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前兆》做我的骄傲

45、二十年前的阴谋-01

　　这天是四月五号，星期一，新宪区开始变热的兆头已经按耐不住了，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昨天还要穿厚外套，今天又逼人穿短袖。

　　施浩然今年28岁，在政府人员登记单位上班，他个子不算高，发质在太阳底下有点泛黄。在单位里，他的人缘还算可以，可能是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志向或是野心，可这在施浩然上一任养母慕聪蕊看来就有点奇怪了。

　　毕竟这位养子在她家待得时间最长，从国初一年级一直到国中毕业，上了大学他彻底搬出去住，这期间，施浩然在学业上的努力——更准确来说是卖力，慕聪蕊向来是清楚的。

　　可能正是因为这些年他表现得太卖力了，什么全国英语大赛他拿了个大满贯，大学三年级还去美国交换了一年，结果最后毕业连大公司给的offer都没看过一眼，就直接进了本区平平无奇的单位。

　　好说歹说，新宪区最起码也算是整个青屏的省会城区，慕聪蕊这样想了好多次，才算是接受了他这一决定。

　　当然，除了施浩然本人，没人知道以他那一路优异的成绩，为何偏偏要选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政府单位工作，大家也只当他毕业时受了什么打击，或许是情伤，又或者他向来无欲无求，学习好不过是占了天赋上的便宜罢了。

　　总而言之，今天的施浩然依旧如此，提着公文包，签一个到，然后就开始迫不及待地细致核查城区人口的登记信息，后台更新内容，日夜重复这份在家里人看来没太大前途的工作。

　　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个性也都习惯了，唯一令同事不太能理解的是，施浩然不仅喜欢反复核查本城区内的人员登记情况表，还喜欢时不时申请访问其它区的人员登记查询平台，进去一个一个地翻看，就好像……他在找什么人。

　　但今天，他没这样干。

　　施浩然连包都没来得及放，走到放着每日新发来的区内人口登记信息情况更新表的桌前，目光长久地定格在其中一张上。

　　这是境外人口留居延长申请表，申请人是一位名叫尤妤舒的女士，照片上，她长了一张瓜子脸，眼睛很大，睫毛尤为浓密，倘若没有睫毛，眼睛仿佛能缩小一半。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深深吸引住了施浩然的目光。

　　他慢慢拿起那张申请表，看了又看，最后不吭一声地在桌上签了个外勤就出去了。

　　他走回外面还喧闹的大世界，伸手就播这位名叫尤妤舒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等的他想在路边点一根烟打发过度焦虑的时间。

　　“喂，哪位？”等他第二次拨过去时，那头的尤妤舒终于接听了，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恍然有种虚无感，敏锐的人听过这一声，甚至能看穿电话那头对方躯体里快要消弭的灵魂。

　　就是这么一个人，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姐。

　　施浩然缓缓开口，声线颤的厉害，“您好，这里是新宪区人口登记总局，我是审验专员施浩然，看了您的申请书，想了解一下其它情况。”

　　尤妤舒“啊”了一声，抱歉道，“我看来电没有显示以为是推销电话，您是要在电话里直接询问吗还是……”

　　“方便的话，这边需要您本人过来一趟。”

　　“就今天吗？现在？”她听起来好像很不可思议。

　　“恐怕是的，周五单位还有别的安排，方便的话就上午吧，尽快过来。”

　　“好吧……”

　　“您现在在哪？刚好我在出外勤，时间也比较紧，要是离得近，或者我们在外面找个折中的地方坐一坐，我问几个问题登记上就行。”

　　尤妤舒说了一个离这儿不近的地方，施浩然佯装庆幸，说刚巧他一会就要去那边。

　　于是就这样，他跟对方约定在了十一点半，尤妤舒公司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施浩然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去，此时距离约定时间早了将近四十分钟，他点了两杯喝的，一口都吞不进去，注意力全都在这张申请表上，尤妤舒本人的照片。

　　太像了，尤妤舒不仅长得跟他记忆里的很像，跟施浩然本人也极为相似，尤其是下巴和眼睑，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不知道尤妤舒见到他会不会也这样想。

　　很快，他的猜想便有了印证。尤妤舒一进门，目光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落在了施浩然身上，仿佛他天然地跟屋内众人有着极为明显的分别。待她走近，施浩然也感受到了对方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

　　“我们通过话，尤女士，我是施浩然。”施浩然站起来，像个出门做生意的老板那样跟她很是正式地握了个手。

　　“很高兴见到您，我的申请表算是通过了吗？”

　　“基本没什么问题。”

　　“那今天是还有别的材料需要提交吗？”

　　“不——”他不想表现的太突兀，但此刻实在心急如焚，“实际上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尤妤舒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像是深林里竖起耳朵环顾四周的牝鹿。

　　“我以为是公事公办。”她冷冷地说，施浩然全盘托出，“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我想问您，是否胳膊上有一块方形的疤痕。”

　　她皱起眉，神情从警惕转为了怀疑。施浩然撸起袖子，左臂朝上放在她面前，一块隐约能看出是方形图案的丑陋疤痕，长在手腕处，不像是意外造成的。

　　“很多年前，我的亲生父母在416坠机案中双双离世，亿美航空公司提供了很多专项补偿计划，但头几年，由于政府要处理大量的后续工作，我和姐姐暂时性地都被送到了新宪区的孤儿院。”

　　尤妤舒捂住了嘴，她身体靠后，仿佛面前忽然燃起了大火。

　　“我一直……我什么在世亲人都没有了，唯一的姐姐当时被一对夫妇收养到了国外，当时我还很小，她要离开我很害怕，所以她就在走前提议说——

　　“‘我们可以在彼此手腕上做一个一样的记号，这样我们长大以后，见到这块疤就能认出彼此。’

　　“这就是那块疤，她从后厨里偷拿了一把刀刻上去的，你有吗？”

　　其实已经用不到她的回答了，尤妤舒的表情就能说明一切。她抽了两下鼻子，捋起袖子，露出左臂类似位置上的方形疤痕。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她难过地揉了揉眼，单手撑着额头，“我去了美国后，做了很久的心理康复治疗，安多——我妈妈，她认为我最好是忘记和你有关的过去，那段回忆太苦了，她不想我一直活在过去的伤痛之中。”

　　她轻轻说了句抱歉，施浩然摇摇头。

　　“我一直想去国外找你，”施浩然终于喝了一口咖啡，“我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在做这个准备，但后来等我好不容易从院长那打听到一点消息后，才知道你早就不在犹他州了。”

　　尤妤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情很恍惚，“安多死后我就回来了，她患了癌症，卡尔——我父亲，他死的更早，一辆卡车从环山公路上挤过去，把他的车撞了个稀碎。

　　“总之，手术让我背了很多债，在那边的日子不太好过，再加上墓地、棺材……忙完这些几乎耗费了我所有的精力。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始过以后的人生。”

　　施浩然不知道说什么最好，和姐姐的这段经历比起来，这些年的寻找也不过耗费了些时间精力而已。

　　“你过得还好吧？你在政府工作，我听说青屏政府人员的待遇还算不错。”低沉了一段时间后，尤妤舒挂出一个笑脸，试图驱散刚才的悲伤。

　　“还好，我换了两个家庭，第二个父母人很不错，她们都很爱我，我很幸运。”

　　“是你应得的，这样就很好。”

　　“是啊——”他顿了顿，对自己获得的幸福一时感到无所适从，便扯开了话题，“你回来几年了？”

　　“大概有六七年了吧……”

　　“这么久。”他忍不住惊讶道，“一直在新宪区吗？之前怎么都没在单位里见过你的签证档案。”

　　“我的情况比较特别……”尤妤舒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有难言之隐，“你一直在这个单位里工作？”

　　“是啊。”

　　“已婚？”

　　施浩然耸耸肩，笑了一下。

　　“我不适合结婚，暂时也没那种想法。”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真的，我很羡慕那些从来都没陷入过恋情的人，感觉……她们都很轻盈。”

　　“你结婚了？”施浩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懊悔，尤妤舒摇摇头，收回了刚才的状态。

　　“是有什么事吗？”他真心想为对方分担些苦楚，无论怎样，她都是自己最亲的亲人，相隔这么多年再见，他不会让任何事将她们分开。

　　“我其实想咨询一下人口登记相关的问题。”

　　“是什么？”

　　“我有一位朋友，她……她有一个女儿，她是当时和我一起来青屏的，但她女儿的情况有些复杂，她一直没有做登记，那孩子这种情况，可以上青屏的学校吗？”

　　“她有多大？”

　　“我朋友？”

　　“不她女儿。”

　　“大概五六岁吧，该上小学了。”

　　“她没有做登记，意思是……”他感到很奇怪，“她没有身份证明？”

　　“是啊……差不多是这样，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当然不，”施浩然立刻道，“所以她当时不是在美国出生的，而是在国内吗？”

　　“对。”

　　他的舌头顶着腮帮，陷入沉思，尤妤舒两手交缠，不安地搓来搓去，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等不了了，于是说，“不好意思，我其实还有点工作没完成，这会得先回去了，不然我们下次有时间再聊吧。”

　　“我刚才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我不是在求你帮我办事之类的……”

　　“我知道，就算、就算你要找我也没关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姐姐。”

　　这个称呼感化了她，尤妤舒看了他几秒，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施浩然。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好像什么都没干成，大把时间全浪费在了错误的事情上，本来我应该成为你的依靠，却甚至都没想要去找你。”

　　“没关系，”施浩然回握住这只冰凉的手，“所以你朋友的事，如果她孩子的父亲是本地人，应该说，只要对方是青屏本地人，就可以做上信息登记，对方前往指定机构开出材料证明，交给我，到时候我帮你想办法办理一张正式的身份卡。”

　　“这可行吗？”

　　“只要父亲方是青屏人，操作难度都不大。”

　　“这样合法吗？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施浩然摇了摇头，给了一个很坚定的眼神，尤妤舒这才放下心来，她连声感谢，说回去会和这位朋友好好谈一谈。

　　分别时，她们俩互换了联系方式，尤妤舒邀请施浩然，回头有空来家里聚一聚，施浩然自然不会推脱。

　　可等人走后，他一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姐姐口中的这位朋友，会不会就是她本人？