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者404》李青苗

2、002 打工数十年，归来仍是萌新

　　实验室中央的巨型培养罐内，静静悬浮着一具身穿宽大白袍的少年身体。

　　“这就是‘主君’给我们拨过来的新手？”

　　“看起来年龄好小，细胳膊细腿的，未成年啊。”

　　“嘘，杞兰姐姐小点声，他看上去要醒了呢。”

　　“咳，别吵！都收收动作！我这边要按开关了！”

　　“老大！这边明明数你嗓门最大……”

　　好……吵……

　　置身于培养罐中的少年略微皱了皱眉，眼皮努力抬了抬，没成功。

　　这是，哪里……

　　在他发问那一瞬，部分记忆洪流温和地涌入他的脑海。

　　对了，他想起来了。

　　这里是“公司”，他是刚刚被领导公司的智能体“主君”从殡仪馆外捡回来的孤魂野鬼。

　　“主君”告诉他，按照现在的科技，像他这样无法转生的鬼可以被它的公司招揽成为“量子幽灵”，穿梭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帮助它完善这个世界的法律、填补法律漏洞，以此来养活自己。甚至就连他下意识叫对方“老板”而非公司员工常用的“主君”，对方也一口答应。不仅如此，竟然一入职就送一比一还原肉身，还有薪资和住房补贴。

　　我上辈子怕不是拯救了世界，才能有这样的好运。

　　少年这样想着，没怎么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

　　反正这日子过得，在哪儿都是打工。

　　明明是智能体，不应该有什么情绪存在，但是少年还是能感受到对方当时有点开心。

　　“……很好，”主君的声音一如既往使用了最常用的男声，但是语速稍快，“我将你划入了纠察部名下，平时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工作。但是如果你这具身体出现了什么破损，还是可以用你的工卡来我所在的主控室，刷卡进门让我来给你维修。”

　　“报给我的上司不行吗？”

　　“……纠察部的那个人走审批要很久，他没有权限刷工卡进主控室。恐怕不能给你提供及时的帮助，肉身出了什么情况会对你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的……也许你很久没有在肉身状态下活动，我怕你忘记了肉身的脆弱，所以提示你一下。”

　　怎么都感觉，最后一句话是对方想起了什么，硬要补充上去的。

　　……怕不是我领导本人，脾气很怪不好说话吧？

　　“另外，平常不要总是来找我，我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认识你。”

　　“好，我知道了，谢谢老板。”

　　少年这样想着，还是决定点点头记下了大老板的提醒：肉身损毁来主控室找它。

　　“那么，欢迎重回现实世界，少年。”

　　周围澎湃的水声逐渐褪去。

　　“哇，黑发黑眼，好纯正的东洲人种长相。”

　　一个娇俏但不失成熟的女生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少年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和一双浅绿色双眸对视。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对方见他这样，笑着喃喃道“真可爱呀真可爱”，但还是向后退了退。

　　少年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这个女生看上去刚刚成年，穿着实验室常见的白大褂，乌黑的波浪卷发扎成高马尾，眼角微弯，朝他活泼一歪头：“欢迎醒来，少年。”

　　“杞兰姐姐，你吓到他了，”穿着同款白大褂、但是身高比杞兰矮了一大半的小姑娘从她身后探出半边身子，声线温柔情绪稳定，但是看向他的目光也是难掩好奇，“你好呀，我是罗清衣。和你一样都是新调来纠察部的同事，比你早来三天。”

　　这个小姑娘的长相就像她的声线一样明净清秀，暖棕色眼眸又圆又大略显幼态，留着黑色蛋卷烫齐肩短发，与一旁妆容明艳的杞兰在色彩上形成了小小对比。

　　“好了好了，他的一系列数值看起来比之前稳定一些，你们先让他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否则身体机能出现问题日后可没有现成设备让我们帮他处理了。”一个冷静理智的青年声线在床的另一侧快速响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按键敲打声。

　　少年循声望去，对方年龄看上去和杞兰差不多，深棕色碎发，戴着黑色细框眼镜，也是一身白大褂，但是里面的格子衫内衬十分显眼，青年正在紧赶慢赶地收集记录培养皿的参数，发觉他的视线后飞速朝他招手一笑，自报家门道：“嗨，我是连柯。”随后又一秒回归面瘫状态继续善后去了。

　　“来，我们扶着你，你下床来试试能走路吗。”

　　杞兰朝少年伸手示意，一旁的罗清衣也贴心地将早已准备好的拖鞋放在床下。

　　少年借着杞兰的力坐起身来后，活动活动手脚，轻声拒绝了对方想要抱他起身的好意：“谢谢，我自己来……”

　　“哎呀，好软的声音呐，”杞兰看着他自己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一脸慈爱，声音甜得要化成水，“好可爱的小家伙，上次让我露出这么长时间姨母笑的，还是老大家的小三花猫呢。”

　　“奉劝你一句不要发癫，杞兰，”一旁运指如飞的连柯调出了什么数据，幸灾乐祸道，“这位新同事的身体数值我刚刚调出来看了，打这一屋子人绰绰有余，嗯……可能也就撂倒老大要费点功夫。”

　　对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们的老大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呢？

　　三人同时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打开开关后就静默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青年男人。

　　“……景教主？”杞兰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招呼。

　　少年也似有所感，稳住身体后，慢慢朝男人走去。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慢慢朝自己走来，一动不动。

　　其他三人似乎被这安静的气氛镇住了，一时之间四下静默。

　　只有少年的拖鞋走动的声音。

　　很快，少年慢慢走到男人身前三五步远，缓缓伸出右手，认真道：“您好，景教主。”

　　男人的眼角很明显抽搐了一下，随后深呼一口气，伸手与他握手，上下一晃，声音沉稳可靠：“你好，我是纠察部负责人，我叫景行。”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其他三人中，杞兰心虚地挡住双眼，选择不接收罗清衣和连柯的目光扫射。

　　处于尴尬气氛中央的两人却并不关注这种小事，而是在视线交错过程中发现了些其他信息。

　　“……您之前认识我吗？景先生？”

　　在身后三人聊天的背景声中，少年轻轻开口询问。

　　“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只是有人托我照顾好你，”景行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张工卡，帮他挂在了脖子上，“这是你的ID卡，欢迎加入纠察部，鹤白。”

　　对了，少年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拿起胸前的工卡，查看姓名那一栏。

　　他叫什么来着，自己竟然从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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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卡内容如下）
　　本人照片.jpg
　　姓名（Name）：鹤白
　　年龄（Age）：16
　　部门（Department）：纠察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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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鹤的鹤，洁白的白。鹤白。

　　是这两个字吗……

　　初看之后，少年的脑袋有些短暂的混沌和逻辑不通，但就在他想要在脑海中抓住什么异常感觉的时候，那团混沌溜走了。

　　随后，脑海中只留下了现有的逻辑和记忆。

　　没错，鹤白想，我确实是这个名字。

　　景行专注地看着少年脸上神情的变化，面色沉静，无喜无悲。

　　只是在对方点头之后，缓缓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顶：“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该走了。”

　　那边厢，三人关注着老大和新手弟弟的互动，思维跳脱如杞兰已经在猜测新来的鹤白小弟是老大叛逆私生子的可能性了。当然这样逆天的猜想很快被其他两人用“大姐别太离谱”的目光再次镇压下去。

　　公司内部的地下商场里，作为部门负责人的景行带着鹤白进了定制裁缝铺去量数值做工装，其他三人在店铺外的长椅上人手一个蛋筒冰淇淋，接着探讨实验室内未竟的话题。

　　“你猜是私生子，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从年龄上看也不咋对吧！”连柯手里拿着鹤白的工卡，抛来抛去地玩，嘴边还有香草冰淇淋的一点奶渍，“鹤白16岁，老大今年38，虽说现在经济下行了，什么样的优惠政策能让咱老大16岁就承担起繁衍重任啊？”

　　“比起私生子，我倒是觉得人造人的可能性更大，”一旁啃着草莓甜筒外层脆皮的罗清衣情绪相当稳定地输出自己的爆炸性观点，“毕竟鹤白是‘主君’分配过来的员工。”

　　杞兰转转眼睛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手中的抹茶冰淇淋快化了，所以又摆摆手埋头苦吃起来，示意其他两位接着聊，她在听。

　　“别说，我觉得你这个思路倒是有点靠谱，”连柯握住鹤白工卡，抬手朝罗清衣的方向点点，目光带着赞赏，“我在实验室里看到鹤白小弟的身体各项机能数值，在同龄人里遥遥领先，基因相当完美……就是长得矮了点。”

　　“他工卡在这儿，一会儿刷一下看看基本信息呢？大家一开始买工服的时候虽说都没钱，但是卡要激活的啊，”杞兰终于解决了抹茶冰淇淋球，开始小口小口吃脆筒，“咱们先等等，现在里边应该在量数据，一会儿付钱的时候进去就行。”

　　其余二人连声称善。

　　裁缝铺内。

　　“小弟弟多大了？长得粉雕玉琢的，真可爱。”

　　“姐姐好，我叫鹤白，16岁了。”

　　“嗨哟，嘴真甜，”裁缝工位上，留着利落齐耳直发的女人款款绕出工作台，顺手摸了摸鹤白的脸蛋，上下打量两眼，眼波一转和景行寒暄，“景老大亲自带过来做衣服，怎么，是你哪家的亲戚？”

　　“进了公司干活的，谁讲究那套亲戚不亲戚，”景行冲她摆摆手，“我们纠察部来的新人，你给按照标准做两身衣服。”

　　“穷正经，”女裁缝见他不搭话，乜了他一眼，转头示意鹤白站到角落的透明立柜里，“孩子，去那里站好，我给你把数值量出来才好做衣服。”

　　柜门一关，荧绿截面激光上下扫描一遍，嘀嘀嘀的电子音响起，数据成功上传。

　　柜门隔音，女裁缝一边点头一边用口型示意鹤白“可以出来了”，随后返回工位，在平板电脑上以音游达人的速度迅捷狂点。

　　景行原本趁她干活，偷偷从腰间摸了根烟出来，还没递到嘴边，一道女声冷然响起：“想抽烟滚出去哈。”

　　男人赶紧咳嗽几下掩饰慌乱，那根没点过的烟又不好意思揣回兜里，只能略显肉痛地把它飞抛进垃圾桶，面上不免哀戚。

　　鹤白老老实实从柜子里出来后，将柜门重新关好，回身就看见顶头上司一脸牙疼的表情，头上都要长出问号来了。

　　景行看着他一脸疑惑，也没法解释（怕教坏小孩子），只得招招手让他过来到身边坐好，等着新衣服出来。

　　“哎？奇怪，”女裁缝在电脑屏幕上点了几下，嘴里喃喃道，“怎么数值动不了呢？”

　　“学艺不精就换人来啊，我们都可以等。”景行终于找到机会损回去，赶紧补刀。

　　“去你的，跟那没关系，”女裁缝飞速回嘴，皱着的柳眉始终没有展开，“按理说，用测量空间获取的数据发送到电脑上以后，裁缝是可以手动调整的。孩子的身体长起来很快，工服这种最好做得稍大稍长一点，留出来生长空间，能多穿几年都不用换，我本来想给鹤白的衣服在基础舒适度达标的前提下，再将衣长多留出几公分，结果这破机器现在停在现有最佳舒适数值就卡住了，怎么拉动都不好使，真是邪了门。”

　　“别是机器坏了吧，”景行呵呵笑了两声，有点幸灾乐祸，“哥们回去让部里孩子众筹给你换个设备，这单的钱你就给我免了，怎么样？”

　　“呸！想什么天鹅屁吃呢？老娘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单钱我非得赚了不可！”

　　鹤白这才意识到，按照这俩人的聊天风格来看，开头女裁缝寒暄那句景老大，不是敬称，应该是开了嘲讽。

　　但是衣服为什么抻不长呢？鹤白心下也感到疑惑。

　　“……我会按照你在现实中死去时的年龄，重塑一个肉身给你，容貌一模一样……”

　　这是“主君”当时跟他谈入职条件时说的话……

　　！！！！！！

　　对啊，他已经“死”了，这具肉身怎么可能长大！

　　于是鹤白开口提议：“其实，是可以按照现在的数据给我做衣服的。”

　　景行听他突然开口说话，有些意外，歪头确认：“什么？”

　　鹤白转头看他，直视对方双眼：“我长不大了，现在的数据就是最佳衣长，电脑没算错。”

　　景行看着对方黑如点墨的双眼，后颈再次出现了一种针刺一般毛骨悚然的感觉。

　　上次这样，还是在主控室面对这个世界的资源支配者“主君”的时候。

　　虽然是孩子，但是鹤白身上的那种“非人”感，未免也太强了些。

　　“怎么这样说呢？”

　　“没什么，就是真的长不大了。”

　　“……是、是吗，”景行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16岁小孩子的眼神吓得磕巴了一下，“那行，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跟她说。”

　　景行抬腿就走，几步站到了焦头烂额的女裁缝旁边。

　　“干嘛，没看见这儿正忙吗！”女裁缝没好气地瞪他，“难不成刚才还没怼够，来这儿贴脸开大？”

　　她在工作时追求“高效完工，高效摸鱼”，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还没做好衣服的时候，平素又是对自己的专业程度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现在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机器给折磨半天，心里不舒服极了，见谁就想怼谁。

　　“行行行，”景行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无措，低声说，“那小孩刚才跟我说，就按照这个数值做就行，不用给他放量。”

　　“那怎么行！”女裁缝炸毛。

　　“欸欸欸小点声！”景行赶紧出声按住她，接着嘱咐，“你按照他说的做就好了，有些事情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他工卡里不缺钱，你不用担心跑单。”

　　女裁缝静下来眨了眨眼，声音变小了些：“等等……他不是刚入职的新员工吗？我记得你们部里其他员工刚入职的时候，工服钱都是你垫付的。”

　　“别多问了，快做吧。”景行胡乱点头示意她自己心很累。

　　女裁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起身去电子织机前输入数据，放了他一马。

　　公司科技相当成熟，这台一体机只要输入客户数据、放进成衣图纸，布料的织造、裁剪、拼贴、缝制、以及洗熨烫叠都能一条龙服务。

　　只要科技树点得够满，在哪儿都能看见奇迹。

　　但是这次是生产工服嘛，成品总归中规中矩，没什么太大亮点。

　　试穿成衣时，女裁缝在鹤白的工服衣兜里塞了张名片，说日后如果有私服设计需求也可以来联系她，作为景老大的下属，她可以提供优惠。

　　鹤白拿出卡片，看着上边娟秀的两个字“柏宸”以及后边一串他不明白含义的数字，小心试探着开口应道：“我要是说自己是景老大的下属，姐姐不会反倒给我打个十二折吧？”

　　正给他打理裤脚的柏宸愣了一下抬眼看他，随后笑着抬手揪了他脸颊一下：“哈哈哈哈，你这孩子人不大，性格我喜欢！你叫鹤白是吧？我记住你了，日后来我这做衣服给你打六折！工服私服都是！”

　　鹤白眯眼笑得可爱，把自己从培养罐中出来时所穿的白袍收了起来，穿着新工服打算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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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鹤白：和上司初次见面把对方诨名当正经名字还当面称呼了呢，安详.jpg（在被辞退的边缘左右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