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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爱情 ...

  •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两人刚吃完最后上的一道甜点,餐厅老板走过来问道。

      方冉冉站起身,微笑地向他伸出右手:“我叫方冉冉,幸会。”

      “哈哈,我叫苏伟。”他一边跟她握手,一边对周朝光挤眉弄眼地说,“怎么有种在搞商务谈判的感觉?”

      “没毛病。她是你客户,这就是商务场合。”周朝光笑道。

      方冉冉重新坐回椅子上,听到苏伟问:“方小姐,今天的菜合胃口吗?”她抬起头微笑地说:“很好吃。”

      “最喜欢哪一道菜呢?”苏伟追问。

      方冉冉想了想,说:“西班牙海鲜饭。还有最后这道甜点,很美味。”

      “嗯……”苏伟点着头,看了看方冉冉,又看了看周朝光,明晃晃地摆出一副吃瓜看戏的表情,“这道甜点叫做——恋人絮语。是不是很应景?”

      “抱歉,我还真没吃出这种感觉来。”方冉冉笑笑,“恋人絮语,不应该浓情到化不开才对?但这道甜品,清爽不腻,吃完也没有任何负担,给我的体验更像是——蓝颜知己。”

      “是吗?”苏伟若有所思,“之前还真没有顾客跟我反映过这个问题。”

      “你看,多么宝贵的意见。赶紧改名吧!”周朝光笑着搭腔,“就冲这个,是不是应该给我免单?”苏伟听完,大手一挥:“那行!甜点给你免单。”

      “小气。”周朝光起身拍拍他的肩,“我们撤了,下次来希望你已经有所改进。”苏伟白了他一眼,转头对方冉冉说道:“下次再来哦,知己小姐。”

      两人回到车里,方冉冉说:“快9点了。咱们好像还没开始聊正事?”

      周朝光笑笑,发动车子,“这就带你去聊正事。”

      然而,十分钟后,两人却拐进一家酒吧。

      大概因为位置偏僻加上天气冷的关系,酒吧里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桌客人,City Pop音乐在暧昧的光线中低声流淌。这种氛围下,任何来到这里的一对异性,显然都不会被认为是来聊正事的。方冉冉瞥了若无其事的周朝光一眼,在心里吐槽他另有所图,然而又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周朝光找了一张很小的圆桌,搭配的是两张可以自由移动的单人沙发。方冉冉心想:这样的设计,显然是为了方便顾客凑近说话,或者做一点其他的事情……果不其然,周朝光等她落座后,把另一张椅子挪得离她更近了一些,然后从从容容地坐下来。

      方冉冉不由得有点紧张,因为她还是第一次跟他如此近距离地独处,只要他或她动动手臂,就势必要触碰到对方。她有些担心拿捏不好尺度。

      “你在想什么?”周朝光的声音近在咫尺,方冉冉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他的脸比想象中更近,与她不过半臂的距离。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暧昧不清,再加上音乐的关系,两人间似乎产生了一种氤氲的氛围。

      方冉冉恍然有种猎物已经踩进网中的感觉,却不知猎人将在哪一刻收网,让猎物彻底失去逃生的可能。

      然而,谁规定布下这张网的,就一定是猎人呢?

      她怀着某种隐秘的兴奋感,把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在想,要不要拿出录音笔。”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这句耳语让周朝光的身体骤然僵住了。几秒钟之后,他喉头动了动,用略微不自然的动作调整了坐姿,然后才说道:“今天只聊私事,不谈工作,好吗?深访的那些内容,我回头好好整理成文字发给你。”

      “那不行,”方冉冉没有再凑上前去,而是一本正经地说,“深度访谈的意义之一,就在于通过引导出访谈对象临时的即兴发挥,挖掘出更多计划之外的信息。如果需要的是你经过深思熟虑整理出的文字,我们大可不必进行当面深访,直接扔给你几个Q就行。”

      周朝光叹口气,故意作出遗憾的样子:“那是我误解了,抱歉。要不然,咱们改天再来一次正经的深访?”

      “周朝光先生,”方冉冉双手抱胸,严肃地说,“因为你不恰当的安排,可能导致我的工作不能按时完成,怎么办?我跟Gina已经约好,周一上午需要给到经过整理的深访文字稿。”

      周朝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似乎想确认她是真生气还是在开玩笑。方冉冉瞥了他一眼,随后嘴角扯动,从鼻子里发出几声轻笑。

      周朝光也笑起来,身子向后一仰,手臂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这使她非常在意,却也谈不上讨厌或者抵触。

      “你要喝什么?”他巧妙地揭开新的一页。她配合着他说道:“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我酒量不好,最多喝一杯低度的。”

      周朝光拿起酒水单,跟她一起看。

      “我要这个,”方冉冉指着酒单说,“日落黄昏时。”

      周朝光笑笑:“那我要黎明破晓前。”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同时抿着嘴笑起来。恰在此时,酒吧里响起松原美纪的《Stay With Me》,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一曲播完。

      方冉冉上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两杯鸡尾酒已经摆在桌上。她啜饮一口,只尝出菠萝和橙子的味道,至于基底酒是什么,她这个菜鸟可品不出来。

      “什么味道?”周朝光问。

      “中度的甜,带着一股让人留恋的清香,还有适度的酸涩感,跟名字还挺贴切。”方冉冉说。她注意到,周朝光的视线定格在她手中的酒杯上,这让她忍不住心里直打鼓:他该不会要……

      幸好他并没有做让她接受不了的那种事情。方冉冉微微晃了晃脑袋,觉得今夜自己实在想得有点多。

      周朝光突然问道:“昨晚你跟 Rob 说什么了?他今天整个人状态不太好。”

      方冉冉往后一靠,身体陷在沙发里,一只手手肘抵着扶手,用几根手指撑着太阳穴,淡淡地说:“没什么啊,我们聊了几十分钟,基本都是我问他答。”

      周朝光把酒杯捏在手里,笑道:“你显然只陈述了局部的真相。除了访谈以外,就没有聊聊别的?比如兴趣爱好什么的。”

      方冉冉把脸侧过去看向他,忍不住怀疑:Rob难道会跟合伙人聊到这种细节吗?

      周朝光勾起嘴角:“放心,他什么也没跟我讲。不过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大概率被发了好人卡。”

      方冉冉无奈地笑笑:“并没有。我们就聊了两句,友好地结束了。”

      “所谓的好人卡,未必就是很直白地说:你是个好人,或者: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你可以很委婉地暗示什么,让他知难而退,甚至都没有机会正面表白。”

      “看来你还蛮懂的。”方冉冉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不是像这样发过几张好人卡?”

      “没错。”周朝光大大方方地说,“我发现,最好的拒绝方式,就是阻止对方表白。”

      “那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方冉冉注视着他,试探地说道。

      “问吧。“周朝光笑道,“现在我不是周总,你也不是方总监。我们就是两个爱八卦和扯闲篇的人。”

      方冉冉喝了口酒,问:“你给Gina发过吗?好人卡。”

      “哈哈!”周朝光开朗地笑道,“你还挺八卦!”

      方冉冉不说话,用带笑的眼神敦促他回答。周朝光反问道:“当一个人对你的示好不回应,或者顾左右而言他,这就已经是一种暗示和婉拒了,对吧?”

      方冉冉想了想,点点头。周朝光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说:“但Gina好像读不出来。”

      方冉冉思索一阵,道:“假装读不懂,也是一种策略吧?”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我觉得,如果一个人愿意运用这种策略对另一个人,那么就说明,她在这段关系中自愿地退到卑微的位置。同时也说明,这个人达成目标的决心很坚定。她既卑微,又强大。”

      周朝光用讶异的表情看着她,问:“你很了解她吗?”

      方冉冉笑笑,道:“别的方面或许不太了解,但她对你的意思,我是看得透透的。你真的看不明白吗?难道是当局者迷?”

      “可能是因为,我并没有兴趣琢磨她怎么想。”周朝光无所谓地笑笑,使得方冉冉感受到一种冰冷。再一想到Gina对他热烈又热切的样子,不由得对她有些同情。

      “该换我提问了吧?”周朝光突然话锋一转,“你到底怎么跟Rob说的?”

      “好吧。”方冉冉笑笑,“当时他问我,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我回答:我喜欢惊悚片,尤其是 B 级片,我男朋友受不了我这一点。”

      “就这样吗?”周朝光疑惑地说。

      方冉冉点点头。周朝光叹了一口气,道:“Rob还是定力不够,实战经验也太少,才这个程度而已,竟然就知难而退了……啧,我得给他好好上一课才行。”

      方冉冉盯着他:“所以,对方有稳定伴侣这件事情,在你这里完全构不成阻碍吗?”

      “这是对方要处理的课题,不是我的。”周朝光喝了口酒,道:

      “这件事情里,最核心的问题在于所谓的忠贞,即:人必须信守对伴侣的承诺,坚持感情中的独占性和排他性,对吧?但是,一个人应该只对自己的契约对象负有信守承诺的责任和义务,而不能把别人的责任和义务揽到自己身上。比如我现在追求一个女生,如果我对自己的道德水平有要求,那么,我只需要确保我自己单身,我的行为不对任何人构成背叛。至于对方,她有没有另一半,她怎么做选择,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既没有权力,也没有义务,同时也没有兴趣,从道德角度去审判和约束她,更不可能去分担她在另一段关系当中,理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因此给自己制造障碍。我所能做的,就是充分表达我的情感,然后,尊重她的选择。”

      方冉冉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样的说法让她感到耳目一新,虽然未免离经叛道一些,却也称得上是一种自行其是的逻辑。她笑笑,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感情里的第三者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看来,也许其中很多人都有能够自圆其说的一套逻辑。”

      “你没觉得这样的观念有任何问题吗?”周朝光反问道。

      方冉冉想了想,缓缓地说:“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目前,我接受你的观点。个人承担的道德义务应该是有限的,不能无限扩张,更不应该强迫别人或者自己,去承担超额的道德义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尺度,要合理控制住用这把尺子去丈量别人的欲望。归根结底就是那句话:管好你自己。”

      “没想到你的接受度还挺大,”周朝光笑道,“超出我的预期。”

      方冉冉喝了口酒,道:“不止一个人这么跟我说过。我想,主要是因为我讨厌别人干涉和控制我,反过来,我也不想干涉和控制别人。一旦你放下要根据自己的意志改变别人的控制欲,那么,他人的观点只要足够自洽,哪怕跟你的天差地别,也变得很容易理解和接受了。”

      “当然,我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方冉冉笑道,“比如我姐,在家当了好几年全职主妇,在我看来这很危险,于是就忍不住要跟她说教,想想也真是爹味十足。如果换作别人这么对我,我可能已经拉黑他了。”

      “这很正常。”周朝光笑道,“我很难想象,一个人完全对别人没有控制欲。使外事外物按照自己的意志发展,从而使自身获得安全和舒适,这不就是人类基因里自带的本能?所以每个人生来都有控制欲,或多或少而已。”

      方冉冉点点头,但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道:“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转过头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你追到一个女生,她为了和你在一起,背叛了原先的爱人,你会怎么看待她?难道不会担心下一个遭到背叛的是自己?”

      “好问题。”周朝光说,“不过首先需要界定一个概念:你说的背叛,具体是指什么?是移情别恋,还是脚踏两只船?如果一个人爱上别的人,第一时间对现在的伴侣坦诚相告,并且主动终止这段关系,这叫背叛吗?”

      “这也是个好问题。”方冉冉想了想,“我觉得,违背承诺就算背叛。比如这个人曾经对伴侣承诺:我永远爱你,一辈子不分开之类的,那么当他违背承诺、移情别恋,那就是背叛。不管他是脚踏两条船,还是与旧人分手以后才跟新人在一起。”

      “听起来你所谓的背叛,评价标准就是是否失信。好,那就按照你说的,在事先与对方有过独占性和排他性承诺前提下的移情别恋,就叫做背叛。“周朝光笑道,“那么,如果换作是你呢?你现在的爱人曾经背叛过他的前任,你会介意吗?”

      “你怎么把问题抛回来了?”方冉冉温和地瞪了他一眼,笑道。

      “我就想让你先说。”周朝光笑着喝了口酒,“要不然我们石头剪刀布?”

      方冉冉白了他一眼,说:“算了,那还是我先说吧。”

      她仔细想了想,接着摇摇头,说:“不行,我心里还是会膈应。如果他这么轻易地变心,那我会觉得,他的感情和他的承诺,未免太不可靠,轻飘飘的像个笑话。我想,我应该不会爱上这样的人吧?”

      “那如果没有第三者呢?假如,只是因为时间流逝,或者因为无数现实而琐碎的事情,将他对你的爱意消磨殆尽,这时他说:对不起,我无法继续爱你了。这种情况下,你会有遭到背叛的愤怒感吗?”

      方冉冉愣住了,她意识到,周朝光正通过连环的提问,一点点击碎她的逻辑链条。

      她的反应似乎恰在他意料之中,他笑了笑,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因为第三者的出现而违背承诺,与在没有第三者出现的情况下违背承诺,两者有本质的区别吗?”

      “我们再说得具体一点。当一个人因为性格不合、感情变淡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决定分手,旁观者通常会说:好可惜啊!却不会在道德上苛责他,包括被分手的那个人,大概率也觉得这个理由是可以接受的,对吧?可是,当一个人因为生命中出现了更吸引他的人,他不再爱现在的伴侣,决定奔赴新的爱情,大家就会说:这叫背叛!被分手的那个人,也大概率因此怨恨不平。但这两种情况,实际上只是导致这个人感情变化的导火索不一样而已,难道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如果你认同,这两种情况并没有本质的不同,那么你就会发现,真正导致人们在第二种情形中格外恼怒、无法接受和释怀的,并不是所谓爱人的背叛,而是因为第三者的出现,让爱情变成一场竞赛,而最终的结果是自己输掉了比赛。这种失败感带来的沮丧、不安、自我否定,会比被违约更加强烈,甚至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自信心和自我价值感。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会怨恨第三者,甚于怨恨背叛自己的人,因为每个人都想赢,没有人喜欢输。”

      这些话使方冉冉大感震撼,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周朝光的话一针见血地戳穿问题的表象,触及人性中隐秘的部分。

      “所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周朝光说,“如果我爱的人在她原先的爱人和我之间,选择了我,那只能说明我是这场比赛当中的赢家。只要她选择对自己也对别人诚实,没有故意欺骗和伤害三个人当中任何一个人,那么,我并不会因此对她产生偏见。”

      “你说的这些让我感到混乱,仿佛一个人移情别恋是天经地义的……”方冉冉的眉头皱了起来,“当一个人违背了他对爱人的承诺,就算别的人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审判他,他自身难道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不需要自我反省吗?”

      “不,他是有问题的,但他主要的问题并不在于他违背承诺、移情别恋,而在于他的无知和盲目自信。他根本就不应该对爱人轻易许诺,这才是他最应该反省的地方。”

      周朝光一动不动,整个人陷入到深沉的思绪当中,与其说是在与方冉冉谈话,倒不如说是在跟自己对话。方冉冉被他说的深深吸引了,聚精会神地听他说着。

      “人的情感是流动的,变化的,爱情更是捉摸不定的,就像风,像烟,像一切没有特定形态的东西,我们不该妄想把它装进一个盒子里,永远地固定下来。否则,我们就是既对爱情无知,也对自身无知。无知而不自知的人,才会在自己对感情根本无法把握和预料的情况下,对一个人承诺永远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早在他许下承诺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最终将要违背诺言的结局。所以,这种诺言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在爱情里,我们既不应该许诺,也不应该无视爱情的真相,强迫自己去遵守诺言。”

      “那么婚姻呢?”方冉冉带着一种莫名急切地想要听他说更多的心情,问道,“婚姻也是一种爱情的承诺,那么它也是不应该存在也不应该被遵守的诺言吗?”

      周朝光思忖片刻,道:“不一样。婚姻是受到法律和道德双重约束和保护的契约,它约定的主要是合作关系,而不是爱情。一个看清了爱情真相的人,是不会因为爱情而结婚的,他可以因为利益,因为同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跟一个人结婚,把婚姻当作实现目的的途径和工具。但是,他决不会因为爱情跟人结婚,如此就是把婚姻当作了对爱情的承诺和固化爱情的容器,这并不符合他对爱情和对自身的认知。”

      周朝光停止了诉说,方冉冉则静静体会着他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周朝光又要了一杯酒。这时,酒吧里只剩下两桌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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