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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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都城门。
一人正望着耸立的城墙，此人身着灰布冬衣，背上一个蓝灰行囊，身姿落拓，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晃晃悠悠地进城去了。
……
天又晴了，顾一澜出府去了逢春医馆，她有些时日没来，江畫见着她倒是很高兴，还说自己最近琢磨出了一个药方，想拿给顾一澜看看，顾一澜点头答应，江畫喜笑颜开地抄方子去了。
老白看他咋咋呼呼的样子，笑着说：“这小子，整天跟个皮猴似的。”
顾一澜笑笑，“江公子少年心性，听闻他自小学医，如此性子能在从医上长久坚持，倒也是难得。”
老白颇有些惊讶地挑挑眉，“顾姑娘少见地夸人呐，那小子要是听见了，指定能高兴地一天合不拢嘴。”
少年便是如此，对有本事的人，总有些仰慕之情，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神医，照月对顾一澜也总是崇拜与维护。
少年就是要如此鲜活、直白。
“咳咳咳……咳咳咳……”
一声惊天的咳嗽传入顾一澜耳中，顾一澜寻声看去，发现是一位老者，步履蹒跚地走到掌柜面前，声音嘶哑地问：“大夫，麻烦给我开个药吧，我这把老骨头快要咳死了。”
老白见状连忙扶着人坐下，询问他的情况，顾一澜看那人一身灰布衣，腰背佝偻，面色因剧烈咳喘而发红，一切都很正常，只是……
顾一澜深深看着那位老者，感觉有些熟悉，她在脑中寻找这似曾相识的来源，突然抬眼看了一下老者的手和行囊，又观察了他的身形，最后笃定地笑了笑。
老白那边还在给人问诊，顾一澜走过去，对老白道：“白掌柜，我来吧。”
老白见顾一澜主动揽事，也不推拒，毕竟他不太擅长诊治，而且这位老者像故意难为他似的，一会儿这疼一会儿那麻了，搞得老白头都大了。
顾一澜接手，老者见换了一个人，缓缓道：“这位姑娘，你能治好我的病吗？”
顾一澜笑了一下，“老人家，您这病得不轻，我也不敢断言。”
老白在一旁惊恐地瞪大眼珠子，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平日温和有礼的顾姑娘竟然会说出如此失礼的话。
岂料那老者听了非但没生气，还乐呵呵地道：“许久没见，小澜儿还是嘴上不饶人呐。”
顾一澜无奈一笑，“师父，你每次都来这招，就不能想个正常的主意吗？”
那老者将自己脸上的伪装卸下，挺直脊背，转眼就变成一个汉子。
遥生笑眯眯地道：“这样有意思，只是每次都被小澜儿你识破，哎呀，还是逗你师弟师妹好玩。”
顾一澜再次见到师父那张熟悉的面容，眼眶发热，她以为还要很久，才能重新见到师父，可如今，师父来找她了。
顾一澜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弟子顾一澜，拜见师父。”
遥生原本还笑嘻嘻的，见自己的小徒弟如此，也站起来，连忙扶起她：“唉唉唉，你这是干什么，突然搞得如此正经把我吓一跳。”
顾一澜又笑了，“之前不是还嚷着要我尊师重道吗，如今倒觉得别扭了？”
遥生丝毫不虚，“嗐，那不是说着玩的，谁让那时候你总是木着脸，我可不得逗一逗你。”
老白静静地站在旁边，一脸懵，顾一澜转身向他致歉：“抱歉，白掌柜，我师父方才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遥生也抱歉一笑，“对不住啊掌柜的，我这人就喜欢装神弄鬼的，烦扰您了，您见谅。”
老白连连摆手，“无事无事，既然先生是顾姑娘的师父，那逢春自然是欢迎的，这点小事先生不必挂怀。”
遥生听了，豪爽地拍了拍老白的肩膀，叹道：“掌柜的真是好人呐。”
老白嘿嘿一笑。
三人在此处寒暄着，不远处，傅长欢暗自庆幸，方才她甫一进门，就瞧见一个汉子拉着她夫人的胳膊，顿时脸黑了下来，刚要冲过去，又顿住步子，转念一想，不对，顾一澜不喜他人触碰，既然她没有做出任何抗拒行为，那就表示她是自愿的，如此一来，那此人定是顾一澜相熟之人，比如，她师门中人，再一看此人身形样貌，瞧着比顾一澜年长不少，必定是前辈，而顾一澜又满脸高兴，那这人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傅长欢偷偷松了口气，幸好方才没有一时冲动，不然可就冒犯了，要真对师父不敬，那她的形象算是全完了。
傅长欢收拾好心绪，朝他们慢步而去，老白是第一个发现傅长欢的人，他见着傅长欢，眼前一亮，忙打招呼，“哎呀，傅将军来了啊。”
傅长欢朝他礼貌微笑，顾一澜见傅长欢来了，暗暗看了眼遥生，随后走到傅长欢身边，给遥生介绍：“师父，这是长欢……”
顾一澜断在此处，留下一句有头没尾的话。
遥生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傅长欢。
傅长欢有眼力地行礼，尊敬道：“师父好，我是傅长欢。”
傅长欢也没有挑明两人关系，而是随着顾一澜说话说一半。
遥生打量了傅长欢一下，随即便笑着道：“嗯，我知道你，傅大将军，那可是威震八方，赫赫有名。”
傅长欢谦虚道：“不敢当，我只是尽我应尽之责，至于其他都是虚名。”
遥生大笑，“好，好一个傅将军，有将军，真是我百姓之福啊。”
傅长欢乖乖笑着，江畫抄方子回来，就见如此热闹场面，不由好奇，还没等他问出什么，傅长欢便邀请遥生去侯府做客，江畫见他们要走，连忙将方子交给顾一澜。
顾一澜接下，告诉他明日便将方子送回。
马车上，遥生悠悠道：“我听闻傅将军与我家小澜儿已然成亲，想来以小澜儿的性子，这成亲必是缓兵之计，若不是身陷囹圄，她不会出此下策，将军与她可是达成交易了？”
虽然傅长欢很想说其实我们已经互通心意了，但顾一澜没表态，她不想让顾一澜在师父面前难做，于是承认道：“是的，我与一澜确实如此。”
遥生点头，又继续道：“我许久未见小澜儿，今日见着了，发现她精气神倒是很足，想来傅将军也是尽心照拂她了，我这个做师父的，在这里便多谢傅将军这段时日的关照。”
傅长欢听到这话就笑不出来了，她隐隐觉得师父这次来可能会带走顾一澜，而她不确定顾一澜会不会走，虽然顾一澜不说，但傅长欢知道她肯定是想念师父的，傅长欢不觉得自己比她师父还重要。
她勉强维持微笑，接下遥生的话：“师父客气了，一澜这么好，照顾她是应该的。”
三人到了侯府，傅长欢招呼人上茶水点心，顾一澜看着傅长欢一脸失落却仍然忙前忙后的样子，便对旁边的遥生道：“师父，你悠着点，别吓到她了。”
遥生哼哼两声，有些不满，“怎么，这就开始护着了？”
顾一澜不回答，遥生看着她，不由叹了口气：“小澜儿，你真的想好了？”
顾一澜目光落在傅长欢身上，坚定道：“想好了。”
遥生作伤心状，“好啊，看来我老头子以后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咯。”
顾一澜看向遥生，无奈道：“师父。”
遥生见好就收，正经道：“那师父我可要好好跟傅将军聊一聊了。”
傅长欢准备好一切，便来到两人身边，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照月的声音远远传来：“遥生师叔——”
照月欢欢喜喜地进了前厅，看见遥生双眼发亮，一下冲到遥生面前，连声道：“师叔，师叔，师叔——”
遥生连连点头，笑着应道：“唉，唉，唉。”
“许久不见，照月丫头还是这般活泼可爱。”
照月兴奋道：“师叔，你怎么来阙都了？师父他们在山上一切都好吗？有没有想我和哥哥啊？”
照月连珠炮似的吐出一连串问题，遥生哈哈笑了，摸了摸照月的头，“一下子问这么些问题，师叔先回答哪个？”
照月想了想，“都行，哎呀，师叔快告诉我吧。”
遥生与照月谈笑几句，照月那股兴奋劲过了，才发现这场面似乎有些古怪，她是知道顾一澜和傅长欢的事，如今遥生来了，那这不是……
照月有眼色地找个借口要离开，顾一澜也跟着她一同离开，说是要帮江畫看方子。
一时，前厅便只有遥生和傅长欢两人，照月心中疑惑，她问顾一澜：“澜姐姐，你就把傅大哥留在那里了？不怕师叔给人逗坏了？”
顾一澜笑了笑，“无事。”
傅长欢给遥生倒了一杯茶，遥生接下抿了一口，傅长欢毕恭毕敬地端坐着，等待遥生开口。
“傅姑娘，小澜儿自小便颠沛流离，我收她为徒时，她不过七岁，我们医者行于世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明白生死无常，苦难更是无处不在，四处游历，见到无家可归的孩子总是会帮一把，替他们寻个好人家，可是小澜儿不一样，她不愿，或者说，她已经对这世间没了期待。”
傅长欢不意外遥生看穿了她的身份，只是静静听着。
遥生说着，叹息一声，“或许这便是她与我的缘分，我想拉她一把，将她带上山，这孩子喜静，山上适合她，她也愿意留下，但她就算是围在弟子们中间，也显得孤寂，她不愿与人交谈，我觉得不应该这样，所以我想尽办法想让她能笑笑，多说说话，如此过了几年，她愿意与人说话了，我以为她跨出了心里那道坎，没想到……”
遥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傅长欢又给他添满，遥生笑了笑，看着傅长欢，“她说想一辈子长居山上，那时我便明白了，她从未走出那扇门，幼年时的怨与失望并未离去，即使性子淡漠，但仍尽医者本分，她是好孩子，不应该这样了了此生，与寂寂山林做伴。”
遥生定定看着傅长欢，语气难得严肃，“我说这许多，不是想要你的同情与怜悯，我想要你珍惜她，小澜儿这孩子，你对她好，她便对你好，若是付出了真心，那便是一生。”
傅长欢心中五味杂陈，许多心绪都化为一句郑而重之的保证：“您放心，我会好好珍惜一澜，我放在心里的人，也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
遥生满意地点头，然后一改严肃正经，朝傅长欢眨巴眨巴眼，嘿嘿一笑，好奇道：“你同我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坦白心意的。”
遥生说到这个，傅长欢可来劲了，她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与顾一澜的相识相爱，两三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老侯爷得知顾一澜师父正在侯府，连忙让人准备好午饭，必要好好招待人家，不然他家野丫头拐了人家乖乖徒弟，他是瞧着两人情投意合没话说，就是不知道人家师父会不会生吃了他家丫头。
席间老侯爷瞧着一派和和气气，遥生还接过了傅长欢敬的酒，心里暗暗松口气，遥生比老侯爷小几岁，两人倒也合得来，于是老侯爷要喝酒被傅长欢阻拦时，他理直气壮地找遥生做靠山：“人家遥生大夫都没说什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遥生哈哈大笑，“侯爷老当益壮，喝点酒不碍事，放心吧。”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地吃完这顿饭，老侯爷跟遥生把酒言欢，很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于是把人安排在自己院里，遥生爽快答应，两人便愉快地做了伴。
次日顾一澜将方子交还时，老白告诉她言若庭得知遥生来了阙都，想请大家后日茶楼一聚，望顾一澜转达。
顾一澜应下，回去找到正在与老侯爷下棋的遥生，告知此事，遥生大手一挥当即决定赴约。
顾一澜又向照月转达了言若庭想要夏荀也去的意思，这么多年没见，此次一聚，照月自然高兴，拍拍胸脯表示一定将话带到，她相信夏荀也一定会赴约。
转眼到了后日，顾一澜三人乘侯府马车到了茶楼，下了马车，顾一澜抬头看去，是她与傅长欢初次交易的地方——寻清欢。
入楼后，有人引着他们去二楼一间小阁内，顾一澜打开门，发现言若庭已然到了，正在煮茶。
言若庭听见声响，停下手中动作，起身，笑着朝遥生行了一礼，“遥生师叔，别来无恙啊。”
遥生笑着打趣，“好小子，你如今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啊。”
言若庭笑说：“师叔谬赞了，也就一般差事，混口饭吃罢了。”
言若庭请三人落座，他看向照月，“师妹，夏师弟怎么说。”
照月答道：“哥哥说他来赴约，可能等会儿就到了。”
照月话刚说完，门被再次打开，夏荀站在门外，见着他们，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
“哎，哥哥来了。”照月起身，把夏荀拽到她旁边坐下。
夏荀见着遥生，恭敬地行礼，“遥生师叔，好久不见了。”
遥生笑呵呵道：“好久不见，夏小子看起来精神不错，那我就放心了，看着你们过得都不错，师父们也就安心了。”
五人闲谈着，大多是遥生问其他人的近况，得知夏荀有了归宿后，他高兴地拍拍夏荀肩膀，连声道：“好，好，真好，夏小子也长大了。”
问到言若庭时，他则是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的传奇事迹，颇为搞怪夸张，逗得在场众人大笑，热闹过了，遥生似乎想起什么，便问言若庭：“对了，你大师兄呢？他不跟你在一处吗？”
言若庭端起杯子的手一顿，但也只是瞬间，他将杯子递至唇边，一饮而尽杯中茶水。
言若庭放下杯子，笑了笑，道：“大师兄不在阙都，去别处了，我每年与他书信往来，今年这一封信还未到我手上呢。”
遥生明了，感慨道：“想当初，你与柳小子是最亲近的，整日缠着他，如今不在一处，我还有些不习惯。”
言若庭笑着道：“师叔啊，我们不是长大了吗，自然不如年少时那般任性顽皮又粘人了。”
遥生看了看几人，恍然间，才真正意识到，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
真是，流年似水，光阴无痕。
后面几日又下了大雪，再过半月便是除夕，即使飞雪满天，也挡不住人们过年的热情，烟花爆竹商铺人满为患，大小商铺都满心欢喜地迎来送往，这个年，大家都喜气洋洋。
侯府上下也开始操办起来，顾一澜是第一次在山下过年，瞧着热闹场景，不免有些惊讶，毕竟在山上可从未有哪个年，如今年这般火红喧嚣，遥生也是第一次在山下过年，他可不比顾一澜矜持，整个人兴奋得不行，跟孩子似的。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这喜庆热闹中，傅长欢从朝中带来一个消息：郎家旁支一子身死，听闻是与户部侍郎的儿子起了冲突，失手把人给打死了，这旁支哭爹喊娘地跑去本家告状，此事事关郎家颜面，郎家自然不能忍，立刻上告圣听，岂料御史言官弹劾郎家，说那身死的旁支子弟靠着郎家名头，到处欺男霸女，无作非为，简直目无王法，此种人死了也是为民除害，没了儿子的郎家旁支也在朝为官，听后当即与人争执起来，宣丰帝震怒，处罚了那郎家旁支，至于其他并未言说。
朝中众人心知肚明，宣丰帝这是不打算追究失手杀人的事，郎家如今是真的落日黄昏，当朝颜面扫地，不少人偷觑郎家家主郎岩松，见他面色如常，不由感叹不愧是一时权侵朝野的首辅，可惜当年冲破集权掣肘一手遮天的风光已然不再。
这算是年前发生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家唏嘘过后，都各自忙着过年，谁也没功夫过多惋惜。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年来了。
除夕这夜，侯府众人围在桌上吃年夜饭，老侯爷感慨道：“好多年没过这么热闹的年了，今日我必要多喝几杯屠苏酒，驱邪避害，岁岁平安！”
遥生跟着附和，于是两人开始推杯换盏，傅长欢是劝不动了，由着他去，反正有遥生在。
年夜饭摆满了整桌，府里的厨子未时便开始准备，做了这许多精致美味的菜肴，顾一澜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饭后，傅长欢带顾一澜出来看烟花，顾一澜眼中映出烟花绚烂，傅长欢眼里映着她的身影，顾一澜似有所觉，侧首与她对视，满天璀璨中，两人相拥一个漫长的吻。
皇城大内，坤安宫。
郎皇后看着远处天上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眼中闪烁着点点微光，侍女在一旁劝道：“娘娘，起风了，还是进殿吧。”
郎皇后恍若未闻，侍女便不再言语，两人又站了一会儿，侍女手中的灯在寒风中忽明忽暗，郎皇后咳嗽一声，侍女瞬间急了，她恳请道：“娘娘，您是何苦呢，方才陛下要宿在坤安宫，您将人拒之门外，如今却站在此处一人伤感，万一吹坏了身子，奴婢们该如何是好啊。”
郎皇后收回视线，看着旁边心思简单的侍女，不由露出一抹笑来，她缓声道：“起风了，回去吧。”
随着两人离开，那小片地方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只余沉寂的夜。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除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