什么，打开布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层油纸，将油纸剥开后，里面是几根腊肠。

　　“怎么样？”

　　叶容钰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你回峆州了？”

　　“哪里，托人从家带的，我娘的独门手艺，怎么样？好久没吃过了吧。”

　　“是啊，今天晚上我就借尚仪局的小厨房来用用。”说着叶容钰又将鼻子贴过去深深吸了口气，腊味直达五脏六腑，叶容钰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把腊肠包好。

　　“对了容钰，我还有件事。”

　　“什么事？”

　　“我夫人，洛川郡主，她想见见你。”

　　“见我？干、干什么啊。”
　　叶容钰突然心虚，手都在抖。
　　她默默向苍天发誓，自打薛言子说要入赘后，自己是真的对他毫无非分之想。

　　薛言子挑了挑眉，“你紧张什么？当然是找你有事儿啦。”
　　他可真没想过叶容钰曾经还喜欢过自己，还当她是在戒备，“你就说给不给我这个同乡面子吧。”

　　叶容钰将腊肠包裹紧紧抱在怀里，下了下狠心，眼睛一闭，“去就去。”

　　“行，那我们可就说好了。”

　　当日午饭后，叶容钰叫了马车，随薛言子去了王府。

　　洛川郡主是昌乐王李顾三十岁才得来的独女，是王爷的心头肉。这昌乐王虽然姓李，却是因功受封，并非皇族。

　　洛川郡主白皙圆润，通身贵气，端坐王府正堂罗汉床上，两侧仆妇侍候，各个锦绣衣裳。

　　叶容钰提着袍迈过门槛，正准备行礼时，却被她叫住了。
　　“别客气，快请坐吧。”洛川郡主的声音很细很甜，像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但却是天生如此并非做作。

　　叶容钰一看，原来茶水已经沏好，就放在榻桌另一侧。

　　初次到访，叶容钰并不敢与郡主同坐主位，只是将提前备下的礼物躬身献上。
　　“这是翰林画院新作的一幅牡丹图，上面还有谢相公的亲笔题字，请郡主笑纳。”
　　等郡主接下，叶容钰落座在侧边的圈椅上。

　　“容钰，你大可不必这么拘谨。”薛言子笑道。

　　真是谢他八百回了。

　　叶容钰心虚，并不想显示他们关系好，赶紧找补了一句，“是，容钰对郡主和郡马的举荐也十分感激，大恩不言谢，若是他日有需要，还请你们尽管开口。”

　　郡主夫妇听完这话，相视一眼。
　　昨夜床上私话，薛言子才说过他这同乡最擅长装正经，现下正好应验。
　　夫妇二人又瞧了瞧叶容钰，还是一脸严肃，再对视时，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罢了。”
　　洛川郡主使了个眼色，薛言子立刻遣散堂内的下人。
　　待人走远，薛言子将门一关，给郡主还一眼色。

　　郡主拍了拍床榻，叫容钰坐近些。
　　“容钰，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事想同你讲。

　　叶容钰不再推拖，坐到郡主身边，“什么事？”

　　“前段时间，我托人去南诏采买黑酸枝木料，那边的商人透露了个信，他们整个国家的的兵力正在往金齿调遣。”

　　“金齿？那地方不是紧挨着我大唐和吐蕃？”

　　“没错，想必事关重大，我想你可以告知皇后殿下。”

　　事关重大，叶容钰起身便要走，“我现在就回去禀报殿下。”

　　叶容钰不禁有些担忧，原本想着就算布德带兵打来，无非是鄯州一带，由陇右河西出兵即可。但如果南诏也在调兵，搞不好......
　　两路进攻，她的峆州老家也将卷入战火。

　　郡主正站起身，想让叶容钰且先等等，叶容钰倒是先转身回来，“能不能容我多一句嘴？”

　　洛川郡主点了点头，“容钰你说就行了。”

　　“东川节度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东川节度使领兵四万，守梓州、峆州等地，叶容钰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近些年，节度使与州府争相夺取征收租调的权力，也就是说节度使已经渐渐不满足于管兵，还想慢慢插手财政。

　　薛言子拖着唱诗一般回答道，“一派祥和之气。”而后又用正常语调道，“反正我娘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至于我家老头嘛，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叶容钰像是安慰自己，“要是打到东川，崇山峻岭的，打下来也没什么用，应该不至于吧。”

　　“我又不懂兵法。”薛言子如是说道，“我就懂离是非地越远越好。”

　　“那我也给家里去一封信。”

　　“那你可得找个别的借口，否则叫人发现可没好果子吃。比如我，我给家里说的是夫人已经有身孕，请母亲过来帮忙操持一些事。”

　　叶容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郡主的手总是放在腹部。
　　“臣，贺喜郡主、郡马。”

　　郡主笑了笑，“才三个月，不方便声张，太医号脉，说是个女儿。”

　　“是啊，女儿好。”瞧薛言子这幅模样是发自内心的得意。

　　郡主拍了拍薛言子的肩膀，薛言子会意后叫道，“容钰你先等等。”他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后堂，从柜中取出一只黄檀木盒。

　　“这是？”

　　“这可是曲女城得来的佛骨，我们夫妇二人想进献给皇后殿下，这东西神圣金贵，交给旁人带去我们哪能放心，可是在宫里不得皇后召见又入不得承香殿。”

　　如此一想，恐怕是郡主早有了接近皇后之意。
　　叶容钰接过薛言子手上的盒子，看着盒子不大，还怪沉的。
　　“这佛骨如何得来呢？”

　　“戒日王死后，整个天竺小国割据，战乱不断，这佛骨被商人窃取，几经辗转到了南诏，我们家郡主听说后命人高价买回。”

　　叶容钰看了看盒子，就是觉得手上的份量又重了几分。

　　“放心吧，验过货的。”

　　既然是真的，那这东西比自己命还贵了。叶容钰捧着盒子只觉得胆战心惊，生怕一会因左脚先迈出门槛折辱了佛陀，若是惹恼神物，怕不是要折自己阳寿。

　　“别急走，还有这个。”

　　“还有？”

　　“这就不是什么佛骨了。”只见薛言子从郡主手上接过一只小小的漆盒，“这是我们家郡主的一点心意，你就别客气了。”

　　叶容钰抱着佛骨丝毫不敢松懈，薛言子拎着礼物一路送她上了马车。

　　叶容钰回宫前，急急忙忙去驿馆寄了封信，因为紧抱着佛骨，叶容钰只能让驿丞代笔。信上告诉父亲，自己受了赏赐已经在长安有了一处宅院，请他们有空来长安小住，如果没有空，那就让姨娘把绣绣和阿仁都带过来。

　　等乘车至银台门，叶容钰脚下一步也不敢停的去见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