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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没有硝烟的战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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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度过了一个极为心平气和的寒假之后，沐沐和她的同学们迎来了在孝贤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开学以后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评选这一年度的市级三好学生。
这件事之所以重要，并不在于市三好的荣誉有多么崇高，而是因为评上市三好的学生可以在小升初考试中加5分，这对于满分300分的考试而言，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孝贤小学每年只有一个市级三好学生的名额，这个名额只给六年级的学生则是不成文的规定。
这件事说不重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因为它与绝大多数人无关，具体来说，只和梁沐沐、王洁和李小晶三个人有关。这三个人，无论谁拿到这5分，就等于进入了市重点中学的大门，而且大概率可以拿到南宇中学的入场券。
所以，市三好比起唐僧肉，是更加诱人的存在。唐僧肉是注定没有人能吃到的，但市三好一定会有最终且唯一的归宿。对市三好的争夺，将是比抢夺唐僧肉更加你死我活的争斗。而这其中的凶险，沐沐竟然浑然不觉。
作为一直高高在上的尖子生，作为学校的大队长，难道市三好还会落在别人头上吗？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沐沐静静的等待着市三好评选的结果，等待着苹果落进篮子的日子。
沐沐不知道的是，看不见的战火已经在各处蔓延开来。
“吴老师、郑老师，下个月咱们该往上报市三好的名单了，这个月月底前咱们在周会上评一下。你们每个班报两个候选人，把材料准备一下，先审好了再给我。”魏主任在办公室里给两位班主任交代完了工作，又补充了一句，“上次期末考试年级前三名的优先考虑啊！”
吴老师是一班的班主任，干脆利落的答应了一声。郑老师紧跟着也答应下来，手里把刚刚拿起的一叠试卷慢慢的放回桌子上。
上次期末考试年级前三名的是李小晶、梁沐沐和王洁，前三名优先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魏主任特意提起这件事，好像有一些不太寻常的意味。郑老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沐沐接到郑老师的通知，和李小晶一起作为二班的市三好候选人，在一周内准备好个人材料。
沐沐从容的翻出了自己的一个透明文件袋，那里面装着沐沐从进入孝贤小学起获得的所有荣誉证书。仿佛从第一天起，沐沐就在为这一天准备着。
这个市级作文大赛二等奖，是孝贤小学历史上获得过的市级学科竞赛最高奖项，学校奖励了她一整套小说集；
这个是全国少儿绘画三等奖，能够入围这样的奖项本身就是巨大的荣耀，可惜沐沐已经下定决心告别画笔了；
还有这一叠区级三好学生证书、优秀学生干部证书，是沐沐每年必得的，平时都忽略不计了。
看着这些沉甸甸的红本本，沐沐像看着自己辛勤劳作的庄稼，如今，这庄稼要结出果实了。
诶？最下面还有一张黑白A4纸，沐沐轻轻的把它抽出来。
那是去年参加市里集体舞大赛，孝贤小学队获得的鼓励奖证书。除了给每个人发了小纪念品，丛老师还贴心的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证书复印件。透过粗糙的黑白印迹，那挥汗如雨的排练时光仿佛历历在目，还有张恒的身影不断的闪烁其间。
四叠参评材料摆在魏主任的桌子上，其中两叠明显比另外两叠厚许多，一叠是梁沐沐的，而另一叠是王洁的。魏主任正在接着一通电话。
“喂！你好！”魏主任左手接起电话，漫不经心的答道，右手习惯性的摩挲着桌面，把星星点点的橡皮屑往下掸去。
“不是跟你说了嘛！”魏主任突然急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几乎完全靠眉笔描出来的细眉毛高高的挑到了额角，随即又压低声音，“别往办公室给我打电话，我这好多工作呢！”
然而魏主任并没有撂下电话，而是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的握着听筒，听着对方的长篇大论。
渐渐地，魏主任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想要笑却又强忍住不露出来，只从鼻孔一下一下的轻轻哼出来，右手重又开始来回的摩挲桌面，继而扩展到桌角的教案、笔筒，最后停留在桌面上的一支红色圆珠笔上。
“行啦，先这样吧，一会儿我还要开会。”魏主任此刻已是满面春风，轻快的用手指把那支红色圆珠笔往前一弹，那笔骨碌碌的往前滚了几圈，卡在了桌子边缘。
挂断电话的魏主任，利落的将眼前的四份材料整理成一叠，最上面一份的名字，是王洁。
这个月末的教师周例会最重要的一项议题，就是评选市级三好学生。郑老师刚推门走出办公室，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随后从后面转过来一班的班主任吴老师。
“一会儿投票你选谁？选我们班王洁吧！真是特别优秀！”吴老师笑起来有一排特别整齐好看的白牙，无论说了什么，让听者都气不起来。
郑老师也笑着说，“那可不行，我们班梁沐沐肯定得当选！”两位老师说说笑笑的并肩走进了会议室。
坐在椅子上等待开会的时间里，郑老师又回想起了两周前发生的那件事。
那个周日的晚上，郑老师刚吃过晚饭，听到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
“郑老师！您开一下门！”
郑老师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对中年夫妇，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和郑老师猜想的一样，是梁沐沐的父母。
“郑老师！打扰您了啊！”沐沐妈妈满面堆笑的说。
“唉呀，您还真来了！我先说好了，这些东西我一样也不收啊！快请进！”郑老师一脸无奈的笑着，把沐沐父母请进了屋里。这是郑老师刚刚结婚的婚房，面积不大却很温馨。
郑老师给沐沐父母让了座，倒上了热茶，笑着说，“那天您非得问我家住址，我想死活不告诉您吧，您肯定不答应，我只能告诉您了。”
“我们来看看老师是应该的。您教我们梁沐沐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们很照顾，早就想来看看您了！”沐沐妈妈笑的特别热情，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当老师的正常工作。”
双方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沐沐妈妈终于步入了正题。
“郑老师，我就直说了。这不要选市三好了，还得麻烦您多费心，一定得让我们沐沐选上！”沐沐妈妈仍旧是讨好的笑着，声音里略有几分颤抖。
“您的心情我理解。当家长的都为孩子操心，特别是这种关系升学的大事。但是呢，咱们还得按规则来，我作为班主任不能偏向任何一个学生。这样对于梁沐沐也是公平的，您说是吧？”郑老师微笑着，尽量用缓和的语气做着解释。
沐沐爸爸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坐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推了推沐沐妈妈，使劲递了个眼色。沐沐妈妈愣了一下，慌忙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红包。
“您看我这脑子！郑老师，这个您收下！您可别多想，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感谢老师的辛苦！”沐沐妈妈说着就往桌上的水果盘下面塞。
郑老师一看就急了，“别！别！这可不行！我不能收，您拿回去！”
“郑老师，我跟沐沐他爸都是实在人，不会那些虚头巴脑的。说实话，孩子上学这么多年，特别认真，也特别累。当父母的真是盼着孩子小升初这头一步能走好了！您把这个收下，我们就放心了！”沐沐妈妈一口气把这些说完，眼圈竟有些微微泛红。
郑老师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沉了一沉，柔和而坚定的说，“首先，这红包我不能收，包括您今天拿来的这些东西，我一样都不能留下。这是原则问题。”沐沐妈妈刚要急着插话，被郑老师伸手阻止了。
“您先听我说完，”郑老师用不容置疑口吻说，“东西我不收，但是我向您二位保证，我一定会公平的对待每一位学生，绝不徇私。请您相信我！”
沐沐妈妈有点不知所措的看了沐沐爸爸一眼，沐沐爸爸“咳”的一下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郑老师，您说的没错，我举双手赞成！但那是明面上，咱这不是私底下说话嘛！您别担心，学校老师收红包的有的是，一点事也没有！”
郑老师垂下眼睛略一思索，更加严肃的说，“沐沐爸爸、妈妈，别的老师收不收红包我管不了，但是我一定不会收，这是我的原则。”
“郑老师，您就收下吧！哪有拿出来又收回去的道理！”沐沐妈妈有点着急了，拉着沐沐爸爸就要往外走。
郑老师从桌子上拿起红包赶忙拦住沐沐妈妈，“沐沐妈妈，这个和您带来的那些东西，请您一定拿回去！虽然我年纪比您小，但是如果您尊重我是沐沐的老师，请您别为难我！”
望着郑老师真诚的目光，沐沐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眼角眉梢带了些怒气，缓缓的接下红包塞回包里。
郑老师把其他大包小包的礼物也帮着拎到了门口，看到沐沐父母眉头上的愠色，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口说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其实告诉您也没关系。对于评选市三好，我个人是支持梁沐沐的，但是最终还要看学校领导怎么决定。”
沐沐妈妈和爸爸迅速的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刻转忧为喜。
沐沐妈妈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双手紧紧握住郑老师的手，一个劲的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沐沐妈妈又低头看了看带来的那些礼物，还没等说话，郑老师抢先一步说，“咱不说好了嘛，这些您都带回去！”
最后，又经过一番推让，郑老师勉强留下一袋水果，而沐沐父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边不断的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各位老师，咱们要开会了！”魏主任尖锐的嗓音把郑老师从回忆中拉回到会议现场。
“咱们今天最主要的内容就是评选市级三好学生。名额只有一个。这个名额给到谁，不仅关系到学生个人的荣誉，关系到谁能小升初考试加5分，而且关系到我们分校今年能不能保证有学生考上南宇中学，关系到我们的教学声誉。
请各位老师一定要审慎对待，秉持公平公正的态度；既要看过去的成绩，又要看未来的潜力；全面考察，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不愧是教务主任，几句话就不动声色的把基调定了下来。郑老师越发感到，自己那个不好的预感可能要成真。
接下来的会议上，老师们共同审阅了四位候选人的材料。四份材料中，梁沐沐和王洁的材料比另外的李小晶和张虹更丰富。而跟王洁相比，梁沐沐显然更胜一筹。
“我先说一下我的意见，我建议选王洁。
大家都看到了，王洁和梁沐沐两位同学都很优秀，可以说不分伯仲。但是从近期的考试成绩上看，王洁的上升趋势很明显，后劲很足，极有可能在小升初考试中考出高分，为我们学校争得荣誉。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大家可以讨论。”
魏主任发言完毕，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老师都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有个年轻老师想转头看看旁边的动静，却被一片沉默阻止了。
“主任、各位老师，我说一下我的意见。我建议选梁沐沐。
我不是偏心自己班的学生，从申报材料上看，我认为梁沐沐各方面都要优于王洁。我们评选三好学生，应该全面的进行考察。不能因为偶然的考试成绩因素，而轻易否定一个一向优秀的学生。”
郑老师声音不大，但在这个安静的会议室中，却有振聋发聩之感。
“我赞成主任的意见。王洁是我们班的学生，我作为班主任于情于理都得支持一下。抛开过往不说啊，王洁的同学是非常有潜力的。”一班的吴老师声音甜美，笑容可掬，给会议室里紧张的气氛带来了微微的改善。
数学张老师哒哒哒的按了几下手里的圆珠笔，开口说道，“我觉得四位候选人从学习成绩上看都非常不错，都是好学生。但是选市三好嘛，就得全面考量，我觉得梁沐沐更合适一些。一两次的考试成绩问题不大，我以前教过的学生里，平时成绩有起伏，最后考高分的也不少。”
魏主任的脸色比会议开始时阴沉了许多，两道细眉又快吊到了鬓角。“提醒大家注意一下啊，市三好加5分，如果谁加了分还是考不上南宇，到时候咱们大伙脸上都不好看！”魏主任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了这番话。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梁沐沐是我的学生，我教她两年半了，我了解她的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我相信她一定能够调整好状态，最终取得好成绩。”郑老师的声音仍旧不高，但是语气中透出的果敢和坚定直达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内心。
“那就开始投票吧。”魏主任恢复了冰霜一样的面庞，直视着空无一人的正前方。
经过投票，梁沐沐以一票的微弱优势胜出。魏主任在后面的会议议程上，再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本年度思蒙小学分校荣获市级三好学生称号的是，六年二班梁沐沐。”
当升旗仪式上丛老师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沐沐脸上绽放出一种由内而外的笑容，那是一种终于看到属于自己的苹果掉进自己的篮子里的笑容。她想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站在队列前方的郑老师，也微微笑了一笑。她由衷的为自己的学生感到高兴，即使自己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好处，甚至可能面临未知的风险。
放学后，沐沐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跑出校园。在校门口，她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了王洁和来接她的妈妈。
王洁的妈妈身材高挑，穿着精致的羊绒大衣，耳朵上的金色耳钉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母女俩好像正在闹别扭。
也难怪，王洁一直惦记着市三好，但是，怎么可能轮到她嘛！沐沐迈着轻快的步子，一溜烟跑回了家。
而在校门口别别扭扭的王洁母女俩，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魏主任。
“魏主任！”魏主任见是王洁妈妈喊她，立刻眉头拧成了个大疙瘩。
“你有事找他们班主任吴老师，我这有急事呢！”魏主任说完骑上自行车就要走，却被王洁妈妈挡住了去路。
“魏主任，我就得找您啊！王洁市三好的事……”王洁妈妈刚说一半，魏主任立马拉了她的胳膊一下，丢了个眼色过去。
“这是学校定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快回去吧！”魏主任一边瞅着左右有没有人，一边压低声音说。
“可是，魏主任，我们可是给过您红……”王洁妈妈的话再次被魏主任打断。
“行了，行了！回来我还你！”魏主任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骑车走了。
后面远远传出王洁妈妈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被忽然而至的寒风裹挟着不知所踪。
沐沐已经跑到了家门口，她喘匀了气，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推门进了屋——她想给父母一个惊喜。
果然，当她若无其事的把这个消息说出来的时候，正在厨房忙活做饭的妈妈激动的跑了出来，将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一把抱住了沐沐，不住地说，“好孩子！真棒！太棒了！”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也转过头来看着兴奋的母女俩，赞许的微笑点头。和此时此刻的沐沐妈妈一样，他也在心中默默的感念着郑老师。
整个过程中，只有最终拿到市三好的梁沐沐对一切一无所知，沉浸在单纯的幸福和喜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